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烟尘-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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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醒言告辞,彭县公却是哈哈一笑,道:
“贤侄此言差矣!我彭府家宴,还未曾正式开始。”
“哦?家宴……?”
未曾想到还有另外一场晚饭,倒让已经酒足饭饱的少年觉着,这些官宦人家的排场,就是非比寻常。正听彭襄浦说道:
“贤侄不必迟疑,稍停我就将小女唤来,与你一同再用些酒食。”
说到此处,彭县公又靠近一些,无比亲切的说道:
“其实不瞒贤侄说,与你相交这一两日,甚觉投缘,便不由起了纳贤之心。正巧我小女润兰也是适龄,正与阁下年岁相匹,不如就……”
“呃?!”
听彭公这番说辞,醒言一时惊愣。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黑暗中,也突然传来“吧嗒”一声重响,似是有谁冷不丁被绊了一跤——已自惊愕的少年,凝起目力望去,便看到正是那位还没走出多远的朗成,正极力稳住趔趄的身形。
刚来得计朝那处高叫了声“小心”,一头雾水的少年便已被彭县爷一把拉住,乐呵呵直往客厅而去。
重新迈入客厅中,醒言见到琼肜雪宜仍自端坐酒席中,而此时桌上的残羹冷炙,早已被仆童撤去,换上了些清淡的肴碗菜盘。
老老实实端坐在席中的小琼肜,见着陪主人送客的哥哥回来,便眨眼嘻嘻一笑,说道:
“哥哥,还有得吃哦~”
就在醒言入座不久,便见彭夫人被丫鬟簇拥着,从后堂出来,向他福了一福,便坐入席中。须臾之后,那位县令小姐彭润兰,也盛装而出,在一片环佩叮当声中坐入宴席。
见人已聚齐,彭襄浦便拈起酒杯,又把刚才在门口所说的那番招婿之意重复了一遍。这一回,彭县公言语不再遮拦,直截了当就说要把爱女润兰嫁与醒言为妻。
听得这明确话儿,少年固然是一时愣怔得说不出话来,而那位彭府小姐则更是出其不意,浑没料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这样毫无先兆的就随便做出嫁女决定来。于是这位才貌冠绝浈阳县的彭府小姐,霎时如五雷轰顶一般,惊得半句话儿也说不出来!
此时,虽然宴堂中红烛掩映,但烛影中女子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煞白。
坐在女儿身旁的彭夫人,虽然心中早有预兆,但也没料到老头子突然间便说出来,一时间也是措手不及,慌了手脚。稍待片刻,见得女儿可怜情状,这位做母亲的便忍不住出言为她缓颊:
“我说老爷,这儿女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这事咱不如从长计议。”
这是彭夫人使出一个“拖”字诀,力图等老头子一时糊涂劲儿过去,便又是风平浪静。
听得彭夫人之言,醒言也觉说得甚是有理,便附和道:
“尊夫人所言甚是;这嫁娶之事确不等同儿戏。彭公美意醒言心领,只不过我与彭小姐才——”
就在他絮絮叨叨的谦让之时,另一位当事人润兰小姐,却已是柔肠百转,在心中想到:
“莫非……那甚么‘鸳鸯分飞’、复又‘否极泰来’的姻缘签儿,竟要应在此人身上?”
不知是否前世的孽缘,不知怎的,一向心高气傲的彭家大小姐,看着眼前这位一脸谦颜的陌生少年,便没来由的一阵意乱心烦,只觉着浑身不自在。
于是,这堂中众人便见这润兰小姐,忽然带着哭腔叫道:
“我死也不嫁小道士!”
然后便站起身来,离席掩面而去!
见女儿这番情状,那位正在兴头上的彭襄浦彭县爷,立时便面沉似水,好生不快。稍停一下,才转脸勉强笑着对醒言说道:
“却让贤侄见笑了。这丫头,都是我平日疏了管教!——不过你放心,儿女亲事只需父母之言;润兰和你这桩婚事,都包在老夫身上了!”
