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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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任何人都不能将独立大队调离天门口,而他自己,哪怕死了也会托生成一棵树,长在天堂上,望着山下的一举一动。
不等傅朗西点名,杭天甲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昔日封建王朝大军进京勤王,原因是皇帝怕死,怕别人取了自己的江山。张主席派交通员来调独立大队北上,恐怕是因为初来乍到,看到四处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国民政府军,担心个人安危,才发出这种不顾地方群众死活的命令。
所有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后,傅朗西才批评常守义和杭天甲,说他们时至今日还不清楚革命成功的关键不在于个人和地方,而在于组织与全局。傅朗西不许别人再说话,他独断地决定,先找一个靠得住的地方,自己留下养病,其余的人全部跟上交通员走。风高月黑的时候,麦香熬好一碗鸡汤,照顾着傅朗西喝下去。两个人脱光衣服不问生死地上了床,一直闹到所有鸡汤全部化作汗水冒出来,麦香才将傅朗西放开,由他去宣布那个异乎寻常的决定:拂晓之前,独立大队向天门口发动一次佯攻,有战果更好,没有战果,只要将马鹞子的自卫队全部赶进小教堂里,也是胜利。独立大队开始往山下运动,傅朗西站在路口摆出一副给大家送行的样子。等到大队人马走远了,他才扔下一向出行必坐的黑布抬椅,在返回来接应的杭九枫和董重里的照应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大队人马后面。天门口的公鸡叫完第三遍,杭天甲瞄准小教堂顶上放哨的人影果断地打响第一枪。占着小教堂的自卫队仗着一挺机枪和一支冲锋枪,与既有夜幕之机可乘、又有新缴获的十几支冲锋枪可使的独立大队打了个平手。独立大队的人只有缴来的那点子弹,舍不得一下子打光。打了一会儿就停下来,一声声喊着要马鹞子开门投降,到时候保证会留一个全尸,交给线线。马鹞子不多说话,哪里有声音,就让机枪往哪里扫。
天快亮时,喊话的人变成了杭天甲,他质问马鹞子为何将杭家的骨肉藏进小教堂,若是还没苕透顶,赶紧将一镇送出来,否则就要放火烧房子。马鹞子让哇哇大哭的一镇在窗口上露了露脸。
“要烧你就烧吧,我们父子都在这里!”
“一镇的老子在这儿!马鹞子你是他的一个屁!”
“等到一镇开口说话了,你就明白谁是老子谁是屁!”
杭天甲真的弄来许多稻草,烧起铺天盖地的烟。
趁着烟雾弥漫,傅朗西一行悄悄地摸进紫阳阁。
圣天门口 四五(2)
将傅朗西放在雪家养病的计划,只有几个人知道。
枪一响,梅外婆就将雪柠搂在怀里。傅朗西进来时,雪柠只是换了一种姿势,仍旧守在梅外婆身边。按照事先商定,先由董重里说点客套软话,再由杭九枫将利害关系声明。董重里在雪家住过,他很怀念那段日子,并对因此给雪家带来的伤害深表歉意,哪天独立大队回来而且不走了,一定会很好地报答。董重里相信,梅外婆先前能留自己住在家里,后来又 救了丝丝和线线所生的孩子,肯定也能够保证傅朗西的安全,治好傅朗西的病。董重里一边说话,一边往门外看,以为杨桃在那里站着。随后,杭九枫说,这一年来的斗争实践,让他明白,千道理万道理,只有保住人头和保不住人头才是最大的道理,从今日起,傅朗西就是雪家的命根子,傅朗西不出问题,雪家也就安全,若是傅朗西身上的毫毛少了,雪家就会有人要掉皮,如此类推,不用细说。到最后,杭九枫还用上了董重里说时书的文词儿,天下男人都一样,莫看平时怜香惜玉,真要辣手摧花,哪怕要用太阳做斧头,月亮当弯刀,也不会有人犹豫。杭九枫没能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梅外婆一挥手就将他的话驱散了。
梅外婆对雪柠说:“你是雪家人,这事由你做主。”
雪柠指了一下傅朗西:“让他留下,别人都可以走了。”
董重里憋得满脸通红,心里有话想说又没说出来。
梅外婆说:“董先生放心,傅先生就住在白雀园里。阿彩走后,院门一直上着锁,没人进去过。傅先生在里面住着,外面的锁照旧不去。雪大爹生前留下不少书,等傅先生看完这些书,身上病估计也该好了。至于日常起居,我们会让杨桃来招呼,以她和董先生的关系,肯定不会走漏风声的!”
