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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群山回唱-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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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伯人,穿着长长的库尔塔衬衫,戴着针织的小帽,正在摆弄一辆大脚车。

“他要对那老头做什么?”阿德尔问。他止不住地哆嗦着,“妈妈,他要对他做什么?”

他仰起脸,望着母亲,只见她脸上飘过一片阴云,他突然知道了,他马上就知道了,接下来不管从她嘴里说出什么,都不能相信。

“他会和他谈谈。”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会讲道理,不管外面那个人是谁。你父亲总是这样做的。他和人讲道理。”

阿德尔摇了摇头。他现在哭起来了,呜呜咽咽。“他要做什么呀,妈妈?他要对那老头做什么?”

母亲不停地说着同样的话,谁也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的,没有人会受到伤害。可是她越这样说,他哭得就越厉害,最后,他哭尽了力气,然后就伏在母亲腿上睡去了。

《刺杀未遂,前指挥官安然无恙》。

阿德尔在父亲的书房里,在父亲的电脑上读了这篇报道。文章形容刺杀是“凶恶的”,刺客是从前的难民,“涉嫌通谋塔利班。”文章的中间部分引述了阿德尔父亲的话,他说他担心家人的安全。特别是我无辜的小儿子。他说。文章没有披露刺客的名字,对他的下场也只字未提。

阿德尔关掉了电脑。他不该用它的,他还私闯禁地,进了父亲的书房。一个月之前,这两样他哪一样也不敢做。他拖着脚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拿一个旧网球往墙上一下下地丢着。砰!砰!砰!没过多久,母亲就从门外探头进来,先是请他,既而吩咐他住手,可他不听。她在门口磨蹭半晌,终究还是黯然离去。

砰!砰!砰!

表面上看,一切都没变。若将阿德尔每天的起居做个记录,就会发现他恢复了正常的节奏。他仍然在同一时间起床,洗漱,和父母一起吃早餐,上家庭教师的课。此后,他吃午饭,然后花上整个下午躺着,和卡比尔看片子,要不就玩电子游戏。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吴拉姆为他撞开了门,把他推出去的却是巴巴江。静止在阿德尔心里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阿德尔觉得,仿佛一夜之间,他便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辅助性的感知能力,可以让他感知以前完全感知不到的事情,那些经年累月、近在眼前的事情。比方说,他看到了母亲怎样把秘密深藏在心底。当他注视着母亲,那些秘密简直形同微澜,浮荡在她脸上。他看到她一次又一次拼命努力,对他隐瞒她所知道的一切,她锁闭,隔离,严密看管的一切,正像他们两人深锁在这大大的宅院里一样。他第一次把父亲的房子视为丑恶与侮辱的象征,一座为不公不义建造的纪念碑,私下里,所有人都在承受着父亲的不公与不义。从人们对他父亲的趋附逢迎里,他看到了恫吓,恐惧,这才是他们表露出尊敬与顺从的真正基础。他想,吴拉姆将为他这一次的顿悟感到骄傲。有生以来第一次,阿德尔真正意识到了一直以来支配着自己人生的强势力量。

还有,还有那些在一个人内心深处剧烈冲撞的真相。不仅他父亲如此,他母亲如此,卡比尔如此。

他自己的内心也一样。

从某些方面来看,最后这个发现也是最让阿德尔感到意外的。现在他知道父亲做过的事——最初是以圣战的名义,后来如他所说,是“靠牺牲换来的合理回报”——这些事情暴露出的真相让阿德尔头晕目眩。至少一段时间如此。石头破窗而入的那个夜晚之后,有些天里,只要父亲一进屋,他便开始感到胃痛。每当他发现父亲对着手机吼叫,或者只是听到他在浴缸里哼着小曲,他都会觉得脊背发麻,喉咙发干,痛苦莫名。父亲睡前亲他的时候,阿德尔的本能反应是躲开。他做噩梦。他梦见自己站在果园边上,注视着树林里的棒笞,铁棍起起落落的光华,铁器击打肉与骨的声响。他从这些梦里醒来,带着锁在胸腔里的一声悲号。随时随地,哀哭发作,如肋骨受到重击。

可是。

可是。

还有别的事情发生。新的认知没有从他脑中消逝,却慢慢找到了伙伴。另一种认知出现了,对抗着如今贯通他身心的意识疾流,它没有取代前者,它只是要求共处的空间。阿德尔意识到了它的觉醒,这是他另外的部分,也是更令他困扰的部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这一部分将逐渐地,难以察觉地接受这个新的身份,但此时此刻,它还像湿透的毛衣,让他感到刺痛。阿德尔终于看到,他或许会像母亲那样逆来顺受。起初,他一直生母亲的气,现在他有了更多的宽容。她的逆来顺受也许是出于对丈夫的恐惧,也可能是她过上奢华生活的条件。但阿德尔怀疑,最有可能的是,她之所以逆来顺受,是出于和他相同的原因:因为她不得不认命。有什么选择呢?阿德尔无法逃离自己的生活,正像吴拉姆也逃不出自己的生活一样。人们会学着忍受最难以想像的东西。他也会。这是他的生活。这是他的母亲。这是他的父亲。这就是他,哪怕他始终对此茫然不解。

阿德尔知道,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爱他父亲了,以前他会蜷缩在父亲粗大的臂弯里,幸福地睡去。如今这已变得难以置信。可他会学着再次爱上他,即便到了现在,爱已经成了一种不同的、更复杂、也更棘手的事情。阿德尔几乎可以感到,他正在一跳又一跳地越过童年。很快,他就会长大成人。而等他长大的时候,一切都将无法回头,因为成年,就像他父亲说起身为战争英雄时所讲的那样:一日为雄,至死为雄。