“呃、彭公,其实也不是这样的……”
“贤侄不必多言;我知你们年轻人害臊,不过贤侄莫非没听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大好事,实无需羞言!”
“……”
见着因自己扰得一室不宁,醒言心下也甚是不安。只是,任他平日如何机灵,但这突然有人许亲论嫁之事,却还是平生头一回碰着。当即,便把这位也算见过些大场面的四海堂主,给慌得进退失矩,不知自处。又见着彭公这一腔热心,也不好就拂了他美意,醒言便只好口角嗫嚅,讷讷了咕哝几句,便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觉这席上气氛沉闷,少年胡乱用了些酒馔,便起身告辞,托言夜色已晚,也应去园中巡察。见他为府上之事如此勤勉用心,彭襄浦又是大为感动,便赶紧起身将他与雪宜琼肜三人郑重送到舍堂外。
待他返身回座,却听夫人忍不住埋怨道:
“老头子,今晚莫非你酒喝多?也忒个心急!你也不是不知,润兰她自小面皮儿就薄;又读了些诗书,理了些琴操,如今这心气儿就更高,你今晚乍这么一说,兰儿她——”
彭夫人刚说到这儿,却猛被夫君打断:
“什么心气儿高面皮儿薄?如今只要不给我出乖卖丑,便是我彭襄浦天大的福气!——你且休言,内里情由我回房再跟你细说!”
见老爷如此语气,一向惯于顺他心意的彭夫人,也只好闭口不言,专心吃饭了。
且不提夫人心中懊恼,再说醒言,会同琼肜雪宜二人,又准备去园中守候泉中妖物。只不过经了方才这事,他一时倒也不好意思直接便往彭府闺阁兰院中赶,只带着二女,在彭府中胡乱转悠。
对于醒言而言,刚才彭县公席间突然许亲之事,在他想来倒有几分荒唐。毕竟按少年一向的见识,正如那彭夫人先前所言,这男婚女嫁乃是终身大事,实在不可儿戏。因此,彭县公与自己只有一面之交,不到两日之缘,竟至于要将爱女下嫁,确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难不成,我张醒言真有这么好?嘻嘻!”
想着想着,少年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刚想要飘飘然,却转念想到:
“不对!许是彭公只看到我这一身楚楚衣裳,才生出些错觉。现如今婚嫁最讲门阀相配;虽然我现在也顶着中散大夫名号,但家户却连庶族都算不上;若他知道我只是一介寒门之子,家中更是山里农户,大概就不会作如此想头了。”
一想到这,醒言倒有些怏怏起来:
“唉,虽然认识些女孩子,但门当户对的却一个都没有!”
对他来说,虽然一直与居盈丫头甚是情洽,可自从上次见了南海太守亲自上山迎她的架势,醒言便知道,无论有多融洽,但自己的终身大事,是丝毫不敢往那少女身上联想了。
想到这些,已陷入惯性思绪的少年,甚是伤感,浑然不觉身边正有两位女孩儿,正一心一意的左右跟随。晚风中,他又忍不住想到:
“唉,若这婚事能成,对我来说倒也是一桩美事。不过,润兰小姐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看样子又对自己身份成见甚深,又如何能撮合到一块儿!罢了罢了,这事儿荒唐!还是专心巡察才是!”
只不过,虽然心中想得洒脱,但对醒言这十八少年而言,毕竟这事儿关乎男女嫁娶,以前自己还从来没怎么想到;一经彭县爷提起这由头,便不由得让他如百爪挠心,一时竟静不下心来!
于是过了一阵,醒言便忍不住转脸问身旁的小妹妹:
“琼肜妹妹,你说那润兰、怎么样啊?”
听得哥哥相问,小小少女顿觉自豪,便全力开动小心思,努力想了想,才郑重回答道:
“润兰姐很好,可以娶。就是有点爱哭——但这样才最可爱啦!”
“呃,这样啊。其实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又没说想娶她。”
停了一阵,又忍不住问雪宜:
“雪宜,你说呢?”
