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凶猛-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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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一怔,正要分辩,却是不知该如何分辩。她又怕弄儿以为自己妒忌阿姊,又怕将阿姊身子不爽利的事告诉弄儿之后阿娘会知道,端的为难。
弄儿却又笑了,道:“七娘是因为自己府上的事儿忧心吧?奴也听五郎说了今日的事儿呢……”
秦念听得此语,简直恨不能捂脸一声哀嚎——她带着那些个女人们去青萍江游玩,不意遇到了自家五郎秦愈,又不意出了这档子事。
最最不意的,是秦愈他们一群人亲眼目睹了怜娘将容郎推下水去的一幕,方才派了小厮来提点她一句,否则那木人今日是必会叫孙氏搜到手的。
若单是看这一点,今日遇到五郎,乃是上天照拂。然而秦念心底下始终悬着一线——五郎这人啊,长了张顶顶把不住的嘴。但凡他知道的事儿,整个翼国公府差不离便都知道了。一个妾将另一个妾生养的孩儿推入江中,自己还一道掉了下去,这样的稀奇事儿,五郎既然能想到要提醒她多防备,自然也能想到要和府上的爷娘商量商量,探讨探讨了……
但秦念并不太想再同爷娘将今日的事儿细细说一遍。
那弄儿见她窘迫,这才不笑了,道:“七娘也莫急,和自家人又有什么好瞒的?无非是姬妾争宠,旁的贵人家中见得多了!独咱们府里头只有一位娘子别无妾侍,七娘您才觉得此事堕面子罢了。”
弄儿只当她不快是因为娘家人知道了她府上妾侍争宠有失颜面?秦念只得苦笑一声应付过去罢了。她爷娘可不会如弄儿一般简单,今日这一场盘问,怕是怎生也躲不过去了。
眼见着要走到她阿娘院子中,秦念实是脚软,可偏在这时,弄儿回头,神秘地对她眨了眨眼,凑过来,在她耳旁道:“七娘别愁眉苦脸的啦!明儿您可以随娘子一道进宫——那可是有天大的好事儿!”
“……”秦念看看她,点头道:“多谢你提醒……我,会为阿姊开心的。”
“并不是这个!”弄儿急匆匆否定了,张了口却是欲言又止,终于一跺脚,道:“总之您明天就知晓了,是您自己的事儿……”
秦念惊道:“我的事儿?我还能有什么好事儿?!”
“您别问了。”弄儿道:“见得娘子,可别漏了口风!”
“我阿娘没教过你,说话说一半当心咬舌头吗?!”秦念有些着急。
“娘子教过,说了不该说的话,那才时刻都能咬着舌头!”弄儿道:“七娘您就进去吧,今日娘子心情大好,保不准,她自己就先告诉了您呢。”
秦念与弄儿正在纠缠,翼国公夫人裴氏的门便开了。一名穿着精贵的妇人站在门口,道:“阿念!你来了怎也不进门?你们俩却在说什么呢?”
这正是裴夫人了,秦念见得她,便霎时变作了个温柔典雅的闺秀,忙微微垂了头,道:“阿娘,儿这里同弄儿玩笑几句……”
“没见过你这样没孝心的!”裴夫人笑嗔一句:“你阿娘等你等得眼儿都要望穿了,你倒好有闲,竟与婢子玩笑起来。进来吧,你在府上多住几天,有的是时候叫她们陪你玩耍!”
秦念撒娇耍痴地一笑,跑上台阶挽了母亲的臂弯,额上却挨了裴夫人一指头:“怎么教你都改不了?平步上阶!你在那王府中,可不能这般吧?”
做女儿的便瘪了嘴,道:“阿娘,这不是咱们自己家里头么?在那王府里头,儿哪敢放肆!”
裴夫人对她这般倒也没得办法,只能对弄儿道:“七娘还住她老院子里,你和脉脉殷殷去拾掇吧!过阵子再安排餐膳给她。”
弄儿领命同脉脉殷殷去了不提,裴夫人只携着秦念进了门,方才的笑颜便瞬时没了。她抓了秦念双手,道:“你怎生瘦成这般模样!那里的日子,看来当真不如意!”
