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上的火-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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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了上去,杰弗里紧紧跟在她身后。
“这个共生体是什么人?”她突然问杰弗里,手一指那群幼崽。
男孩吃惊地停下脚步:“是阿姆迪呀。”
“哎哟,真对不起。”从幼崽那里传来杰弗里的声音,“我跟你说了那么久的话,都忘了你还不知道——”一阵爪语的和声,以人类的笑声结束。拉芙娜低头望着这一片上下点动的小脑袋,心里知道,这小鬼头对自己的恶作剧清楚得很。一个大疑团就这样解开了。“真高兴见到你。”她说,心里既恼火,又觉得有趣,“现在——”
“说得对,现在的要紧事还多着呢。”小狗崽连蹦带跳蹿上舷梯。这个“阿姆迪”的情绪真是变化多端,一会儿羞怯,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又精力充沛,淘气得要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把我们全轰了出来——还是我们领他们熟悉飞船的呢。”
拉芙娜跟着共生体,身后是杰弗里。这里听不出任何动静,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穹隆内部静得像一座坟墓,只有担任警卫工作的几个组合发出的声音,回荡在穹隆里。而到了这里,舷梯的一半处,连这些声音都听不清了,上面的舱门后更是没传出一丝声响。“范?”
“他就在上头。”站在舷梯下的约翰娜道。她和木女王正仰头看着他们。她踌躇了一下,道:“不知他情况怎样。战斗之后,他——他挺奇怪的。”
木女王的头偏来偏去,交叉晃动,像是要避开舱门里射出的光,好好看看他们似的。“你们这艘飞船发出的噪音真是可怕极了,人类怎么能忍受这种折磨?”
阿姆迪:“嗯,其实也不怎么糟啦。杰弗里和我在上头待了好长时间,我都习惯了。”两颗脑袋顶着舱门,“不知范和行脚干吗把我们轰出来,我们可以留在其他房间里嘛,一点点动静都不闹出来。”
拉芙娜小心翼翼走过幼崽打头的几只组件,轻轻推了推金属舱门。门虚掩着,站在这里,她能听到通风系统发出的声音。“范,有什么进展?”
门后一阵窸窸窣窣,还有脚爪走过的声音。舱门开了一小半,泄出明亮闪烁的光。露出一只像狗一样的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拉芙娜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眼白。这表示什么意思?“你好。”它说,“嗯,你瞧,这儿的事有点吃紧,范——我想最好别打扰范。”
拉芙娜伸手抓住舱门:“我不会打扰他,但我一定要进去。”一路奋战,最后才等到了这一刻,一路上死了多少亿生灵?现在却来了一只会说话的狗,告诉我这儿的事有点吃紧。
这位行脚低头望着她的手:“好吧。”他把舱门打开了一点,刚好够她挤进去。幼崽们一个箭步蹿上来,脚跟脚便要钻进去,却在行脚的怒视下灰溜溜缩了回去。拉芙娜根本没有注意……
所谓的“飞船”,其实比货舱强不了多少,干脆就是个大货箱。里面的货——冬眠的孩子们——已被移出飞船,只留下近乎平平坦坦的一层舱面,安装着各式设备。
所有这些,她几乎完全没留意。拉芙娜眼里只有光——那个东西。从舱壁蔓生出来,聚集在货舱中央,明亮得让人难以直视。它的外形不断改变,颜色从红渐变为紫,又从紫渐变为绿。范盘腿坐在这片幻影似的东西旁,不,在它的光晕笼罩之下。他的头发一半被大火烧光,双手双臂不住颤抖,嘴里还嘟哝着某种陌生的语言,她完全听不明白。天人裂体。它曾经两次出现,两次都伴随着灾难。天人临终发作的癫狂……现在竟然成了他们惟一的希望。范,唉,范。