见他相问,寇雪宜也是斟酌再三,才认真回答道:
“禀堂主,润兰小姐才貌双全,也是良配。”
“哦……哈哈,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的啦!哈哈”
三人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走过一程,最后又栖身于彭府小姐绣楼前的春庭中。当然,这次他们换了个方位,藏到另一处墙角花架竹影中。
此时,府中一处内房里,那位彭襄浦正一脸严肃,开始跟妻子交待起家庭大事来:
“夫人,你可曾记得一月多前的那个早上,润兰闺苑中那个本已旱干的池圃,忽又冒出汩汩的清泉,至今仍喷涌不绝?……”
且不提这对老夫妻秉烛夜话,再说潜藏于夜色之中的四海堂三人。这一夜,他们对面闺阁小窗上摇动的灯火,到了很晚都没有熄灭。
就在醒言携着琼肜雪宜潜隐花阴不久,忽听得对面小楼上淙然一声,然后便是一阵幽幽的琴响,翩然飞过一池寂静的春水,又拂开纷华的桃李杏花,一路宛转着传入三人耳中。
夜空中这浮水而至的琴音,清高虚洁,幽奇古淡,应和着春晚花庭中嘶嘶不倦的蛩鸣,却显得那样的落寞凄清。正是那:
淡淡波纹愁似纱,春眠春起送年华。
徘徊且愁无人处,只得琴歌伴水霞……
静谧的夜晚中醒言听得分明,这缕幽然而至的琴音,奏得正是那首古曲《幽兰》。据他看过的琴谱云,“幽兰操”一曲,抒发的是兰在幽谷中与杂草齐生的悲伤。
记起这则琴操曲解,醒言不禁苦笑一声,暗忖道:
“唉,彭小姐怕是误会了。这门飞来的亲事,我这等飘泊之人,自是无福消受,也从不会答应。若是彭小姐知我真实心意,或许便不会如此哀伤……”
无法剖明内心的少年,只有在杏花疏影之中,静静听这首满含忧愁的琴曲。
缥缈的神思,随着弹琴人纤指的挑抹而婉转游移,不知不觉间,醒言想到,若是仔细回想起这位宦家小姐的面容,还真是自有一股高门特有的气质内蕴其中,又流露于言谈举止之间,是普通人家儿女怎么装扮也装扮不来;而这番幽澹清凝的奏弹,也大都只有书香门第中的闺媛秀女才能胜任。毕竟,琴音易响而难明;琴棋书画中“琴”字列于最首,便表明它是四艺中最难之技。
“高门贵第的气质么?”
不知怎么,渐渐的,浮动于少年脑海中那个高贵的面容,不知不觉中已如晨雾般慢慢消淡;而另一位人间仙子的俏靥娇颜,却渐渐如海底明月般悄悄浮出水面。心神俱与中,耳畔这缕幽幽然的琴声,也变得越发的空灵起来,一如那月圆之夜清郁悠远的高山瀑琴……恍惚间,夜风中仿佛有人在耳边低低吟唱:
“盼白露滋红,动几枝花影,夜凉如水。
池漾春痕,何处水盈掬。梦伊原是梦,更添得迷离情意。
灵心知未,总碎恨零愁,涟漪淡生香,烟波每长忆。
庭空闭,流云一朵,美人千里……”
这一夜,就在这幽淡的琴声中平安逝去;昨夜曾露出些峥嵘气势的妖灵,也并未在琴声中顺水而至。
第二天一早,听醒言报得平安无事,彭襄浦又是一番赞叹,说道这全是因少年道行高深,才吓退那扰宅的妖物。于是,彭公免不了又对昨晚夜宴所提之事颇为期许,说道若是女儿有幸能与醒言在一起,便再也不会怕有甚妖物前来蒿扰。
只是,面对彭公这番美意,经得昨晚那一阵竹影花光里的幽思,醒言虽然还想不太明白,但至少已经知道,自己并不能接受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