帝歌 [出书版完结]-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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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大雾天的早上,我被扶进蓝呢轿子,趁着雾色,几乎是悄悄地离开了小洋楼。
五天后。
我站在窗口,咀嚼着冯大泉母亲的话,有点无聊地摩挲脖颈下的玉珠项链。
“楼婉茹的父亲叫楼祥熔,曾任前清通政司副使。清帝逊位後,举家转徙到安洲城。世道不再属於清王朝的了,楼祥熔凭着家业厚实,明哲保身,倒也过得安稳。
人算不如天算,这个时候的天下本来处於剧烈的动荡之中,随着阵阵枪炮声,南征军来了。
雨果在《九三年》有这麽一段话:‘在这个民族中丝毫没有衰亡的迹象,有的是推翻王朝的阴沉的愉快,到处涌现愿意献出自己胸膛的志愿兵……’用在当时的情景再恰当不过的了。”
印象中那段历史充塞了痛苦、麻木和罪恶,可我是楼婉茹,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再次接近司鸿宸?
按照冯大泉母亲书中说法,司鸿宸的车祸发生在四月六日,离现在还有五个多月。时间充裕,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接近他不是没有机会。
让人头疼的是,一旦接近他了,如何能够得到他的信任?总不至於见了面就说:“司鸿宸先生,四月六日你就要魂归西天了,为了不让千古之谜留下遗憾,快把答案告诉我吧。”
又或者直接告诉他,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韩宜笑,不是楼婉茹?
那样他除了给你一个冷眼,八成以为楼家小姐脑子有问题了。
而我现在几乎是被囚在楼家大院,即使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好的办法。这个时候的楼婉茹是被动的,没有自由的。
难上加难。
从花窗望去,龙背兽脊般的山墙一眼望不到边,那高翅的檐角,无不透露楼家的满足与自豪。阳光被逗弄得斑驳影绰,墙外的树荫在风里摇曳生姿。
除了这些,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百年前的安洲城究竟是什麽样的?冯大泉带我去过的溪江区是不是荒无人烟?
脑子里带着一百多个问题,我走过去,坐在梳妆台上,随手拿起台上的玛瑙相框。
那张照片就夹在相框里。照片上的女子眉目传情,浅笑嫣然。
我注视着她,仿佛在注视自己。
“楼婉茹啊,你要是死了,这张照片就会被拿去放大,供外人凭吊祭奠了……”我自言自语地哀叹。
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我一惊,回转身。
余嫂端着水盆,不住地擦拭眼泪。
我对这个憨厚敦实的妇人很有好感,不由笑了笑,问:“余嫂,你哭什麽?”
“小姐,你别说那种死不死的话来,老奴听了难受。回家都这麽多天了,姑爷连个音讯也没,惹出的事端还要楼家替他挡着,也太不厚道了!”
我听出端倪来,忙问:“可是发生什麽事了?”
余嫂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见我一脸平静,方凑近我,压低声音回答:“小姐听了可不要往心里去。这两天家里乱糟糟的,那些小报记者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几乎挤破楼家门槛了。老爷、二少爷正穷於应付,小姐千万不要现身啊!”
我有点始料不及,不由呆傻住了。正在这时,房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少爷楼家盛匆匆进来。
“欺人太甚!”
他一脸怒意,将手中的报纸摔在桌面上。
报纸是八开四版的,报文繁体竖排,无论纸张、版面、文字内容都与现代的报纸相差很大。我打开报纸,正版赫然写着两排醒目的大字“新郎旧情难忘连夜出走,新娘独守洞房黯然回家。司鸿、楼姓两家联姻一夜之间走到尽头”。
我冷哼,脱口道:“狗仔队!”
楼家盛正气得烈焰灌顶,对我的新词并没注意,大概以为我也是被气糊涂了,接口道:“管他是狗也好,猫也好,是哪个家伙把消息捅出去的?”
他的眼光扫向余嫂,余嫂慌乱地摇手,“老奴伺候小姐多年,从来不敢让小姐有丝毫委屈,疼小姐还来不及呢,怎会害了小姐?二少爷您可不要怀疑老奴啊!”