秦念强笑道:“在人家家里头的日子,怎生也不可比家里如意了。”
“哦,那是我说错——你在那地方,看来是格外不如意吧?!”裴夫人叹道:“今日之事,你回去如何处置?我看,这京中姬妾争宠不少,为了争宠,把人家的孩儿推进江中,却也太过心毒。”
秦念含糊道:“儿已然吩咐将涉事的婢子们痛打了。”
“打婢子?”裴夫人一双眼在她面上一转:“难不成不该罚那推人的?这里头是有什么隐情不是?”
秦念当真没想过阿娘能一下子听出内中含混,额上瞬时便渗出了一层细汗。今日的事儿,她当真是不愿意同母亲说的,谁家爷娘乐意听自己的骨肉被人排挤陷害呢?
然而她却极其不擅长在母亲跟前撒谎,单是听了这一问便如此反应,落在裴夫人眼中,先前的三分怀疑都变了十分:“你这是怎么了?”
秦念一咬牙,她索性招认了吧!左右她府上有什么事儿姨母马上便能得到讯息,姨母知道了,阿娘想打听也能打听到的,那还不若她亲口说,免得事儿越传越大反倒叫她阿娘听着操心。
“阿娘。”她轻声道:“今日那推人下水的妾,回了府只说她是被人咒魇了,手足不听使唤,方将容郎推进江中的。儿那阿家一听说这个,登时便来了兴致,儿房中那研墨的婢子翠羽,又跑去同她说见儿做了下咒的木人,因而她们一大帮子人皆冲到儿房中搜寻……”
裴夫人听得此语,脸色已然阴了,又听得秦念接着道:“儿得了五兄提醒推人一事蹊跷,便叫脉脉她们在房中找了一遍,果然寻出个木人来。那上头字迹与儿平日手书果然一般无二。且喜脉脉已然将那木人踩为碎片藏进香囊之中,儿才算逃得一劫。便如此,阿家尚且不甘心,还要搜儿身子……”
“她!”裴夫人便是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开了口,声气都恼得短促了:“她这没规矩的破落东西!你让她搜了?!”
“儿当着她面将衣裳脱了。”秦念道:“她那婢子的手爪,决计不能挨在儿身上!”
裴夫人差点儿没厥过去,声音颤悠着问:“她这么胡闹,广平王也没拦着?!那孙氏小家出身,命好遇上她夫君落魄时讨了她,又生了个儿郎子才做得老夫人,如市井泼妇一般也就罢了,广平王可也是……也是天家血脉啊,由得他阿娘胡来?”
秦念冷笑道:“儿听他口风,似是恨不得他阿娘更胡来些呢——阿娘,什么鸡下什么蛋,这话糙得很,阿家老是挂在口边,可真想不到,这话原是说她母子自己啊!”
“她说这话,原是嘲我阿姊吧?”裴夫人恨得手都攥了拳,道:“只是若果然……果然如这话,她丢下来的,可不知是什么……”
秦念恨道:“还能是个什么?整日里沉湎酒色,斗鸡走马的废物罢了!说来也不怕阿娘笑话啊,他前阵子才接了如今那推人入水的怜娘入府,疼得心肝儿宝贝一般,由来不过半月余,如今却又想弄几个高丽美婢了。前几天我听他那小阉奴说,他还想弄些个俊俏的穷家子弟。闻说最近京里头豪富人家兴这个?”
裴夫人面上尽是鄙夷,道:“该他养不下儿郎子来,这般缺德!人家寻常富贵人物养些清俊小郎,待到年纪大了也便放出去婚配了,你那王府里头,哪儿能放下外头的男娃儿,少不得要做了阉奴!”
秦念颔首,道:“那自然,只是人家若当真穷了,要卖儿卖女的讨口饭吃,哪儿能顾得是不是把骨肉推进火坑里头?”
