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词汇里的中国-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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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朋友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他生活的城市里,在文革初期「一月革命」的夺权运动中,一家工厂里有两个造反派组织,他们势均力敌,两个造反派司令心里都明白,若是动用武力抢夺单位的公章,必将两败俱伤。他们坐到一起谈判,最后达成权力共享协议。就是将单位的公章锯成两半,两个造反派组织各自保存一半。需要用公章的时候,必须是两个造反派司令都点头同意,然后拿出各自的一半,合并到一起盖在文件上或者公函上。用完公章后,继续分开保管。有趣的是,盖上去的公章上出现了一条缝。
多年之后,在改革开放时期,也演绎了公章上有一条缝的故事。我在此说说另一个故事,一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的发迹史。
这位现在的大公司老板,过去只是一个小公司的副总经理,他像文革初期的造反派那样,拉拢了一伙人,先将公司的总经理打跑了,然后再去威胁公司的董事长,要董事长立刻滚蛋,否则打断他的双腿,那位胆小的董事长也像总经理一样逃跑了。他就自封为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集董事会和管理层的权力于一身。
原来的董事长逃跑时带走了公司的公章。没有公章,公司就无法正常运营。但是这点小事难不倒他,现在中国城镇的街道角落里到处都有私刻公章的业务,他命令一个下属到街上的刻章小摊上重新刻了一枚公司的公章。在中国,必须持有相关政府部门的文件,才可以刻公章,所以私刻公章是违法行为。此人胆大妄为,他眼中只有金钱和权力,根本没有法律。问题是两枚公章同时存在,也会影响公司的正常业务。那个带着公章逃跑的原董事长,也会利用手上的公章去签署一合同,会让公司此后的合同真假难辨。
对他来说,这仍然是小事。当下属将新刻的公章拿回来交给他,他又命令下靥上街去买一把斧子回来。这个下展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斧子干什么用?还是赶紧跑回街上去买来一把斧子,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新老板,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左手捏住新公章,右手举起斧子劈了下去,将新刻的公章劈成两半。
这位新董事长兼新总经理将新公章劈成两半后,下达命令:从此以后,公司签署的所有合同,盖上去的公章上有一条缝的是真的,没有缝的是假的。
类似的暴力事件在中国的一些民营企业家那里屡见不鲜,用打架斗殴的方式争权夺利,甚至雇凶杀人。其野蛮程度和荒诞行径,我想就是好莱坞黑帮电影里的人物也会自惭形秽。
在中国经济发展的高速进程里,文革似的暴力行为不仅仅存在于民间,同样也存在于官方。看看我们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大片的旧房在很短的时间里被拆除,摩天大厦又在很短的时间里拔地而起。大规模的拆建行为,让中国的很多城市在一段时间里像是被轰炸过了一样。于是,很多城市都流行起了同样的笑话。
说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发现本·拉登(宾拉登)隐藏在他们所生活的城市里,美军侦察机来到了他们城市的上空,结果发现这个城市已经被轰炸过了。美军飞行员向总部报告:不知道是谁下令轰炸的,本·拉登很可能被炸死了。
在这样的情景后面,上演了很多文革式的革命暴力的发展模式。为了压制因此而引发的民间不满情绪和反抗行为,一些地方政府派出大批警察,将不肯搬迁的居民强行拉走,十多台大型推土机同时前进,迅速推倒大片的旧房。当那些被警察强行拉走的居民们再度返回时,迎接他们的不是家园,而是废墟。他们成为了无家可归者,只能接受现实,住进了地方政府为他们安置的房子里。
两年多前,某城市一户人家因为在拆迁补偿上和当地政府无法达成协议,遭遇了强行拆迁。他们一家正在睡梦之中,一批头戴钢帽的人在凌晨时分,架起梯子从墙外爬上去,用铁锤铁棍把窗户砸破,跳了进去。这一家五口从梦中吓醒后,发现已经身处几十人的包围之中。在他们还没有完全清醒之时,两个彪形大汉拉一个,把他们一家五个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出去。仿佛他们一家人都是罪一犯,拆迁人员命令他们不准穿上长裤,让他们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什么东西都不准拿,连袜子也不准穿,让他们走下楼,走出自己的房子。他们稍有反抗,拳头就打过来了。
他们被押到了一辆汽车上,汽车把他们一家人带到了一间空房子里,他们裹着被子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二十多个警察看管他们,直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一位官员走了进来说:「你们的房子强行拆除了。」这位官员告诉他们,他们家里的东西,公证处做了公证,已经替他们搬到了新的房子里去了。这户人家眼看木已成舟,只好住进了政府分配给他们的房子里。
他们后来说起此事,感觉像是在拍电影,不像是真实的,因为太突然了。他们十分委屈地说:「打仗还有个投降时间呢。」我们的经济奇迹,或者说我们为之骄傲的经济效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得益于地方政府的绝对权威,一纸行政命令,足以改变一切。虽然简单粗暴,可是经济发展的成果立竿见影。
所以我要告诉西方的一些知识分子:恰恰是政治上的不够透明,造就了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