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那个高大的身影,想起那种充满讥诮的笑意,对楼家盛说:“定是司鸿宸乾的。他把此事当做笑话告诉别人,唯恐天下不乱。”
“不,三妹你是恨他才这样猜忌。司鸿宸这人我多少有点了解,外表长得风流倜傥,为人又骄横跋扈,脾性是被女人宠坏了,但是做事还是很有原则性的,不然不会这麽年轻就被提升至少将之位。我看到报纸当即给他去过电话,他似乎也有点吃惊,我俩话不投机三句半,他就挂掉电话了。我虽然气恼这个人,但还是不相信是他干的。”
“那会是谁呢?”
我重新拾起报纸细读,也不由得连连点头。报纸并没有宣传那夜的细枝末节,可见也是靠些闲言碎语草草撰写。一定是有人那夜看见司鸿宸了,又或者故意从他口中打探出什麽。我对着报纸上的小字低喃:“据知情者透露……”
脑子灵光一闪,我明白过来,说:“就是那个女人!”
冯大泉母亲的书中只是说,司鸿宸那夜会旧情人去了,至於那个旧情人是谁,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或者司鸿宸的情人太多了,时间一长,连司鸿宸本人都搞不清那夜跟他在一起的是谁。又或者那人只是个小角色,跟司鸿家族的兴衰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那女人对於我太重要了,我必须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三妹,你指的是……”
楼家盛也明白过来,沉吟片刻,咬牙道:“最毒不过女人心,这女人分明想毁我楼家名声。我要查清楚,那夜跟司鸿宸在一起的是谁?”
见我闷声不响,安慰我说:“三妹不要气坏了身子,此事我告诉爹去。等证据确凿,我们就跟司鸿宸算账,看他还有什麽话说!”
说完,照例关照我几句,便匆匆行事去了。
楼家盛此举正合我意,我就天天等着好消息。
不出三日,楼家盛满脸喜色地进了房门。
“查到了,那夜跟司鸿宸在一起的,是虞琪。百乐大酒店服务生亲眼看见她挽着司鸿宸的胳膊,一脸媚态。我料猜是这个女的,果然是她。”
“虞琪?”我不解。
“安洲城名头最响的妓女。她艳帜所指,当者披靡,跟达官贵人多有来往,对司鸿宸情有独钟,全城的人都知道。”
我一时犯了难,我怎麽跟妓女搅在一起了?
转念一想,这世道三教九流的人太多,我必须学会应对。为了及早完成任务,我豁出去了。
於是我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想会会这个虞琪。”
楼家盛起初一愣,随即拍案而起,兴奋之情溢於言表,“没想到三妹也有巾帼豪情,好,不愧是我楼家人!这事我来安排,到时候你照计行事就好!”
那天是个晴日。
我坐在梳妆台前,上身穿宝蓝裘皮袍褂,下身着竹布棉裤,据说这是时下公子少爷最阔绰的打扮,时髦得很。余嫂用桂花油将我的头发抹得光溜,套上一顶青贡缎瓜皮小帽。
站在镜子前的,纯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爷。
我不免有点得意,藉着镜子,发现余嫂正时不时偷看我的衣襟。我一摸颈脖,不露痕迹地将露在外面的一截玉珠项链藏进了衣领。
楼家盛进来,也是一身光鲜的羊裘皮袍。
他打量我一番,满意地点头,“三妹,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今日二哥带你出去,咱们好好出口恶气。”
跟着楼家盛,我出了楼家大院。楼家盛唤上黄包车,那种黄漆铁轮遮油布的,穿街过巷,飞快地往目的地奔去。
我坐在车内,从遮油布一角望出去,只见满街旧店铺林立,威武的辕门,高峻的围墙。过往行人或长袍或西装,有坐轿的、赶老爷车的,军警兵弁、平民百姓混杂其中,形成一种怪异又杂乱的景象。
新貌变旧颜,生活在百年後的我,无论如何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哪条街哪条道了。
黄包车停在一家咖啡店门口。我下车,目光迷茫地环视周围的景致,企图从中找寻到一丝我熟悉的影子。
旋转门一开,戴红色领巾的侍者恭谨地迎我们进去。
咖啡店里坐客不少,有的沉闷少言,有的细抿慢咽假装斯文,也有的咬着雪茄腾云驾雾高谈阔论。我和楼家盛进去,侍者将我们迎到靠近角落的座位上。
楼家盛开始点咖啡,我好奇地环顾店内。
好像是有意安排,一道屏风将我们的位置与外界隔开。我张望了一眼,邻座对坐着两位男士。正对着屏风的中年男士西装革履,戴金丝眼镜。背对着我们的那位斜靠在沙发上,拿了一份报纸在看,穿的是藏青色毛呢西装,头上的大礼帽压得很低,看不到面貌。
楼家盛翘起二郎腿,侧身朝我小声说话:“三妹,到时候虞琪来了,你对她不要客气。这种女人,你退一步,她就进一尺!”
