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完结篇-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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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不禁咬着嘴唇,双目泛红,仙碧又转过头,向宁凝道:〃宁姑娘,我三人奉了家母之命,你却是无拘无束的,你要去,我也不拦。〃宁凝摇了摇头,说道:〃我就和仙碧姊姊在一起吧,毕竟多一个人,出这水阵的机会就小些。〃仙碧听得眼眶一热,将宁凝搂入怀中,涩声道:〃好妹子。〃
谷缜一言不发,木立一会儿,忽地叹道:〃多说无益,陆渐,走吧。〃陆渐身子一震,瞪着他说道:〃你,你……〃谷缜断然道:〃仙碧姊姊说得极是,咱们找到潜龙,再来救他们……〃陆渐一怔,踌躇道:〃若是找不到呢?〃谷缜哈哈一笑,朗声道:〃若找不到,那必是没有这个东西。〃不由分说,拉着陆渐跳上船板,向礁石上四人一抱拳,郑重道:〃诸位稍待,后会有期。〃
礁石上四人也齐齐抱拳,仙碧道:〃二位保重。〃虞照则笑道:〃兄弟快去快回,你我再来大醉一场。〃左飞卿笑而不语,宁凝欲要说话,话没出口,两行眼泪却夺眶而出,盯着陆渐,眼前模糊一片,隐约看到二人驾船欲去,不知怎地,心中情愫如地底熔岩,再也按捺不住,颤声叫了一声:〃陆渐……〃
陆渐闻声回头,宁凝泪如泉涌,大声叫道:〃你,你要好好的啊,一定,一定要回来……〃陆渐听到这话,嗓子微微一哽,欲说忘言,只道:〃宁姑娘,我,我……〃宁凝却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脸背过身去,娇躯颤抖,号啕痛哭。
陆渐胸中大恸,又叫一声:〃宁姑娘……〃话未出口,谷缜扯他一把,低声道:〃大哥,早去早回。〃陆渐听了,忍泪含悲,扳起船桨,循那石猴尾巴指处,与谷缜齐心协力,向前驶去。
谁知这段航程竟是顺利得出奇,不但前方波涛驯服,船底还有一股绝大潜流,推送船只向前行驶,谷缜喜不自胜,拍手笑道:〃果然,果然……〃回头望去,万归藏不知何时又回到之前礁石,手扶舢板,望着这边,似有些拿不定主意。谷缜不禁大乐,笑道:陆渐,老头子这回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先是破不了思禽先生的八图秘语,如今又受困于西昆仑的潜龙水阵,哈哈,这么一来,算是彻底输给两位祖师爷啦。〃
无形潜流推着小船如飞向前,曲曲折折绕了几个弯儿,前方涌现一簇礁石,亦有一尊石猴,蹲在石顶,举手托腮,似卧非卧,尾巴尖儿如蛇头昂起,指向东方。谷缜到了礁石下方,便掉船向东,果不其然,前方水势缓和,船下潜力却是绵绵不绝,惊涛骇浪似乎让出一条通道,专供二人经过。
这么一路驶去,石猴接连出现,或蹲或卧,或人立打望,或抱拳撒欢,每只石猴,神态各异,有如一个个路标,指引着这条小小舢板,在狂涛恶浪间忽东忽西,穿行不定。
经过第六尊石猴雕像时,水势忽然一缓,浪涛渐小,水色变清,不多时,波平浪静,海面微微起伏,细密波浪渐远渐无,只余如镜水面,映出一带岛屿。那座岛屿孤独伫立,别无依傍,岛上草木丰茂,郁郁葱笼,四面环绕蔚蓝海水,乍一瞧,就如镶嵌在蓝水晶上的一块翠绿宝石,鲜亮夺目,映日生辉。
涛声浪啸渐渐弱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木桨划水之声,便是岛上传来的百转鸟啼,回首望去,浊浪冲天,相较此时此地,恍然有如隔世。
越近岛屿,陆渐心跳越疾,那岛屿就如一块巨大磁石,将他的心牢牢吸引,陆渐不自觉紧扳数桨,逼近岛岸,未及靠近,便抱着姚晴跳入海中,踏浪飞奔,一道烟抢上海滩,惊得滩上鸥鸟扑翅乱飞。
岛屿已荒了两百年长短,除了飞鸟,再无人踪兽迹,只见古木参天,静穆幽深,粗大枝干,枝枝丫丫指向天穹,无言地诉说着这百余年的风雨孤独。一条石砌小道蜿蜒东去,杂草丛生,几乎难辨人造痕迹。
