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死弯儿-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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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力保袁崇焕和祖大寿的事情上,孙承宗采取了先易后难、循序渐进的方法。先把祖大寿“摘”出来。祖大寿犯的最大的错误是带兵东走,置大明危难于不顾,但这是有原因的啊,那是因为袁崇焕突然被捕,他心里害怕,加上一夜之间又要受满桂节制,觉得自己肯定要被皇上所弃,混乱之下,众兵士叫着要走,他也是脑子一热,才带头走人的。可说到底,他不是叛将啊,皇上圣旨一下,他立刻回兵入关,一举收复永平、遵化两地。皇上,祖大寿非但不是叛将,他……他是忠臣啊!
孙承宗这一番理论把自己说得都信服不已,但是崇祯却仍是一脸冷酷:是吗?他真是忠臣吗?他真听我的?
孙承宗毫不犹豫地:那当然,事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崇祯冷笑:事实是他不跪接我的圣旨,却抱着袁崇焕的手书哭个不停!你说,他是听我的还是听袁崇焕的?他是我的忠臣还是袁崇焕的忠臣?!
孙承宗一听这话,头都大了。这皇上,老纠缠细节干吗?虽说细节决定成败,但今天的大明,要有成败不问细节的胸怀才可以成大事……
孙承宗跪下来,决定铤而走险:皇上,袁崇焕的忠臣就是你的忠臣,因为袁崇焕也是皇上你的忠臣!大忠臣!皇上想想看,如果袁崇焕是奸贼,是皇太极的内应的话,他又怎么会写手书给祖大寿?祖大寿又怎能一举收复永平、遵化两地?
崇祯反问:回答得好,那我问你,如果袁崇焕是忠臣,那他为什么擅杀毛文龙?为什么要引皇太极的部队入京?为何要射伤满桂?你回答我这三个问题。
孙承宗答不上来,只得喃喃说:那是袁崇焕战略失误,脑子……糊涂。
一阵沉默。
难言的沉默。孙承宗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他自己的头脑是一片空白。说实话,他好像被崇祯的问话绕进去了。是啊?谁能回答这三个问题?袁崇焕他自己都无法回答啊……
人生常常是自问自答。
但人生的难堪常常在于,自己的问题自己都答不上来。
崇祯好像也无限伤感。他看着自己十根纤细而苍白的手指,落寞无限: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替他袁崇焕回答这三个问题啊。回答出来了,大明的一块心病也就没了,大家团结一致向前看;可要无法回答呢?你叫我再怎么重用他?你说你说!
孙承宗将头低垂到地面上,就像自己是袁崇焕同党似的。
他无法再说一个字。
这是一个诡异的王朝,这是一个诡异的时刻,命运之神毒瘾发作似的逮谁咬谁,时代的现场乱作一团,人人喋喋不休却又人人失语。孙承宗别说作为一个参与者,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也看得他心惊肉跳、心寒不已。他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坐标让他辨别方位,但他却分明看到崇祯站在一个旁人不易发觉的死角在嘤嘤哭泣,表情生动,哭声凄凉。
确实,对于崇祯而言,人生的痛苦就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坐这个皇位,是不可为而为之。
而重新起用或者重用袁崇焕,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因为眼下的形势,不重用袁崇焕怕是不可能了。
北京刚刚解围,皇太极的部队还未走远,而广大的辽东,更是危机重重。
没有袁崇焕,大明的天要塌下半边来。
袁崇焕是辽兵的魂,是几十万辽东将士一面呼啦啦的旗帜。崇祯很清楚,袁崇焕要是出事,是没有人替他守大明江山的。
而他崇祯要是出事或死掉,情况会变得怎么样?也许皇后会哭几声,也许……还有年幼的皇子会不知所措,但很快地,他会爬上这个万人瞩目的皇位,跟崇祯一样过起这般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没人知道这其中的苦与痛,除了他自己。大臣们肯定笑的比哭的多——我崇祯为了大明江山,处分了多少官员啊,会有多少人对我恨得牙痒痒!