我点了点头。
等了半个时辰,虞琪还没出现。楼家盛不断地看表,显得不耐烦了。
“一个高级妓女,摆的什麽臭架子!”他骂。
这时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朝楼家盛耳边咬了一句,楼家盛立马抖擞起精神。我看见那汉子两只袖管卷着,粗壮的腕背上刺绣着一条蓝色的五爪猛龙。
莫名地,我突然有点不安起来。
不知从哪里漏进一缕香风,一直吹得灯影摇曳,烟雾缭乱。
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出现在面前。
那人撩下淡青色贡缎斗篷,施施然朝楼家盛行了个礼。涂得红艳的嘴唇微启,那莹莹眼神显得妖媚无比。
“楼二少爷,虞琪来晚了一步,请多海涵。”说完,抛出一记我始终铭刻在心的笑意。
我瞪大了眼,惊得差点喊出声。
韩嫣嫣!
楼家盛乾咳了一声,并不起身,伸手做了请的动作,“虞小姐,请坐。”
将斗篷递给侍者,虞琪露出一身桃红绣花紧身羊皮小袄,薄施香粉的面庞愈加显得娇艳。她优雅地入座,从随身珍珠小包里掂起一包进口烟,很娴熟地抽出一根,身边的侍者“叭”地点着了烟。
虞琪悠然吐出一口烟圈,似乎这才发现坐在对面的我,眉梢上翘,问楼家盛:“这位公子……是楼二少爷的什麽人?”
“我的表弟,刚从苏州回来,我让他长点见识。”楼家盛语气也颇为傲慢。
虞琪“哦”的一声,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继续抽她的烟。
我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再也不能平静。
太像了!无论动作、说话的语气,都是如出一辙。百年前,上天造就了一个虞琪;百年後又同样造就了一个韩嫣嫣。
虞琪抢走了楼婉茹的新郎,韩嫣嫣抢走了我的健彬。
天底下还有如此凑巧的事?
我心里暗自冷笑。冯大泉要是知道,异世有个长得跟韩嫣嫣一模一样的女人,他大可不必如此周折。让韩嫣嫣转世成虞琪,从情人司鸿宸嘴里得到答案,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偏偏冯大泉只认识我。
怪不得冯大泉母亲只字不提虞琪,原来她也是心存芥蒂的。一个少将跟妓女有染,多少亵渎了司鸿家族的名望吧。
我厌恨透了韩嫣嫣,眼前的虞琪,我同样的厌恶。
我的思想还在游离,那边楼家盛说话了:“虞琪小姐,你知道我今日为什麽要请你来吗?”
虞琪抿唇一笑,嗲嗲地回答:“楼二少爷也算是安洲城响当当的人物吧?您是我虞琪的贵客,出的价又高,我怎麽能不来呢?不过,二少爷安排的是这麽个地方,倒是出乎意外,不知您还有什麽公干呢?”
“说话不用拐弯子了,虞琪小姐,你好不上道。”楼家盛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