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终点的长假-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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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快躲开!”
张城慌忙推着众人躲到堆积的废旧汽车后方,说时迟那时快,尸体鼓胀的肚皮“噗”地一声爆了开,里面黄、绿、黑、红的液体与肉状碎物随之喷出,溅了一地,周围的尸体、缓坡上的煤渣无一幸免,甚至刚才几个人站立的地方也有波及。
“尸体腐烂,被肚子里的气给涨的……”
尸体的腹部塌陷下去。远处推土机开始靠近,四个人相互照应着迅速撤离。
第35章 “你所不知道的”
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正午。四个人感到满身疲惫,即使冲个香喷喷的热水澡,也洗不去近距离接触腐尸的感官冲击所带来的呕吐感。以往,他们遇见的尸体无论树量多少,均没有腐烂状况这么迅速而且集中爆发的;丧尸也由于腐烂状况不那么严重,所发出尸臭的程度远没有今天这么强烈。他们绝不可能以为方翔宇和邹秘书的死亡只是意外或是误杀那么简单。认识的人横死,尸体随便堆放着腐烂,突然把这一切纳入眼中时的那种,由同类带来的不可掌控的危机感,是他们以前不曾有过的。那惨烈又令人作呕的场景久久地盘旋在几个人脑海里挥之不去,就连郑卫国和卫丑丑给他们留下的美味午饭都觉得难以下咽。
隔天,张城在一块工地上跟工人们沟通建设事宜的时候,石老从他的劳斯莱斯老爷车上下来视察。随行的除了司机,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只见穿着亚麻布褂子的老者伸手挥退了鞍前马后地跟着他的年轻人,一个人慢慢向张城走来。工人们毕恭毕敬地跟他问了好,即识相地各自从平铺着图纸的桌边散开,给他们两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我听说煤矿停工了?”张城直接开口。
“是这样。”老人点了点头。
“那,矿工怎么安排的?我还没在街上看见过他们。”
石老抬起头看看他,面无表情,目光深刻而平静,又是那副“不该告诉你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神色。“我兑现了承诺,下面是你为我工作的时候了。”
“这几天有我们应该知道的事吗?”
“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来那天下午,有一个北京的记者来找我们。我想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
石老又抬头看他一瞥,目光里划过一道了然的莫测。他把简易的图纸从桌上拿起来,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对张城说话。
“我是田间农民出身,文化程度不高。这些年虽说挣了点钱,但书本上的知识,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补不上的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青梧县城东,临近看起来像一座欧洲园林般宏伟的县政府新大楼。工地是一座陈旧的小礼堂建筑,里面空无一人,年久失修,看起来摇摇欲坠。石老给张城的要求,是把它翻修成一座历史展览馆,所需的材料可以随便从已清空的县政府大楼上拆。
石老停下来,比较了一下图纸的规划和旧礼堂的现状,像在印证说自己文化不高的话,在经过张城指点以后才恍然大悟,将二者联系起来。
“当时我觉得啊,自己以后要是吃什么亏的话,那一定吃在缺少知识这上面。可是我老头子已经学不进去新知识了,这些年的什么高科技,电脑上网的,洋人讲外语的,还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全不懂,就连打个电话,我都认不全上面的按钮——这么多年,我打电话的手机还一直都是个黑色老的,西门的,去年给彻底摔坏了,我孙儿就拿了个光板一块的,说是电话要给我用,现在最流行的。可那玩意儿闪来变去的,按钮一会儿有一会儿没了,我根本不会用,所以只好专门找个人给我拨电话。我想,我自己这辈子马上过去,这样也凑合能过,可我留给儿子孙子的家业不能因为没文化给毁了。就开出很高的工资,到大城市里去招聘有文化的大学生来为我工作。”
说到这里,他向后指了指远远站在汽车旁边的年轻人:“那个就是高材生,北京的,硕士!我想把我所有的产业,从煤矿上到县里开的茶楼浴室还有好多店铺,要是都交给他们管,那不是要比现在好得多?我起价就给他们每个人开一两万多块钱,兴冲冲地带了一批人回来,可是没想到,干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些大学生居然连乡下的普通农民都不如!”
石老指了指图纸,又满意地看了张城一眼:“你这张图做得好哇,清楚明白的,怎么操作,哪些墙打掉哪些留下,一句废话没有,我都能看懂——可是那些新雇来的大学生,他们非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得一团,什么都乱七八糟的。我要他算个账列个开销计划,他给整了几十页,又是图又是表,满篇密密麻麻的字,读半天读不出实质内容……我头都被整大了,当初招聘的时候一个个全部优秀得很哪,简历上写满各种荣誉各种实习经验,可实际用到他们的时候,却啥也不行。我后来想,如果这就是知识文化的话,那还不如不要呢。”
“我已经工作过很多年了,如果你招来的是刚出校园的学生,他们对工作自然是不容易上手的。”
“是有那么一点。但以我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像你这样能把事情做到又简单又好的,确是很少见!可往往脑袋灵活做事情又伶俐的人,却最是靠不住啊。这个是后话先不提。”
“你们大城市来的人,一提到我们私营煤矿主,就一个个地满脸不屑,满腔子义愤填膺。你们说我们丧尽天良,虐待矿工,富得流油却一毛不拔,贪尽黑心钱是不是?我今天不妨摊开来我的账本让你听听。采煤的确花不了多少本钱,你有个十几几十万投进去,机器挖洞架子搭起来以后,采出的煤就可以直接拉出去卖掉。这表面上简单,可卖掉煤以后的钱呢?要知道就算矿遍地都是,也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三分给了党委书记,三分孝敬了县长,公安局长半分,余下的半分还要给这县上大大小小的公务员分摊——你知不知道就这么个小县城,卖一趟煤出去要敲多少个章子?每个手里有点小权的都敢跟你伸手要钱啊。下面是我雇的保安、矿上的各个负责人经理还有车辆、机械和建设成本占一成多。正儿八经当煤老板的我最后到手的钱还不到二成啊。”
“你们都说煤矿挣的都是血淋淋的黑心钱,这话不假,矿上死人常有的事。可现在你看,到底哪个手上沾的血最多呀?”
