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筝笙-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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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也不会再耍赖用冰冷的小手捂住他的脖子取暖,她的喜好不再需要他来满足,她的愿望不再需要他来成全,她的笑,她的泪,从今往后,统统不再是他的,永远也不会是他的。
他静静的看着她坐的车子远去,然后一个人折转回来,此刻下人都不在,偌大的客厅里空空荡荡。
他在她方才驻足的地方停了下来,仰望她方才仰望过的那架双旋梯与天花板,同时上下楼梯的人,可以相互看见,却永远不会碰面。
当年的她,以一句无心之语,“相思相望不相亲”,一语成谶。
只是她却不知道,这座双旋梯,却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读。
这一世,我们走在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上,无法重回,没有交集。
可我会一直看着你,惟愿你安好,待到生命终了,我们走完这架双旋梯,便可以在死亡的彼岸重逢,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牵着你的手,一起去走下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
一阵风吹过,不知是哪儿的窗棂“咯吱”一声响,不知怎的,他却忽而想起了他结婚的那天夜里,她在书房里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忽而感到恐惧,他不知道来生她是不是愿意还愿意等他,还愿意与他一起走下去,她甚至都不愿意再遇到他。
又是一阵风吹过,“啪”的一声,那窗户被刮得彻底关了起来,连玻璃亦是被震得微微颤动。
他缓缓的抬眼去看,透过玻璃,看到窗外,那由花丛所围出的迷宫,以及迷宫当中的喷泉。
那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因此,她也就不会看到,那一块伫立在喷泉中心的太湖石上,他亲手刻上的那一个字,那一个他自一句诗中化出的宅子名字——“醒”。
其实,他并不了解中国古典文学,也不喜欢,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这句诗,却偏偏是只一眼,便记了下来。
弃而不能,忘而不可,时时刻刻提着他,过往种种,再不可追。
他也不知道这首诗的名字和作者,只记得这样两句——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
第五十七回
亦笙再一次见到薄聿铮已是几个月后,武汉,那时她身上的伤已经全都好了,而他被南京任命为豫鄂皖剿匪副总司令,坐镇武汉处理一众军政要务。
他虽烦透了内战,然而身为军人,却是必须以服从为天职,既然军委会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再不情愿,也只能领命。
在上海时违令抗敌是因事关家国大义,不容退却,而他心内亦是清楚,东洋倭患远未解决,若是他再公然挑战中央权威,那望风而行的地方军异动只会越来越甚,到那时所有人都各行其是,整个国家一盘散沙,又如何还有捍患却敌之力?
所以身上的伤甚至还没好全,他便遵从委任令来到了设于武汉的鄂豫皖剿匪总司令部,军政要务堆积如山,他心底纵然记挂妻子,却每每只能从电话里稍解牵念,没有片刻闲暇可抽身。
他提笔在一份文件上写下批示,然后合上文件,眼光还是不自觉的又一次扫过了办公室那一头,摆放着的西洋落地钟。
齐剑钊见状,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按时间推算,这个点上,战骁应该是接到了少夫人,也早该是回到了公馆的,可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不赖一个电话给少帅报声平安?
他一面想着,一面又去看了一眼那西洋钟,离作战会议的时间只剩半小时不到了,他想了想,还是带了些犹豫,对着薄聿铮开口道:“少帅,少夫人今天钢到武汉,是不是将一会儿的会议推延一下?
薄聿铮摇了下头,“不用”。
这次会议十分重要,营以上军官全都赶来了武汉,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耽误了众人的时间,更加不能贻误军机。
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对齐剑钊道:“再去一个电话到火车站,仔细问问少夫人他们上车时的情形,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齐剑钊应了一声“是”,当着薄聿铮的面便用他桌上的电话联系了火车站那边,对方却只说薄夫人一行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挂了电话,将电话中的讯息择要汇报,又见薄聿铮眉心微微蹙着,便开口道:“少帅,要不剑钊安排沿路探看一下”
薄聿铮点了点头,“也好。”
齐剑钊应声行礼,便欲退出房间,开门的时候,却恰迎上一人正准备敲门,见门忽而开了,倒是吓了一跳,堪堪收回了手。
齐剑钊一见那人便眼前一亮,正要开口发问却已经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那女子,当即立正行礼,声音当中竟忍不住带上些许惊喜与愉悦,“少夫人!”