陆渐沿着小道忘我奔突,目前绿意葱笼,耳边风声凄凄,一般无形的潜力,将前路上的横枝斜柯绞得粉碎,碎叶乱舞,到他身前尺许,又被弹开。陆渐一颗心尽已系在姚晴身上,对这奇异景象浑然不觉,不多时,便登上一座山丘,石路已绝,四顾苍茫。茫然间,忽听远处叮叮微响,既似塔上风铃,又如檐下铁马。
陆渐心头微动,循声注目,只见风吹林开,树涛悦耳,横斜树影间绰约露出一角石楼。陆渐喜得欢叫一声,跳将起来,深入龙腾,向那石楼如飞赶去。
里许路程转眼即过,石楼通身显露眼前,那楼依林而建,高有两层,横直不过六七丈光景,形制一如中华,萋萋荒草,掩至门前,二楼窗户未闭,面海而开,楼檐挂着一串铁马,铁锈斑斑,饱经岁月侵蚀,仍然迎风叮咛。
陆渐站在这无名石楼前,不知怎的,便觉一股古朴苍凉之意扑面而来,不由得怔忡片刻,方才卸开门闩,推门而入。
楼里甚是简陋,木桌木凳,久经风蚀虫蛀,早已朽败,唯独几件石器留存完好,细细辨认,也不过是些石X药杵,石磨石碾,还有一张大大的石桌,积满灰尘。
陆渐一无所得,心中失望,快步登上二楼,惊得楼上扑簌簌鸟雀乱飞,羽毛四散,敢情历经多年。楼中已成海鸟巢穴,遍地羽毛粪便,臭气熏天。游目四顾,陆渐心头蓦地一凉,几乎便停止跳动,原来,左面墙上,一排书架狼藉不堪,书页早被鸟雀撕扯殆尽,仅余满地纸屑。
陆渐呆了一会儿,放下姚晴,扑到书架之前,发疯也似翻找,然而除了一地碎屑,再无一纸完整书页,纸屑上沾满灰尘鸟屎,黄不黄,白不白,哪儿辩得出字迹呢?陆渐沉默时许,陡然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号叫,双手紧紧攥住那堆碎纸,指甲入肉,鲜血淋漓,一点一点,滴落在地。
哀号声远远传出,海风阵阵,悠悠而至。檐下铁马相击,发出悦耳鸣声,似在安慰楼众人的痛苦,树上鸟儿婉转,又似诉说岁月的无情。陆渐脑中一片混乱,脸上凉冰冰的,不知不觉,已挂满泪水,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低低吟声。
呻吟入耳,陆渐陡然还醒,慌忙转过身来,抱过姚晴,只见她蛾眉颤动,似乎极为痛苦,陆渐忙讲大金刚神力传了过去。过了好一阵子,姚晴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又过片刻,终于睁开。
陆渐悲喜交集,悲的是医术尽毁,救治无望,喜的却是多日以来,姚晴第一次苏醒,在她眼里,散发着一股子异样神采,苍白的双颊,不知为何也泛起淡淡红晕。
两人四目相对,陆渐心头凄惶起来,他隐隐明白,这一次,姚晴当时回光返照就如落日西沉的绚烂,在最短的时刻里,这个女子残余的活力就会挥霍殆尽。陆渐眼角发酸,胸中悲恸之意铺天盖地而来,可又怕姚晴伤心,不敢痛苦,强笑一笑,柔声道:〃阿晴,我们,我们到地方啦,这里就是西昆仑的故居,待我找到《相忘集》就来救你。〃
姚晴望着他,似笑非笑,蓦地叹了口气,轻轻道:〃陆渐啊……你从来骗不了人的,你的脸在笑,眼里却在哭呢……〃陆渐急忙抹一下眼,说道:〃我哪儿哭了,眼泪也没有一滴……〃姚晴笑道:〃傻子,别闲话,我,我累的,说一句就少一句…〃陆渐点点头,眼眶里却是一酸,只有转过头,向着窗外常常吸了口气,转过头来欲要再笑,却再也小不出来。
姚晴见他似哭似笑的样子,心中一阵难过,欲要举手抚他面颊,身子却似空的,没有一点力气,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傻子,我好累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陆渐起初道:〃阿晴,你为何要提这个死字呢?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又怎么办呢?〃姚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我尽了力啦,这些日子,活得好辛苦。你记得哪天在水井边,臭狐狸对我说的悄悄话么?因为这句话,我才能活到今天。〃