拉芙娜向前迈了一步,立即觉得嘴巴咬住自己的衣袖。“请不要过去,他不能受任何打扰。”扯住她袖口的是条大狗,身上带着战斗中留下的伤痕。这个组合——行脚——的其余组件望着舱里的范。蛮族土著不知怎么看出了她脸上的怒气。共生体道:“您瞧,夫人,您的范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已将所有机能完全用于计算处理。”
咦?这个行脚居然学会了术语行话,不过可能仅仅知道这么几句。范肯定一直在向他介绍情况。她做了个叫他闭嘴的手势,“知道,知道,我明白。”她望着那团不断改变形状的光,像绝大多数显示设备上都可以生成的那种图像,像七彩泡沫的截面,不住闪烁,晃得眼睛很不舒服。是最纯净的单色光,但颜色不断变化,在舱壁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这些闪闪发光的截面有许多一定是不中断的连续面,每一个面上都有不少暗色光斑。
她慢慢走近了些,注视着范和……反制手段。除此之外,它还可能是什么?墙上的霉斑长了出来,伸向天人裂体。这里已经不是简单的数据处理、交换信息了,拉芙娜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台超限界机器。她以前读到过这种东西,由超限界制造的设备,专用于飞跃下界。这种机器没有自我意识,并没有打破下界所受到的局限——但它可以最充分地运用下界的自然条件,完成它的制造者赋予它的使命。可眼前这台机器,谁是它的制造者?瘟疫?瘟疫的敌人?
她更接近一点。那东西已经深深插进范的胸口。但没有血,也没有撕裂的皮肉。如果不是看到他随着它的翻卷颤抖,拉芙娜或许会以为这只是光影造成的幻觉。那些长长短短不规则碎片形的手臂像长着长牙,啃啮着他。她倒吸一口气,几乎失声惊呼。范却没有抵抗,他比从前更加彻底地陷入了天人裂体的状态,也比从前更加宁静。突然间,拉芙娜的恐惧和希冀同时如洪流般倾泻而出:希冀——也许即使是现在,天人裂体仍然可以对抗瘟疫,至少可以给它造成打击;恐惧——在这个过程中,范也许会就此死去。
那个人造制品一直翻卷扭动,不断发展。但现在,这个过程慢了下来。光的颜色变成近于白色的淡蓝,不再变化。范睁开眼睛,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车手一族的神话传说是真的,拉芙娜。”声音遥不可及,她听见一声轻笑。“我想,经过上一次后,车手们现在也应该知道了。宇宙中还存在别的事物,不喜欢瘟疫的事物。像那种事物,即使是我的老头子也只能猜测……”
天人之上的天人?拉芙娜瘫坐在甲板上。手腕上的显示屏闪闪发亮:只有不到四十五小时了。
范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着显示屏,“我知道。舰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潜到这么深的地方,威力无穷的舰队也变成了可怜虫……但以它的力量,摧毁这个世界、这个太阳系,绰绰有余。这就是瘟疫现在的计划。瘟疫知道我有能力摧毁它……和以前摧毁它一样。”
拉芙娜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只隐隐约约感到行脚匍匐着从四面爬了过来,每一双眼睛都凝视着那团淡蓝色的光和浴在光芒中的人。“怎么摧毁?范?”拉芙娜悄声问。
沉默。然后,“界区的动荡……是反制手段的行动,但缺乏协调。可现在它有我引导。我开始了一场逆转涌动,一场逆潮。它正在集中本地能源。你没感觉到吗?”
