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读史记-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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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项羽入关之时的第一次“大怒”。
这里就有两个问题:
一是项羽为什么大怒?
二是项羽的“大怒”说明了什么?
巨鹿之战胜利之后,“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所谓“膝行”,就是跪着前进,由此可见诸侯将对项羽的敬畏。“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项羽因此成为天下诸侯的总指挥,总盟主。
可见,巨鹿之战的胜利极大地提高了项羽的政治地位,使项羽高居诸侯上将军的位置。此时的项羽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看做是秦末大起义中的最大功臣,也习惯了天下诸侯对他的尊崇和敬畏。但是,他没有料到刘邦竟然抢先一步,先行入关。按照事先与刘邦的约定,无论项羽有多大功劳,关中王都应该给刘邦。这是项羽心中最难咽的一口气!为什么呢?
这里有三个原因:
一是刘邦对项羽的态度与诸侯将对项羽的态度反差太大。
诸侯将在巨鹿之战后见到项羽,是“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对项羽充满敬畏之情;刘邦却把住函谷关不让项羽入关,明显充满了敌意。这个反差之大,项羽感受得非常深切。
二是项羽认为刘邦在灭秦战争中出力不多。
项羽认为自己是击败秦军主力,灭秦贡献最大的人;刘邦是在自己吸引了秦军主力注意力的情况下轻松进入函谷关的,即使刘邦先入关,但因为他的功劳不够,所以也不能让他做关中王。
三是刘邦的关中王是楚怀王许下承诺的。
楚汉战争中的楚怀王,是战国末年被秦王扣留在秦后来又死在秦国的楚怀王的孙子,是根据范增的建议由项梁所立的。项羽对楚怀王早有不满,原因我们后面再讲。
先入关者为关中王是“怀王之约”,项羽对怀王熊心极为不满,岂能遵守“怀王之约”?
刘邦以武力拒绝项羽入关,对项羽的自尊和虚荣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伤害。这是项羽函谷关前“大怒”的根本原因。
项羽在函谷关的“大怒”说明了什么呢?
本该笑怒从何来
这个“大怒”暴露了项羽的政治上的幼稚和无知!项羽“怒”得无知,“怒”得幼稚!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刘邦和项羽的相互关系。
刘、项关系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在反秦斗争中,刘、项两大军事集团是并肩作战的友军,他们有共同的敌人——秦王朝;也有共同的利益——灭秦后取而代之。
第二阶段,秦王朝的灭亡,使刘、项两大军事集团失去了共同的敌人,也失去了共同的利益。从这一时刻起,刘、项两家由并肩作战的友军,无可避免地演变为争夺秦末大起义胜利果实的两大对立的军事集团。这种集团根本利益的冲突是必然的,无可调和的。
这两个阶段的转折点就是秦王朝的灭亡。
公元前206年十月刘邦入关,秦王子婴出降,就是这个历史性的拐点!谁最早意识到这一历史拐点,自觉地为本集团的根本利益而奋斗,谁就能赢得政治上的主动权。
如果我们承认这一观点,那么,项羽在函谷关遇到刘邦的阻击,得知刘邦已经比自己早两个月入关,不但不应当“大怒”,而且应当大笑。此话怎讲?我们先把话题拉开,谈一谈三国时曹操的三次大笑。
第七章 函谷关前 盟主震怒(2)
《三国演义》写三江口周瑜放火,诸葛亮智算华容一事时,曹操曾有过三次仰天大笑。
第一次是曹操兵败逃到乌林之西、宜都之北。看见这里地势险要,“乃于马上仰面大笑不止”,他认为诸葛亮无智,周瑜少谋,如果是自己用兵,一定会在此埋伏下一队人马。结果,一笑未了,引来了常山赵子龙。多亏徐晃、张郃拼死拦住赵云,曹操才得以逃脱。
第二次是走到葫芦口。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士兵们埋锅烧饭,曹操躺在树林里,又一次仰天大笑。他手下的人说,刚才丞相一次大笑引来了赵子龙,折了好多人马,现在怎么又笑起来?曹操说:诸葛亮、周瑜还是不行,如果在此预先埋伏下一支人马,以逸待劳,我们就是逃了性命,也免不了受重伤了。话音未落,杀出一支人马,为首的是燕人张翼德。这一回,许褚连马鞍都来不及备就被迫迎战,张辽、徐晃也来助战,才使得曹操又一次逃了出来。
第三次,走到华容道,曹操随行的人马只剩下三百多人,还大多有伤。曹操第三次仰天大笑,说:诸葛亮、周瑜到底是无能之辈,如果在此埋伏下一队人马,我们只有束手就擒了。话未说完,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开,为首大将关云长,手提青龙刀,跨上赤兔马,截住去路。曹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这一次是关云长义释曹操,否则,曹操必然亡命华容道。
我读《三国演义》,非常佩服曹操的这三次大笑。
“大笑”,显示了曹操的理性和智慧。
曹操是在赤壁大战败逃的路上发出这三次“大笑”的。他笑的是刚刚打败他的诸葛亮、周瑜的“愚蠢”——当然,这只是打引号的“愚蠢”。虽然曹操三次“大笑”分别引出了赵云、张飞、关羽三支人马,但是,曹操能在大败之时保持如此冷静、理智的头脑,实在是令人钦佩。
遗憾的是项羽没有能在刘邦重兵防守的函谷关前仰天大笑,而是“大怒”。
为什么这样讲呢?