暴力拆迁在今日中国已成泛滥之势,从而也引发了更多的民众抗拒的群体性事件。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中国西南某城市里,数十名不明身分人员携带钢管、撬棍和封口胶,破门闯入被拆房屋的九家住户,将正在熟睡的十三人强行拉上汽车拖离现场,为了不让他们喊叫,用封口的胶布贴住他们的嘴巴。在冲突中有四人受伤。然后两台挖掘机响声隆隆,二十六间房屋瞬间就被野蛮拆除。天亮后,更加激烈的冲突开始了,被拆迁住户和他们的亲友共三十多人情绪异常激动,他们用红布条和四十余瓶液化气罐将路口的四个方向堵断,要求当地政府给予一个说法。由于他们的堵路行为影响了其他市民的生产和生活秩序,警方将他们驱散,对为首的四人以涉嫌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采取刑事拘留。
也是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一位女户主因为拒绝在明显低于市场价格补偿的拆迁协议上签字,其房屋遭到地方政府的强行拆除。推土机凿开大门后,开始凿击房屋的外墙,在部分墙壁开裂并倾斜之时,这位女户主喝下大半杯威士忌给自己壮胆,在丈夫的支持下,站在自己房屋四楼的阳台上,向下面的推土机和强拆人员扔汽油燃烧瓶,下面的强拆人员向楼上的她扔石头。在抵抗了几个小时以后,她的四层楼房还是被推平了。后来她和丈夫均被判妨害公务罪,她的丈夫获刑八个月。
成都一位名叫唐福珍的妇女,在二〇〇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对抗强行拆除其房屋时,用点燃的汽油瓶砸向强拆人员,对抗了三个多小时后,她做出了极端举动,向自己身上倾倒了汽油,用打火机点燃,自焚身亡。这起事件终于引发了中国媒体的地震,虽然当地政府对唐福珍自焚事件定义为暴力抗法,可是社会舆论站到了唐福珍这里。人们开始质疑《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里存在的问题,北京大学法学院五位教授以普通公民的名义,向全国人大常委会发出了关于对《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进行审査的建议书。建议书指出:拆迁条例与宪法、物权法的规定存在抵触,立法机关应该对拆迁条例进行审査。
这些年来,强行拆迁事件引发的社会矛盾愈来愈普遍,社会冲突愈来愈激烈。唐福珍自焚事件引爆了中国社会存在已久的不满情绪,在强大的舆论面前,国务院明确表示将修改《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然而就当很多人以为暴力拆迁行为将会收敛之时,现实嘲笑了他们的天真。就在全国兴论纷纷声援自焚而死的唐福珍之时,就在国务院轰示要修改《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中的不合理条款之后,暴力拆迁事件不仅没有减少,在中国社会里反而愈演愈烈。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十六日,一位妇女中午的时候上街买菜,当她提着一篮子菜回家时,发现自己的房屋被推土机推平了,家具和电器不知道被搬到哪里去了?这位妇女欲哭无泪,她的家人正在上班,还不知道家里的房子被推平了,她说:「天寒地冻,我们晚上怎么过夜呢?」更加离奇的是,某地方有四十多名公职人员,因为他们的亲戚拒绝强行拆迁,他们竟然受到了株连。当地的一位区长在一次拆迁动员大会上,向下属各部门领导宣布:所有在拆迁的村庄有亲戚的公职人员,如果在元旦之前还不能「做通亲戚的工作」,不能完成拆迁,将被开除公职。而且村庄里的广播重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情景,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不停地滚动播放动员拆迁的通知。政府透过广播警告村民:「政府下了很大决心,这里的建设绝不因任何人的阻挠而停止。」这些蜂拥而至的历史和现实让我想起了毛泽东的一段话。毛泽东对革命一词有过脍炙人口的诠释,在文革时期我们人人可以倒背如流。毛泽东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
一九七三年的春夏之交,几个即将小学毕业的男孩,上课时间溜出向阳小学,在阳光里走过一座刚刚竣工的水泥桥,到小河对岸去侦察一下海盐中学。为了防止水泥干得太快会裂开,桥面上铺满了稻草编织的袋子,几个工人拖着橡胶水管正在往草袋子上浇水,让水透过草袋子均匀地渗透到水泥桥面上。我和几个同学踩着湿漉漉的草袋子走过了新建的水泥桥。
我们满怀好奇之心,走向即将进入的中学。我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什么是革命?
此刻的我们,经历了六年的文革岁月,亲眼目睹和亲耳听闻了不少革命事例,可是还没有亲身加入革命。虽然我们经常说着毛泽东的话:「造反有理。」可是造反有理一直停留在我们的口头上,还没有落实到我们的行动中。所以比我们大一、两岁,早我们一、两年升入中学的男孩们,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他们以不屑的神态说:「你们懂个屁,你们只有升入中学以后,才知道什么是革命。」我感到了自卑,此前我一直错误地以为自己置身于革命之中。我是一个街头男孩,满街的红旗飘飘和满街的大字报是我的成长记忆,我观看了一次又一次的游行和武斗,也一次又一次地跟随着大人们的脚步去观看批斗大会。
那时候我最羡慕的是比我大十来岁的人,他们赶上了一九六六年十月开始的红卫兵全国大串连。当时的学校停课闹革命,红卫兵以互相交流文化大革命经验的名义,长途跋涉四处串连。全国各地纷纷成立红卫兵接待站,负责接待串连的红卫兵。接待站为红卫兵安排食宿,提供路费,还要为红卫兵解决所需物资和运送车辆。我们小镇上的红卫兵,口袋里只有五角钱或者一元钱,拿着一纸盖上公章的串连介绍信,竟然跑遍了中国的东南西北。
乘坐火车不要钱,夜宿旅店不要钱,连吃饭也不要钱。后来,当他们讲述起自己红卫兵时代的串连往事时,个个眉飞色舞。
这也是我记忆里美好的夏季之夜。他们中间的某一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