逆转涌动?逆潮?范在说些什么呀?她瞥了一眼手腕——惊叫一声。敌人的速度跃升至每小时二十光年,这种速度只有飞跃中界才能达到。本来还有差不多两天,现在却只有不到两小时……显示屏这时的读数又变了,从每小时二十五光年升至……三十光年。
有人咚咚咚敲响舱门。
斯库鲁皮罗失职了。他本该指挥部队向山头的运动。这他知道,而且觉得很内疚——但他照样玩忽职守,完全不准备改正错误。就像嚼食克利玛树叶上瘾的瘾君子一样,有些东西太美妙了,实在割舍不下。
斯库鲁皮罗在部队后面晃荡着,组件们郑重其事地抬着数据机,小心别让它那对粉红色的大耳朵拖到地面。事实上,守卫数据机职责重大,比吆喝部队重要多了。何况他也不会走远,随时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再说,要论日常工作,他的副手比他能干多了。
这几个小时里,海风已经把这儿的烟吹进了内陆,空气清新,带着一股海水的咸味。山丘的这一部分火烧得不厉害,甚至还有些小花和毛茸茸的带壳种子。鸟儿乘着海湾吹来的气流上下起伏,尾巴不住摇动,音乐般的鸣叫声声入耳,好像在宣布这个世界不久便会恢复到从前的太平盛世。
斯库鲁皮罗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他的所有脑袋全都冲着山下,望着拉芙娜·伯格森多的飞船。据他估计,那些没压坏的动力脊足有一百多米长,船体本身则长达一百二十多米。他蹲下身,围坐在数据机旁,打开粉红象的盖子。飞船的事数据机知道许多。事实上,这艘飞船甚至不是人类的设计,但它的形状很普通,和其他许多飞船差不多。这是他从前在数据机里学到的知识。两万到三万吨,配备着反重力漂浮垫,还有比光速还快的推进器。对于飞跃界来说,这一切都普普通通……但在这儿看见它——想想看,通过他自己成员的眼睛!斯库鲁皮罗的眼睛简直离不开它。三个他摆弄着数据机,两个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泛着虹彩的绿色机身。跟飞船一比,身边的士兵和炮车完全丧失了一切意义。这么重的家伙,却像轻轻浮在缓坡上一样。我们多久才能造出这种东西啊?如果没有天外来客的帮助,肯定要花无数个世纪。数据机里的历史资料证明了这一点。只要能进去看看,让我死都肯。
可是,这么先进的飞船,却被威力更加强大的东西追赶。夏日阳光下,斯库鲁皮罗打了个寒噤。第一艘飞船降落时的情景他听行脚讲述过无数遍,他自己也亲眼看到了人类射线枪的威力,还在数据机里读过星球毁灭级炸弹以及飞跃界其他不可思议的武器。还在替木女王制造大炮时——眼下他能制造出来的最先进的武器——他就一直梦想着、幻想着。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觉得数据机所说的武器不太真实——直到亲眼看见在头顶飘动的飞船。现在他信了。整整一支舰队的杀人机器紧追拉芙娜而来!也许再过几个小时,就是这个世界的末日。他飞快地在数据机里搜索着,寻找有关太空飞行的资料。几天也罢,几个小时也罢,至少要把来得及学的东西学到手。
于是,斯库鲁皮罗全神贯注于数据机的图像和声音上。他打开了三个窗口,每个讲述太空飞行的一个方面。
山上传来一阵叫喊声。他抬起一只头,只觉得一阵被人打扰的气恼。不是战斗警报,只是平平常常的惊慌不安。奇怪,这个下午怎么这么凉快?两个他抬起头,天上没有云呀。“斯库鲁皮罗!看,快看!”
他的炮兵们连蹦带跳,惊慌失措。大家都手指天上……指着太阳。他合上数据机的盖子,同时爪子搭在眼前仰望太阳。太阳高高挂在南面,明晃晃的,可地面很凉快,鸟儿自自在在唱着小调,太阳落山、它们进窝前总这么叫。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直视太阳,已经盯了五秒钟——眼睛却不疼,连眼泪都没冒。天上仍旧没有一丝云朵,但他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寒意。
阳光正在变弱。他能看见太阳表面的黑斑。太阳黑点。以前他用写写画画的望远镜看过很多次,可当时望远镜上有很厚的滤镜。他和太阳之间有什么东西,那种东西吸掉了太阳的光和热。
山上的共生体们发出哀号。心胆俱裂的号叫。即使在最激烈的战斗中斯库鲁皮罗也从来没听到过这种声音,这是人们面对不可知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