裴夫人只是摇头,道:“穷日子当真是难过,可是,便是如咱家这般的富贵……有时候也保不住自个儿儿女啊。”
秦念听得这话,却是难答。裴夫人膝下三子二女,长女做了皇后,深宫里是甜的苦的,没人知晓;次女便是她,日子自然称不上愉悦。长子秦怡与次子秦忱皆从军,秦怡军功升迁,已是将军,那是不坏,秦忱却早早战死,身后追封再如何隆重,也难抚做阿娘的心里头的疤,最后一个幼子秦愈,是一直在家中的,却也是个没规矩的混账。
秦念还小时,带着她翻墙打鸟走马饮酒的便是这位五郎,待她长大一点,他又拐着她抡刀弄剑,差点儿气坏裴夫人与翼国公。亏得秦愈娶了一位好娘子,崔家的窈娘,方能治他些许。但秦愈再如何听内人的话,也比不得两位兄长稳重可靠……
这一趟子看下来,秦念当真觉得她阿娘不易——举目但见膝下皆麻烦,唯独一个秦怡好,那还好在边关上,连着长媳长孙都不在跟前!
而她秦念,便是这一众麻烦之间的翘楚。
☆、第5章 无常
秦念出裴夫人房门时,眼眶子都还是红的。她阿娘坐根儿也没提到什么好事与她有关,倒是说到伤情之处母女俩险些抱头痛哭一番——她真想抓出弄儿来问个究竟:到底是不是哄她玩儿的?
然而许是她神色太过悲愤,叫旁人看了去,一个清脆的声音便含着笑响起来:“阿念你沉着脸儿做什么?”
这说话的,正是崔窈。秦念来时不曾见她,当时心里头挂着事儿,不曾多想,可此时见得了,到底还是欣喜得很,连方才与阿娘说话间的忧郁都去尽了,忙拖了崔窈的手,亲热热唤了声“五嫂”。
崔窈是个玲珑的美人儿,身量不若秦念高,被秦念这一拽便拉了过来,不由笑啐道:“没规矩!在自家府上就被你阿兄带坏了,过去了就更没人拘你学好!哪儿有硬拽人的道理!”
“又没把五嫂拽倒,怎的这样啰嗦!”秦念眼风儿一挑,道:“我该怪阿兄把五嫂宠坏了不成?”
崔窈便不说话了,羞红着脸只是笑。这天边残阳将尽,照得她一张娇俏脸蛋儿上粉扑扑的,当真好看。
秦念便益发生了打趣她的心思——她自己心情不太愉悦的时候,逗弄一下别人,总会稍微好那么一些:“我阿兄呢?我要去声讨他!”
“他在前头陪人呢。”崔窈道:“就是今日他去那青萍江上,也是因了友人远道而归,阿翁才放他出门一趟的。”
秦念失笑道:“我说怎么会遇到他!先前我可还听说,阿爷叫他在府中老实读书哪儿都不许去呢。这是哪儿来的友人,颜面这样大,竟叫他脱出苦海了?”
“白幼桢将军那位儿郎。”崔窈道:“白将军与阿翁不是旧时袍泽么?可惜人没得太早了些。如今他儿郎子从边关立了军功回来,阿翁自然高兴,顺带你阿兄也便得了好处,可算是能出门透个气儿了!这不,从那青萍江上回来,他们在前头又杀了羊,正玩乐着呢。”
秦念细细回忆,她确实是记得幼时阿兄的玩伴里有这么一位姓白的,然而那记忆早就模糊,她也便不再想了,只道:“阿爷也真是顾念旧友!”
“军中的子弟不都是这般?”崔窈道:“其实我看啊,人大概都念旧。你想想,若是我哪天没了,你会不会多照拂我遗下的子女……”
秦念忙掩了她口:“五嫂说什么话!快重说过了!青天朗朗,哪有谁咒自个儿的!”
崔窈大不在意道:“我也就是这样一说——我头个都生过了,日后还有什么怕的。倒是你,我同你说啊,有身子的时候,可别听他们的,吃得太多孩儿大了,生得时候要疼掉半条命的。我母家那位阿嫂,生下的小娘子足足九斤重,她险些儿都要没命了。你看我生瑞郎时他还不到七斤,一天一夜,我还没觉得撑不住,便听得娃儿哭了……”
秦念一顿足,道:“五嫂越说越不成话,我哪来身子啊?”
崔窈亦是一怔,随即笑道:“你又不是云英未嫁的小娘子,都嫁了人了,便是这个夫君不好,你同他和离了,再嫁下个,也总是要养的。怎么还害起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