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上的火-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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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荚垂下一根枝条,尝了尝一种闻起来像海藻的混合饮料:“太好了讲得,尊敬的拉芙娜女士。但这一次的情形有点不同,可能是好运气,非常重要……你瞧,离开斯特劳姆文明圈之前,我们参加了一个止树举办的海滩派对。当时止树们还完全没受到那个事件的影响,很多连斯特劳姆人已经丧失了独立性都没注意到。运气好的话,止树也许会成为最后遭到奴役的一族。”他尖尖的声音降低了一个音阶,渐渐沉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是的,派对。派对上有个家伙,比别的止树更警觉一些。很多年前,他联系上了一个斯特劳姆新闻组的信息运输员,于是当上了信息投递点,秘密的。谦逊的人哪真是个,新闻组自己的网络里都没把他列出来……
“再说斯特劳姆实验室那些人,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小心,至少有些人是非常谨慎的。他们察觉到变种溜出去了,于是下定决心破坏它。”
这可真是特大新闻,但——“看样子不大成功,对不对?”
“我做不出你们人类的表情,但还是连连点头,同意你的看法。他们没能阻止它,但计划乘两艘飞船逃出实验室所在的星球。而且,他们还送出了消息,辗转投递,最后落到我在海滩遇见的那个熟人手里。下面要说的就是重点内容了:两艘飞船中,至少有一艘携带着变种配方的最后一部分一一在这一部分融入变种之前。”
“可是肯定有备份啊——”范·纽文插嘴。
拉芙娜连连挥手让他别出声,解释一加一的事今晚她已经做够了。蓝荚所说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跟其他人一样,她也密切跟踪着有关斯特劳姆文明圈的新闻。它是斯坚德拉凯第一个升至上界的衍生殖民地啊,是斯坚德拉凯最出色的女儿,眼见它毁灭真让人痛断肝肠。可危机新闻组压根儿没这条消息——变种不完整?“如果这个消息确实,斯特劳姆人也许还有机会。全靠那份配方残片了。”
“是这样。当然,人类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计划直奔飞跃下界底层,在那里和来自斯特劳姆的帮手会合。”
考虑到灾变蔓延的范围,这个计划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拉芙娜向后一靠,很多小时以来头一次完全没想范·纽文。最可能的是两艘飞船现在早已被摧毁了。但如果还没有——唔,斯特劳姆人到底还不算蠢到家。如果他们真有蓝荚所说的东西,变种一定会非常急于找到他们。难怪蓝荚和绿茎没有在新闻组里大肆宣扬。“你们知道他们打算在什么地方会合吗?”她轻声问。
“知道个大概。”
绿茎哗啦啦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们身边没带。”他说,“坐标值留在飞船保险柜里。我还没说完哩。如果几方面没有碰上头,斯特劳姆人还有个备用计划:用飞船的超波装置向中转系统发信号。”
“等等、等等。他们的飞船到底有多大?”拉芙娜不是物理层次的工程师,但她也知道,中转系统的主干收发站其实是散布在几光年范围内的一群群集束天线组成的阵列,每群相距一万公里。
蓝荚的小车飞快地来回滚动,忽前忽后,这是个表示恼火、不耐烦的姿势:“我们不知道。但那些飞船不可能十分特别。那么远的距离,要接收它的信息,你们只有用一束巨型天线对准方位,否则什么也收不到。”
绿茎补充道:“我们觉得,他们是有意这么做的,尽管当时他们已经绝望到极点,但还是非常小心。我们回到中转系统以后就向集团反复报告——”
“态度非常谨慎,绝对没有乱嚷嚷!”蓝荚蓦地加了一句。
“对。我们请求集团监听那艘飞船,但恐怕没有找对人。看样子没人十分相信我们的话,毕竟消息来源只是一株比较低级的止树。”也是,一百年以下的事止树知道什么?“我们要求的行动平时就很昂贵,眼下显然耗费更大了。”
拉芙娜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过分激动。如果在新闻组里读到这条消息,只不过多一条很有意思的流言而已。当真跟消息来源面对面了,她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天人在上,这真是太有讽刺性了。就算在上界,甚至超限界——连老头子都一样,数百位顾客只有依靠中转系统的资源才能满足他们对于斯特劳姆灾变的好奇心。如果答案真的摆到这些顾客面前,他们会怎么办?太积极了,不值得信赖?“你们是跟谁谈的?不,不,没关系。”或许她应该把这件事直接汇报给格隆多?“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弗林尼米集团员工。不过,我也许能帮上点小忙。”
她满以为对方会觉得碰上了天大的好运,谁知两个车行树默不作声。显然蓝荚又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了。绿茎终于开口道:“我脸红……嗯,这个,我们知道你。蓝荚在员工目录里查过。你是集团里惟一一个人类成员。你不是业务咨询部的人,但我们觉得如果有机会遇上你(咱们先这么说好了),你也许会很好心,听我们说完。”
蓝荚的枝条一阵沙沙乱响。生气?或者又想起这场谈话了?“是的,嗯,既然大家已经敞开了,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坦白承认。这件事也许能给我们带来好处。如果逃出来的飞船能够证明那个天人还没有发展成一个完整的二级变种,那么,我们或许能说服买主,我们的货并没有损坏。刚才那几个承包商不知道我们的打算,否则的话,他们一定会匍匐在你面前的,尊敬的拉芙娜女士。”