薄聿铮本已打开另一份文件正在翻阅,听闻了这一声,骤然抬起头来,然后他看见他的妻子自那扇敞开着的门外盈盈走了进来,眉梢眼底俱是温暖笑意。
齐剑钊微笑着将门关上了,把房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亦笙看着起身向自己走过来的丈夫,下意识的就又要用手去覆自己的小腹,却幸好忽而反应过来,然后费了浩大的力气强自克制住,可是眼底,却开始灼热的疼。
她将视线低下,暗暗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又抬起,盈盈看他,然后微笑,“我不想回公馆去等着,就让战骁直接带我过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妨碍到你可是绍之,我很想你,连一秒钟也不愿意去等。”
她说着,便伸出手去环他的腰,然后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他的怀抱当中,那些熟悉的,让她心安的气息终于重又将她拥抱,她眼角的那一地泪,终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滑下。
他用力将她拥紧,心地亦是泛满柔情,轻轻吻了下她的额角,开口,明明是斥责的话,听来却不知怎的带了些宠溺的意味,“你是越来越任性了,居然敢自作主张一个人留在上海,现在又不声不响跑来武汉,如果不是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我一跳。”
她依旧将脸埋在他怀中,牢牢搂了他不肯放,声音闷着却是含笑响起,“是呀,我本来是打算突然检查一下的,看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可是一下了火车就看到了刘副官,我就知道我没这个机会了,要有什么证据,也早就被你销毁了。”
他轻笑了下,能入得了他眼底心间的女子,从来就只有她一个,而现在,她终于又这样真真切切的回到了他的怀抱当中,让他的心,终于可以安定。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在船上的时候,他们一直在给他的针水里加麻醉剂,每一回昏昏沉沉的睁眼,他都一直在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后来回到平阳,从维鳞口中知悉了一切,那样恐惧惊痛又焦急担忧的心情,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明明那时,陆风扬已经给他来了电话,他知道她一切安好,明明南京的电令已经摆到了眼前,要他即刻到南京向军委会汇报此次上海的战事经过,可他竟然头一次生出了这样不管不顾的冲动心思,就想立刻回到上海,到她身边,他本该为她撑起一个明媚的春天,却竟然就这样将她一人留在危险的冬日。
后来还是她急急的又给他来了电话,他在电话当中第一次对她说了重话,他几乎是在对着她吼,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起先还能强装坚强,对他来讲大道理,说他身上的责任,说他与她必须做的事情。
她对他说,绍之,你知道吗,孙夫人曾经告诉过我当日总统府遭叛军攻袭时,她对孙先生所说过的话,她说,中国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你——绍之,这也是我想要对你说的。
他死死的握着话筒,脾气控制不住,又牵动了伤势,心底急痛难当,脚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中国不能没有我——亦笙,你知不知道我同样不能没有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她强撑起来的那些牵强,因着这一句话开始支离破碎,她开始哭泣,小声啜泣着,一遍一遍喃喃的说着对不起。
他一下子就后悔了,又是心软又是心疼,却又没有办法将她搂进怀中安慰,对着电话,竟是从未有过的着急和憎恨自己。
他强迫自己压下那紧张惊怕的心思,放缓了声音,慢慢的劝慰她,也在劝慰自己,“亦笙,是我不好,快别哭了,你在风扬那里好好待着,听他的,哪里都不要去,什么都不要做,等着我,我很快就来接你……
可是她却不肯,声音里带着努力镇静却仍旧掩藏不住的微弱哭腔,“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可是绍之,我求求你不要回来,不然更会让我觉得,我所做的这一切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我受不了……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一哽,再说不下去了,他虽略觉讶异,却是被她哭得五脏六腑都搅到了一处,心疼难当,开口去唤她“亦笙……”
她过了好半天才再开口,却是努力的想要让他安心,“我没事,我说过,我不想做你的包袱,这一次,你就成全我好不好?况且我姐姐病了,我也是想再在上海留一段时间陪她的。”
“亦笙……”
他又唤她,却被她很快的打断,“我听维鳞刚才说南京那边要你立刻赶过去述职的是不是?你就忙你的吧,不用担心我。如今上海战事也已经停了,我在风扬这里你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我一有时间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等姐姐好些了我就回来……”
挂了电话,身边的齐剑钊呈上一封电文,“少帅,南京那边又再来电催促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吩咐下去,明天起程去南京。”
齐剑钊愣了下,然后应声去了。
第二天他便坐上飞往南京的专机,然后又一路辗转到武汉,不停的谈话,开会,实地考察,部署作战计划……事情仿佛永远都做不完。
明明知道她在风扬那里,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却总是放心不下,也想过再见面时,定要狠狠再斥责她一顿,让她再也不敢这样的自作主张。
可是此刻,她安然无恙的在他怀中,搂着他的腰,语笑晏晏,说她想他,他的一颗心竟是那样安定又柔软,又如何舍得再对她大小声。
他见她把脸埋在他怀里,抱着他不肯放手,虽是柔情满溢,却到底害怕她把自己闷坏了,于是笑着伸手略微拉开了她,“怎么变得这么黏人?”
她嘟着嘴抱怨,“谁像你,都不会想我的。”
“谁说我不想?”他一笑,抬手便要去替她理顺额间的发,却没想到她条件反射般的微微转头便避了开去。
他心底刚觉诧异,下一刻,却已经眼尖的看见,她光洁的额上,刻意留出的刘海遮掩之下,赫然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他的心一紧,眸光瞬间锐利,一把抓过她的手臂,抬手便拂开她额前的刘海,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却早有准备,当下只是微笑着去打他的手,“讨厌死了,明明不让你看的,我变丑了,你可不许嫌弃我 。”
他却不理会她的玩笑,看着她,又问“亦笙告诉我,怎么会受的伤?”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抚上那道虽已复原,却仍留着印子的长长伤痕,声音还算镇定,手指却微微颤了下。
她强自将那一阵酸涩泪意压下,笑了笑,“我知道我瞒不过你,陆风扬也说了,当日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如果我不说,他也是要亲自跟你坦白认错的,可是绍之,你看,我现在好好的,要有什么也都已经过去了。”
她见他不说话,只是沉沉看着她,知道避不了,终是轻叹一声,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