而袁崇焕——他会哭吗?
笑还是哭?哭还是笑?
崇祯不敢肯定。在这一瞬间,袁崇焕的形象变得模糊而暧昧。在奸贼与忠臣之间,袁崇焕不断变脸,看得崇祯眼花缭乱、心力俱疲。
其实袁崇焕笑还是哭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袁崇焕要比崇祯来得重要。
这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也是一个无奈的存在。
必须对袁崇焕恩威并施,绝对不能让他偏离大明王朝前进的航道。
守住辽东非袁崇焕不可,看住袁崇焕非我崇祯不行。崇祯心里冒出一股狠劲,一股誓与袁崇焕较短长的狠劲。
但是,风来了。
风生于飘萍之末。
说是袁崇焕与已经辞官的内阁辅臣钱龙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说“钱龙锡主张袁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秦桧莫过”。
还说钱龙锡曾接受袁崇焕贿赂马价银数万两,就寄存在他的姻亲徐本高家。
无风不起浪。
听上去人证物证俱在。
查还是不查?崇祯拿不定主意。
他刚刚按下了心魔,他不能任由心魔起起落落。
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何况这还牵涉到钱龙锡、徐本高等朝廷官员。
钱龙锡是何许人?前内阁辅臣,与朝廷现任的众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本高是何许人?已故前内阁首辅徐阶的长孙。如果把徐本高扯进来,大明官场势必要乱作一团。
不能查,决不能查。
崇祯没有动静,风力却渐渐加大了。
崇祯不知道,这是股阴风,魏党余孽吹的阴风。
袁崇焕只是个帽子。他们要的就是掀开袁崇焕这个帽子,摁下钱龙锡的头。因为钱龙锡是当年清查魏党的主力,把他打倒了,魏党翻案才有可能。而通敌被关的袁崇焕现在是大明最大的地雷,绑上谁谁死。其实真要细说起来,钱龙锡那真叫一个无辜。因为与袁崇焕商议平辽方略,是一个内阁辅臣分内的事,所谓“钱龙锡主张袁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却给他套上“卖国欺君,秦桧莫过”的罪名,分明是要致钱龙锡于死地。
当然魏党余孽太知道崇祯的痒痒肉在哪里了,他们准确地挠到了这块痒痒肉:不就是对袁崇焕不放心吗?问一问就明白了,他袁崇焕是否和钱龙锡通过书信,钱龙锡是否主谋?
崇祯还是不置可否。他太痛苦了,他的痛苦难与人言。与魏党余孽相比,他更想知道袁崇焕底牌的谜底——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通敌呢?只是……不能查啊……
魏党余孽加大了打击力度:如果不查袁崇焕,大明江山就会时刻操控在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手里;袁崇焕引敌深入的故事会再一次发生;最主要的一个大阴谋还都不知道,连皇上您也被蒙在鼓里,据可靠线报,这一次皇太极主动退兵只是为了保住内应袁崇焕的命,以图东山再起。如果让这样的一个人重回辽东执掌大局,大明亡国指日可待啊!皇上!