傅朗西说:“既然这样,就让杨桃来和董先生见一面。”
杨桃来后,董重里脸色更红了。杨桃痴望着董重里,嘴里对梅外婆和傅朗西说的话,完全不是心里所想。如果董重里和杨桃没有见面,也没有说上一句话,两个人的心情可能会好些。董重里对杨桃说:“你瘦了!”杨桃想也没想就回答:“你也瘦了!”寥寥数语,让杨桃在董重里离去时,哭成了泪人。董重里也伤心得好久说不出话来,半痴半呆地,攥着杨桃塞在手心里的一块手帕,直到跟着队伍撤过西河,才想起来打开看看。
小街上的烟雾还没散尽,撤过西河的独立大队没有马上回到莽莽苍苍的天堂。站在独木桥头清点人数的董重里,担心有人趁机回家看看,没有赶上队伍,数到最后才发现交通员失踪了。他让队伍停下来,重新清点后,还是没有见到交通员。为了保持与张主席的联系,替代傅朗西的董重里一声令下,独立大队在天亮时分再次杀入天门口。不明底细的马鹞子,连忙带着正沿小街搜索的自卫队士兵退回小教堂。董重里一点周折也没费,就找到了已经死去的交通员。
他趴在杭家废墟中,后脑勺上有只圆圆的枪眼。
杭九枫不肯抬那已经僵硬的尸体,在他看来,交通员毫无疑义是个逃兵,只有当逃兵的人才会将后脑勺朝向敌人的枪口。一旁的杭天甲没听完就发起火来,斥责杭九枫是在胡言乱语,马鹞子的人躲在小教堂里不敢出来,这样的时候用得着当逃兵吗?杭天甲肯定交通员是个了不起的孤胆英雄,独立大队成立以来,所有上级的消息都是他来传达的,一次事也没误过,只有这一次,上级的命令太不得人心了,如果照着命令去做,那会耽误独立大队的大事。人生如灯,不管东风、西风、南风、北风,都能让它熄灭。在杭天甲的命令下,杭九枫背起交通员的尸体,一溜烟地跑到西河右岸,挖了一坑,草草埋葬起来。堆完最后一黄土,杭九枫才问杭天甲有没有注意,交通员后脑勺上弹孔是手枪打的。从小教堂到杭家废墟,自卫队的子弹要想击中交通员,除非它会拐弯抹角。既然这事与自卫队无关,事情就不好往下说了。交通员死的地方并不开阔,如果是步枪,一枪打上去,会有前后两个窟窿,像这样只打出一个窟窿的惟有手枪。杭九枫进一步扳着手指掐算,独立大队有四支手枪,傅朗西和董重里一直没露面,剩下的就只有杭天甲和常守义了。
杭九枫说话时,没有注意到董重里就在身后站着。
独立大队刚刚撤回天堂,董重里就主持开了一个会。
在会上,常守义说:“我是有明话从不暗说的人。回头我还要对傅政委这样说。交通员的死看上去是一个损失,但对于独立大队,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杭天甲也说:“上级命令我带人跟着交通员走。今日交通员死了,若是我也死了,独立大队不就可以继续留在天堂吗!”
脸色铁青的杭天甲继续说:“家仇没报,我不会死。我可以受伤,不能走路。”说话之间,杭天甲已经拔出手枪,对着自己的大腿扣了一下扳机。枪响之际,杭天甲下身猛地向上飞腾一下,险些踢着坐在对面的董重里。没有挨枪的那只脚在前,挨了枪的那只脚在后,将火塘上的吊罐踢落进火塘里,溅起来的火星险些将旁边的柴草引燃。子弹击穿了杭天甲的大腿,上下都有窟窿。董重里很生气,又没有别的办法。当了卫生员的麦香进屋,将杭天甲的一条裤腿脱下来,用盐水洗了洗伤口表面,刚要包扎,杭天甲拦住她们,伸手要过一根筷子,缠上一根用盐水泡过的布条,塞进枪眼里,若无其事地来回拖了几下。
圣天门口 四五(3)
会议继续开下去。既然傅朗西将独立大队的事全都托给了董重里,允许董重里可以结合上级命令相机行事,董重里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经过刚才的刺激,董重里突然变迟疑了。交通员已死,杭天甲伤了,自己若是真的带着独立大队的全部精锐离开天堂,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两手空空。一想到向北行军路上,数不清的陌生山谷河流背后都有可能埋伏着装备精良的政府军,董重里的意志就动摇起来。又想到马鹞子完全有可能趁机将独立大队的游击区翻个底朝天,拼死拼活积累起来的革命本钱都丢失殆尽,董重里就觉得连头皮都在发麻。 犹豫当中的董重里随手拿了一只筷子,往吊罐里插了几下,翻出一块腊肉看了看。“可以吃了吧!”他说这话时,心里已有向大家求和的意思。常守义伸手抓过筷子上的腊肉,猛嚼一阵,快要吞完了才点了点头。董重里拿过早就备好的几只碗,盛了一碗递给杭天甲,第二碗递给常守义。
第三碗盛好了,杭九枫却不接:“这一碗应该给麦香。”
董重里还以为他是惦记阿彩不好明说:“也给阿彩一碗。”
杭九枫摇摇头:“我们记着麦香,就是记着不在身边的傅政委!”
杭九枫的话让董重里由衷地问:“你说说,对事业来说,革命感情与革命道理,哪一点更重要?”
杭九枫想也不想就回答:“当然是感情更重要!没有感情,谁会跟着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出生入死呀!”
一时间,火塘边除了吃肉喝汤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董重里一直在盯着杭天甲头上的汗珠看。那些汗珠比平常大一倍还不止,不管是就近掉进碗里,还是掉入更远的火塘里,都能听到那畅快的声响。
杭天甲像是忘了上级命令带来的不快:
“再吃上十碗肉,老子就可以打仗了!”
趁着大家高兴,董重里咬着牙宣布了内心刚刚做出的决定:独立大队暂时留在天堂一带活动,让阿彩带上他的亲笔信,往北去找上级组织,请求下一步的行动指示。董重里随即写了一封给张主席的汇报信,着重解释交通员之死。在说明交通员头部中弹时,董重里用意外二字给其死因的解释留下了余地。只有常守义表示反对,在他看来意外二字分明是画蛇添足。会议为此拖延到半夜时,常守义竟然掏出手枪,使劲地往桌上一拍。董重里当然不怕他,也将手枪掏出来同样拍了一下。常守义再拍,董重里也跟着再拍。拍到第三次,常守义的手枪走火了,射出一颗子弹,正好击中桌上的茶壶,溅出来的水碰到哪块肉,哪里就觉得生痛。
董重里心软了:“你的枪太老了,我不会误会你。”
常守义也软下来:“说意外,意外就来了。”
当着常守义的面,董重里将信中意外二字做了修改。
睡到三更,董重里又爬起来,以个人名义,另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将自己对常守义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