夜里躺在床上,阿德尔想,总有一天,也许就是明天或后天,他会走出家门,走到磨坊那边的野地里去,吴拉姆告诉过他,他们全家就住在那儿。他想,他将发现那块地已经空了。他将站在路边,想像着吴拉姆和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们,他的奶奶,想像着这一家老小散乱成行,拖着用绳子捆扎的家什,一步一步,走在乡间小路尘土飞扬的路肩上,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吴拉姆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他将不得不做工。他将耗尽青春,给运河清污,挖沟,打砖,下田收割。渐渐地,吴拉姆将加入到那些腰身佝偻、满面风霜的汉子们中间,变成他们的一员。阿德尔见过很多这样的男人,见过他们扶犁而立。

阿德尔想,他将在那块地里站上一会儿,看着丘陵和群山的巨影慢慢笼盖新沙德巴格。然后他想,他将把手伸进衣袋,拿出某一天他走过果园时发现的东西,一副眼镜的左半边,折断于鼻梁上的托架,镜片碎如蛛网,血在镜腿上干结成壳。他将把这破碎的眼镜丢进沟里。阿德尔遥想着,当他转过身,走回家的时候,最大的感受将是宽慰。

'1'演员安东尼·奎因(Anthony Quinn)在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中饰演一位深得部族信任的首领。

第八章

2010年秋

这天晚上,我从医院回到家,在卧室的固定电话上发现了萨丽娅的一条留言。我一边听着回放,一边脱掉鞋子,坐到桌边。她告诉我她得了感冒,肯定是妈妈传染给她的,接着她问了我的近况,问我在喀布尔的工作如何。最后,眼看要挂断了,她又说:奥蒂不停地问你怎么不来电话。当然了,她不会跟你讲这个的。所以我讲。马科斯,你发发慈悲,给你妈打个电话。你这蠢货。

我笑了。

萨丽娅。

我桌上摆了一张她的照片,很多年以前我在蒂诺斯的海滩上拍的——萨丽娅坐在一块礁石上,背对着照相机。我给这张照片配了相框,不过,如果你凑近了看,还是能发现左下角有一片深褐色,这是个疯狂的意大利姑娘干的好事,多年以前,她想把它烧掉。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录入前一天的手术记录。我的房间在楼上,是二楼三个房间当中的一间。自从2002年来到喀布尔,我就一直住在这幢房子里。我的书桌靠着窗子,从这儿可以俯瞰楼下的花园。我可以看到枇杷树,那是我的老房东纳比几年前种下的。我还能看到纳比从前住的小屋,贴着后墙,现在重新粉刷过了。他去世以后,我把小屋给了一个荷兰小伙子,他在帮本地的高中做计算机方面的事。再往右看,是苏莱曼·瓦赫达提的雪佛兰,四十年代的款式,几十年没有挪过窝了,全身是锈,像一块长满苔藓的大石头,此时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雪是昨天下的,早得出人意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纳比死后,我曾动过念头,把这辆车拖到喀布尔的废车场去,可我没这个勇气。对我来说,它就像房子万万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代表着这幢老宅的过去和历史。

我完成了手术记录,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半了。正是希腊的晚上七点。

给你妈打个电话。你这蠢货。

如果今晚要给妈妈打电话,我就不能再耽搁了。我记得萨丽娅在电子邮件里写过,妈妈睡得越来越早。我深吸了一口气,横下一条心,拿起话筒,拨了号码。

我是1967年的夏天见到萨丽娅的,当时我十二岁。她和她母亲玛达丽娜来蒂诺斯看妈妈和我。妈妈名叫奥德丽娅,她说,自从她和她朋友玛达丽娜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多个年头,确切地说,有十五年了。玛达丽娜十七岁离岛而去,前往雅典,至少在短期之内,成了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

“听说她投身演艺,”妈妈说,“我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她长得好看。人人都会迷上玛达丽娜。等你见到她就明白了。”

我问妈妈,为什么她从没说起过她。

“我没有吗?你肯定?”

“肯定。”

“我可以发誓。”她接着又说,“她女儿。萨丽娅。你一定得对她周到点儿,因为她出过意外。狗把她咬了。她留了疤。”

妈妈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我明白,还是别缠着她问来问去为妙。可她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我的胃口,连玛达丽娜在电影和舞台上的过去也不那么关心了。我之所以好奇,是因为我猜,那个疤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肯定既不同寻常又引人注目,所以才值得特别对待。我带着一种病态的渴望,盼着亲眼见识一下那个疤。

“玛达丽娜和我是在做弥撒的时候认识的。”妈妈说,“那时我们还小。”她说她们一下子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上课时,她们在课桌底下手拉着手,课间休息时,上教堂时,漫步走过大麦地的时候,也总是牵着手。她们曾经立下誓言,一辈子以姐妹相认。她们保证要彼此亲近,哪怕将来嫁了人。她们要比邻而居,如果一个或另一个的丈夫非要搬走,那么她们便提出离婚。我记得妈妈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是撇着嘴,笑着说的,一副自嘲的神情,好像要让自己远离这种少女时代的多愁善感和愚蠢的言行,与所有那些轻率的、寻死觅活的山盟海誓拉开距离。可我也从她脸上看到了少许不言而喻的痛楚,一道失望的阴影,只是妈妈的自尊心过于强烈,让她无法承认这样的失望。

玛达丽娜此时嫁给了一个富有而年长她许多的男人,某个安德烈亚斯·贾纳科斯先生,他多年以前监制了她的第二部——实际上也是她的最后一部电影。此时他已投身建筑业,在雅典有一家大公司。最近他们,玛达丽娜和贾纳科斯先生,在闹别扭,吵了架。这件事妈妈一个字也没和我说过,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偷偷摸摸,匆忙又不完整地看了玛达丽娜寄给妈妈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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