魏党余孽的这一番重话将崇祯的痒痒肉挠得恰到好处。他似乎如梦初醒:他奶奶的,我原来一直坐在火山口啊!幸好没把袁崇焕放出来,否则大明危在旦夕。必须查,查个水落石出也要查,查得大明官场四分五裂也要查,查得只剩下我孤家寡人——也要查,只要保得大明江山在,我愿意……愿意留下千古骂名……
崇祯觉得此时的自己很像一个悲情英雄。
审查是走过场的。
因为崇祯动怒了。
这是天子之怒。天子一怒,必定人头落地。
所有对袁崇焕不利的证据被迅速“收集”起来,这让崇祯忍不住拍案而起。崇祯拍案而起是很有快感的,因为这经常会让他眼前唰唰唰地闪过正义、公平、天良、使命、责任感等词语,他为自己是这些词语的化身而激动得浑身发抖——而这一次,他抖得更厉害了。因为他面对的是袁崇焕——这个足以撼动大明江山的巨奸。他将代表大明朝开国以来所有的列祖列宗朝袁崇焕开火,而如此魄力不是喜做木工活的熹宗能有的,也不是二十多年不上朝的万历能有的,更不是道士皇帝嘉靖所能有的,这样的魄力怕是只有先祖朱元璋才具备。崇祯为自己能有和偶像朱元璋同等的魄力而感慨不已。
“崇焕擅杀逞私,谋款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这是袁崇焕的罪名。
“依律磔之!”这是对袁崇焕的处罚。
所谓依律磔之就是寸寸脔割致死。
这是人世间最痛苦的刑罚,这是宣判者对被宣判者恨之入骨的刑罚。但对崇祯而言,恨之入骨则未必,更多的是一种重拾帝王自尊以快慰平生的表现。精神洁癖患者崇祯以一种决绝的手段宣判了两个男人关系的结束,也宣判了一个徘徊不前时代的急转直下。但是此时的他却浑然不觉,正满怀激情地意淫在英雄主义的美好意境中,迎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高潮。
袁崇焕死了。一切都泾渭分明,一切又混沌不已。深刻的危机没有马上到来,辽东鸦雀无声,边事平安无事。崇祯窃喜:在这场玩的就是心跳的大中,他胜出了。辽兵们被震High了,皇太极也被震High了。这是一个人的明朝。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帝王还是那个帝王。
他将人定胜天,他将力挽狂澜,他将以“虽千万人,吾往巳”的决绝心态建不世之伟业。舞台已经搭好,众声不再喧哗,他们将凝神静观,他们将洗耳恭听,他们将不可能错过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
他们是大明的子民,而我崇祯是这个舞台唯一的表演者。
我来了。
我开始了。
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三章 反腐先锋的一地鸡毛
第一节 崇祯在等雨
除奸功成的崇祯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中兴大明的伟业之中。
他深刻地感觉到时间不够用。大明的国土是如此的辽阔,大明的人才是如此地稀缺,大明的奏章是如此之多,大明的百姓是如此之苦——想起大明的百姓是如此的苦,崇祯的眼泪就哗哗的:开国都两百多年了,为什么让百姓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这样一个简单的目标还是达不到呢?
天公也不做美。崇祯四年,自开春以来京师就没下过一滴雨,干渴的土地旱得人心里发毛,也旱得崇祯内心羞愧不已:这都是我领导无方、领导无方啊,现如今,惹得老天爷都动怒了。
为了感动上天,崇祯搬家了。他从乾清宫搬到文华殿去住,还每天吃素,刻苦自虐。他希望老天爷看在他每天刻苦自虐的虔诚劲上,能够下点雨来一一让他明白,他崇祯还有救,还是一个可堪重任的皇帝。
崇祯在等雨。
等雨的日子是难熬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
但是希望在一点点破灭——干旱越来越严重了。
崇祯这次是真的羞愧了。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在向老天爷祈雨,也都虔诚地相信:雨马上就要来了。因为他崇祯是天子,上天的儿子。他向老天爷祈雨,老天爷能不给点吗?多少也是个意思啊!
但是雨一直没下。
等雨变成了一场恐怖行动——这样等下去怎么能不恐怖呢?老天爷如果一直不下雨就说明它不认可这个天子了,那崇祯施政的合法性就会受到世人的质疑。这可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生死安危的大事啊。
崇祯终于写下了《罪己诏》。他把心中的焦虑一一列举出来,希望手下的官员们来和他一起检讨自省:
用人者选择不当,任事者推诿不前,刑法失中而狱底多冤,墨吏纵横而小民失所,官之参论修怨徇私,抚按举劾视贿为准,南北直隶及十三省之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