因为在刘邦入关、秦王子婴出降的那一刻起,刘、项两家已经由并肩作战的友军,转化为争夺秦末大起义胜利果实的两大对立的军事集团,所以,刘邦派兵把守函谷关,阻止项羽入关是意料之中的事。同样,用军事手段在刘邦集团足以强大之前就加以消灭,是项羽集团的最佳选择。
我们知道,巨鹿之战之后天下反秦武装已经由项羽统一领导了,虽然齐地还有不愿帮助楚军救赵的田荣和无所归属的彭越,但是,田荣、彭越都无法构成对项羽集团的巨大威胁。唯独刘邦集团,一是先入关中占有政治优势,二是军事力量比田荣、彭越都强得多。审时度势,威胁项羽集团的只有刘邦集团。
如果项羽有此清醒的认识,那又何必“大怒”呢?刘邦把守函谷关,阻止项羽入关,恰恰给了项羽攻打刘邦集团一个最好的借口!
对刘邦来说这叫做利令智昏,对项羽来说这叫做天赐良机!
趁刘邦羽翼未丰之际,从军事上解决刘邦集团,对项羽集团来说当然是上上策。所以我认为,项羽如果有清醒、理智的政治头脑,不但不应当“大怒”,而且应当大笑!该大笑不大笑,反而“大怒”,说明项羽此时完全不懂他和刘邦集团的关系。这是项羽政治幼稚的突出表现!
第八章 戏水西岸 剑拔弩张(1)
得密报再起怒火
项羽打进函谷关,驻兵戏西,也就是戏水西岸。刘邦手下的左司马曹无伤向项羽密报:“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司马,是军队中的军法官,当时军中一般设有左右司马两个,分别称为左司马、右司马。曹无伤的密报,证实了刘邦称王关中的意图。这与项羽称霸天下的意图相左,使得项羽的自尊和虚荣再一次受到伤害,所以,项羽又一次“大怒”。
如果说第一次“大怒”是在历史转折刚刚开始之时,项羽还不及思考刘、项两家的关系,尚有可原谅之处;项羽的第二次“大怒”则显得幼稚无知,不可原谅。刘、项两家争夺天下的局面已经明朗,何必还要“大怒”呢?无论你项羽如何对待刘邦,刘邦终归是要和项羽争夺天下的。因此,得到曹无伤密报的项羽应当毫不迟疑地用军事手段解决刘邦集团。
曹无伤的密告讲了三点:一是刘邦要做关中王,二是刘邦要让秦降王子婴为相国,三是刘邦想把秦宫的财宝全部据为己有。
这三点之中没有一点是项羽能够同意的,所以,项羽必然会“大怒”。
先说第一点。刘邦与项羽的“怀王之约”,当时是在怀王心的主持下作出来的,并非项羽之愿;而且,刘邦西行入关,项羽北上救赵,刘邦明显占了便宜,项羽当时就心怀不满。如今,项羽成了诸侯总盟主,更是此一时彼一时,项羽岂能甘心让刘邦当关中王?
再说第二点。项羽仇秦,来自家族之仇。如今灭了秦,岂能不杀秦王子婴?刘邦要让子婴当相国,项羽断断不可能同意。
最后说第三点。秦朝宫中珍宝无数。这里不仅有秦国历代的珍宝,更有秦灭六国后从六国宫中搜刮到的天下珍宝。这些珍宝,刘邦想要,项羽岂不想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嘛。如今刘邦要将秦朝宫中珍宝全部据为己有,项羽岂能同意?
曹无伤告密的三条,项羽没有一条能同意,怎么能够不大怒?
恨刘邦欲动干戈
项羽在第二次“大怒”之后,做出了一个对自己集团最正确的决定:第二天一早让士兵们好好吃一顿饭,然后给我把刘邦的军队灭掉(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这一决定对项羽集团来说,是一个极为英明的决定。但是,这个正确决定也有着它先天的重大缺陷:
第一,基础不牢。
项羽的这一正确决定是在盛怒之下做出的,是在他个人自尊与虚荣受到伤害的情况下做出的;而不是建立在对秦王朝灭亡之后天下形势的冷静、客观分析的基础上做出来的。因此,它的基础存有重大缺陷。一旦项羽个人的虚荣与自尊得到了满足,这个决定随时都可能被撤销。
第二,随意性太强。
项羽用武力解决刘、项两大集团关系的决定,是项羽个人做出来的,他没有和集团核心成员认真讨论过这一重大决策。这样由个人专断作出的决定,当然也可以在不和集团核心成员充分协商的情况下,由他一人自主撤销。所以,这个决定具有极大的随意性。
项羽的这一决定一下子引发了五个人的反应。
第一个人是司马迁。
他在《项羽本纪》说到这一决定后写了五句话: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司马迁的交代让我们明白了刘、项两大集团当时的力量悬殊——战略优势明显在项羽这边。因此,在貌似客观冷静的叙述之中,饱含了司马迁的惋惜之情(这种在客观叙事中不露倾向而实含明显倾向的抒情,是《史记》最为成功的抒情方式之一)。
第二个人是范增。
范增是项羽集团的唯一谋士,他认为:
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范增这番话有两个要点:一是刘邦志向远大,二是刘邦有天子之气。结论是“急击勿失”。
第九章 戏水西岸 剑拔弩张(2)
范增发现,贪财好色的刘邦,入关之后竟然“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刘邦这种做法显然是在收买民心,志存高远。
就这一点而言,范增比项羽高明,他看出了刘邦远大的政治志向,力劝项羽尽早解决刘邦的问题。但是,范增并没有从秦朝灭亡后刘、项两大军事集团存在的必然性冲突这一关键角度讲清利害。因此,范增这番话并没有抓住要害。范增没有说明,刘邦入关、子婴投降意味着刘、项关系已经从并肩作战的友军转化为根本利害相冲突的两大对立军事集团,因此,范增不可能真正帮助项羽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