第36章 “死不足惜”
“那个记者找你们找得真快啊——”
刚才的账目的确出乎了正常预料的范围,冷不丁石老提起方翔宇,张城一愣。
“我想他只告诉了你们他从北京来,目的是调查我们‘黑煤矿’?是不是?”
张城点头。
“但是——他们来的时候,还另外有两个人跟他一起,这一点他没告诉你们吧?”
“唔,我就知道。”看到对方茫然的神色,石老满意地点点头,“那两个人都死了。去采访的那天,矿山塌方了,他们两个人开始只是受伤,但救援的过程被人故意耽搁了,就死在半路上,跟另外一些人做堆儿,变成了僵尸,到处扑活人。但我可以拍着胸脯向你保证,暗中捣鬼的,不是我的人。”
说完,石老转身向回走,张城连忙跟上。只见他动作自然地在硕士生忙不迭的搀扶下跨进轿车,然后示意他跟着一起来。“上车,有东西给你看。”
张城心情复杂地踟蹰了片刻,还是跟上,坐在另一侧靠窗的位置。
“方——翔——宇。我记得他的名字。那年轻人看起来就是个伶俐的,就是我说过自以为聪明,可你靠不住的那类人。他们来县里以后,屁股还没坐稳呢,就跑来要跟我‘谈谈’,谈什么呢?说他想买房子结婚,可是北京的房子贵翻天,凭他一介小小记者,家里没关系,爬不到大的报社去,将来也看不见好的发展,连首付都掏不起。所以他想跟我做笔交易,他给我行个方便,保证不让我这里的情况见光;我呢,也要给他行个方便,恰当地‘接济’他一下,让他娶个漂亮媳妇。我说你想要多少,他开口就是三十万,还要现金。我说好。这种事情发生得多了,各种牛鬼蛇神都想从你这儿轧钱,你还不能不给,就因为他们手上有那点权力,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摆你一道,到时候你全副身家,甚至性命都能搭进去。”
老爷车里弥漫着淡淡的熟皮革和空气清新剂的混合气味,与外界的隔绝感使人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汽车的内部空间十分宽敞,张城两条腿都可以舒服地伸开。车内所有金属部件都金灿灿地闪着光亮,让人怀疑那是否全部镀了金。但他的心思没有放在欣赏上面,因为石老的话语正在和他印象中方翔宇的脸重合,给他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却毫无冲突,就好像这个人死而复生了。
“我当煤老板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人基本分成两类,一类仗着自己有点权力想从我这儿榨油,另一类呢,是专门贴上来拍马屁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的钱。这么些年来,我见过不为利益所动的人,一个手就能数过来。你算一个。姓方的呢?自以为聪明,可我看来,他却是第一类里面最蠢的。要是他那天见好就收拿了钱走人,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他两个同事出事跟他有关?”
“没错。他看我答应那么爽快,倒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没再要多点。于是就骗了他两个同事,让他们开车往废矿的方向去采访,自己在宾馆装病。其实呢,是独自偷偷跑到现在挖的矿里打探去了。他想挖出点别的东西继续敲诈我呢!你看,钱一来得容易,这人就会变得更贪,心肠就得彻底变坏,他姓方的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这钱还没到手呢,就开始琢磨着敲诈下一笔了。他那两个同事的车祸,的确算个事故,那旧矿在山里头,路不好走,自从废了以后就没人过去了。路年久失修,他车就给翻到山沟底下去了。可姓方的其实不知道,这个县里边,最怕煤矿的事见报的不是我,是书记啊,怕他的乌纱帽不保,送了那么多钱出去堆起来的仕途受损啊。多简单的事儿,他只要不告诉记者那条路上有危险,然后命令救援的时候迟一些,甚至装做不知道,过不了多长时间什么就都完了。”
“最可悲的是,这个方,他根本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同事出事了,他却把这当成敲诈我的大好时机啊!所有心思都搁在跟我讨价还价上面了,狮子大开口,跟我要五百万!就买他一句‘事故翻车,没有外因’呢。还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哪,这才叫真正的狠毒啊。——这就是去年十一那个当口发生的事。”
张城怎么也没想到得知的会是这样一段来龙去脉,他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可以告诉自己煤老板是在狡辩以掩饰自己犯下的罪行,但在他的脑海里,却自动地因这个故事而形成一个饱满的影像,并与记忆里方翔宇的样貌气质合二为一,挥之不去。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记者在停电后过着惨淡的洗车生活却不敢找石老寻求帮助,又为什么不好依照董书记的意思来策反他们七个人,却唯有怂恿他们同自己一起离开这里回北京的举动了。尽管不愿承认,但直觉告诉他,石老告诉他的故事,就是真相。
不知不觉中,老爷车已开到一座修有高高围墙院落的建筑,“××县公安局”,剥落的红漆大字牌子竖在二层楼屋顶上,前两个字已经消失,“县”字仅凭猜测模糊可辨。
“这里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