陆渐心中茫然,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姚晴重重喘了一口气,说道:〃他,他说,我这样一个丑样子,要是死了,在你心里,永远只会记得我这个样子……〃陆渐大怒,叫道:〃他胡说八道,我这就找他去……〃说罢便要挣扎起,姚晴急道:〃别……〃一急之下,又是喘不过气来,陆渐急忙俯身给她度入内力,姚晴缓过一口气,说道:〃陆渐,你别怪他,其实呢,他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就不如他,不懂我们女孩儿的心思……〃陆渐苦笑道:〃什么心思呢?〃
姚晴盯着他,微笑着叹了口气,絮絮说道:〃丑啊美的,我本是不在乎的,要不然,怎会扮成丑奴儿呢?可如今却不成啦,‘女为悦己者容’,我有了心爱的人,就总想让他看到我最好看的模样,你,你还记得柳莺莺祖师的故事么……〃陆渐点头道〃记得。〃
姚晴轻轻叹息一声:〃只有我们女孩儿才明白她的苦心,她为何要千辛万苦保住容颜,至死不衰呢?其实啊,在她心底,始终盼着有那么一天,西昆仑还会回到她的身边,她希望那时候,在最心爱的男人眼里,自己仍是那么好看……〃说到这儿,她苦笑了一下,叹道,〃人们……都说柳祖师是位奇女子,可我看呀,她只是一个傻女孩儿,就和我一样的傻……〃说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泪走如珠,顺着眼角缓缓滴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张开眼睛,却见陆渐张着大嘴,满脸是泪,已是泣不成声,姚晴心中大恸,想要为他拭泪,仍无力气,只得道:〃陆渐,那串贝壳项链还在么?〃陆渐一怔,还醒过来,伸手入怀,从贴肉处取下那条项链。姚晴笑道:〃你还留着?〃陆渐脸一热,道:〃我,我……〃姚晴道:〃你什么,还不给我戴上?〃
陆渐又是一怔,将项链戴在姚晴颈上,姚晴问道:〃这样子好看么?〃陆渐拼命点头:〃好看,好看。〃姚晴粲然一笑,说道〃陆渐,这样子就好,无论死活,我都不后悔,一路上,我尽力了,你也尽力了,还有,还有臭狐狸,他是最苦最累的人,若我死了,你,你别怪他。〃
陆渐一阵心酸,叹道:〃我怎会怪他呢,此生有谷缜做兄弟,是我陆渐之幸……〃说道这儿,隐约听到楼梯上一阵微响,似有人物,但陆渐此时心伤爱侣,虽然听到,也没十分放在心上。
丹田
来的正是谷缜,他到了楼梯叩,见到楼上情形,又听到二人诀别,心中亦是难过极了,听到最后两句,再也按捺不住,退到楼下,扶着那张石桌,浑身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确如姚晴所言,此次西行,谷缜最苦最累,不但身子劳苦,心亦疲累到极处,几乎穷尽平生所有才智,调动一切可调之人,调动一切可调之物,成就前无古人之壮举,月半功夫,跨越数万里。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最苦的是,明明困难极了,还要在人前做出轻松样子,鼓舞众人斗志。不料经历如此之多,来到此间,却又是见到如此结果。一时间,谷缜只觉得满嘴苦涩,生平第一次尝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滋味,真可谓智力俱穷,沮丧透顶,双手攥着桌沿缘,指尖几乎沁出血来,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大哥视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有…大哥是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用…〃不知不觉,眼前模糊一片,一滴眼泪顺颊滑落,滴在桌面,尘埃化开,透出细微莫辨的花纹。
谷缜心细如发,一向观察入微,纵在此时,仍是机警非常,一眼瞧出异样,忍不住伸手拂开灰尘,发觉那些细密花纹一非雕刻,二非文字,而是一副水势图。谷缜心头微动攒袖拭尽灰尘,但见石桌顶端,刻着〃海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