他们在漫游酒吧待得很晚。这里生意非常火爆,不时有新顾客进门。吧台、桌子四周一片哺杂。范·纽文的眼睛忽而看看这,忽而看看那,把眼前的一切全部吃了下去。但他最感兴趣的,好像还是蓝荚和绿茎。这两位与人类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从很多方面来说,甚至在外星异形中也是相当另类的。树族在飞跃界中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极为稳定,绝少变化。这种情形极其罕见。很久很久以前这一物种便已成型,此后也有些变异分支,或者向外发展,或者灭绝。剩下的仍旧驾着他们年代久远的小车,外形与机器界面始终不变,历史长达十亿年之久。但蓝荚和绿茎同时也是生意人,很多特点跟范·纽文在爬行界认识的生意人相去不远。范虽然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派头,跟人交往起来却友好多了。也许那颗榆木脑袋到底被飞跃界镇住了。要说喝酒闲聊,他再也找不到比眼前这两位更合适的伙伴。树族有个特点,喜欢无穷无尽地诉说往事,任何往事都是缅怀的对象。交代完他们的重大信息之后,两个车行树兴致勃勃地讲起他们在飞跃界的生活经历来,耐心解释那个蛮子想知道的一切,不厌其烦。那几个大嘴尖牙的承包商再也没露面。
拉芙娜有了点醉意,静坐一旁,看着三人唠唠叨叨。她不禁暗笑,自己现在反倒成了外人,一个没有任何经历可谈的外人。蓝荚和绿茎越说越来劲,他们说的故事,有些连她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拉芙娜有一套理论(当然还没有被普遍接受),不管哪一族的生物,只要有共同话题,其他的全都无关紧要。就说眼前这三位吧,两个很容易被误认为装在动力小车上的盆栽树,第三个虽说是人,可一点儿也不像她这辈子认识的其他任何人类。交流起来还要借助语音合成器,两个车行树声音刺耳,吱吱嘎嘎难听死了。可是……只要听上几分钟,他们的个性便浮现在她脑海里,比她的许多同学有意思得多。要说有什么不同,异类,也异不到哪儿去。两株车行树是一对儿。以前她总觉得这种关系在树族中算不上什么特别,一般来说,树族的性伙伴跟好邻居一样,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两株车行树之间的感情却很深,绿茎尤其显得爱娇。她(他?)很害羞,性子却挺倔,非常诚实,到了影响做买卖的地步。幸好蓝荚弥补了她这方面的缺陷,他(她?)口齿伶俐,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简直能靠一张利嘴说得别人听凭他摆布。但拉芙娜觉得,在他的外表做派之下是一个患了点强迫症的人,对自己的种种小手腕其实并不自在,每当绿茎阻止他使出小手腕时,他总是感激不尽。
还有范·纽文,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的内心深处,你觉得有个什么样的人?奇怪呀,看不透。下午那个傲慢自大的笨蛋晚上已经不大见得到了,也许只是一层伪装,掩饰他的不安全感?这个人在一个男性主导一切的社会中长大,飞跃界里的几乎所有种族都源自女性社会,与范·纽文的成长背景正好相反。也许傲慢的外表下是个善良的好人?可他把那个大嘴巴瞪趴下的表情又是怎么来的?还有他逗引车行树说个不停的手法?拉芙娜蓦地想到,也许读了一辈子浪漫冒险小说以后,终于遇上了自己的英雄?
离开漫游酒吧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半,再有不到五小时,太阳便会从弧形天际冉冉升起。两株车行树送他们出门。为了满足拉芙娜,蓝荚转用萨姆诺什克语说起他最近一次去斯坚德拉凯的事,还有,提醒拉芙娜别忘了逃亡飞船。
拉芙娜和范在清新的夜气中飘浮而起,下面的车行树渐远渐小。两人朝住宿塔楼飞去。
几分钟里,两个人类成员什么话都没说,可能是因为范·纽文被四周的景色迷住了。在灯光通明的坞站之间,身处翻卷的乌云,一千公里下就是地面的公园和街道。
拉芙娜站在坞站外缘,这里空气喷泉没有用,她居住的塔楼耸立在一片真空中。两人滑落到阳台上,让衣服产生的空气层与房间大气融合。拉芙娜的嘴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个劲儿说个不止:这套房子还是她在巨库工作时分给她的,跟她现在的办公林没法比,等等等等。范·纽文点着头,脸色沉静,全没有早先不住发出的讥消。
她说呀说呀,接着,他们进房间……她闭嘴了。两人一言不发,凝视着对方。自从看了格隆多那部傻里傻气的影片之后,她一直有点想把这个小丑弄到手,但直到在漫游酒吧度过这个晚上,她才从心里觉得应该和他一块儿回家。“呃,我,嗯……”拉芙娜拉芙娜,好个勇敢的海盗女王,你那根能说会道的舌头哪儿去了?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范·纽文还了她一个笑。天人啊,他竟然也胆怯了!“我觉得,你这地方真不错。”他说。
“我按低技术文明时代的风格布置的。甩在坞站边上也有好处,外头的自然风光没被城市照明破坏。来,我带你看看。”她关上灯,拉开帘子,未经技术增强的天然透明窗正在坞站边。今晚的景色应当很美。从酒吧回来时,天空已经很暗了,系统内部工厂卫星已经运行到地面背后,连往来飞船都很少。
她回到范身边,窗子是对面长方形的一片模糊。“你得先等等,让眼睛适应过来。窗子没有作任何视觉强化。”地面的轮廓清晰起来了,还有一片片云朵,间或灯光一闪。她的手滑到他背后,过了一会儿,感到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她猜得不错:今天晚上,群星主宰了天空。眼前的景象是住在内圈的弗林尼米资深员工无福享受的。在拉芙娜看来,这是中转系统最美的景色。没有视觉强化,星光很暗,两万光年啊,何等遥不可及。最初只是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雾,偶尔现出一颗星星。眼睛渐渐适应了,那一丝丝雾随之成形,弧形的几弯,有的地方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