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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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根据一位前首相的经验之谈,可能将一个已经身处困境的人推向愤怒和绝望的巅峰的考验,就是“事件,亲爱的,大事件”。本周最引人注目的大事件之一,就是定期于周四举行的一次补选。多塞特东区的议员,安东尼·金肯斯爵士,在大选开始的四天前突然中风。当选之时,他正在重症监护室,在应该发表效忠宣誓的当天,他则尘归尘,土归土,下了葬。于是多塞特东区又将经历一次选举之战。他的选区离伯恩茅斯的集会地不过数英里之遥,而且政府在当地的多数票占了将近两万张,因此首相决定在党派大会周举行补选。有人建议不要这样做,但他认为总的来说这还是值得冒险的。对会议的宣传会提供一个很好的选举活动背景,而且会有很多人因为安东尼爵士的逝世投出坚定的同情票(但这位爵士的代理人咕哝着抱怨了一句,说真正了解那个老混蛋的人可不会投同情票)。在会议现场工作的党派人手将离开几个小时,到最需要他们的拉票活动中去。等他们完成了任务,政府成功得到这一席位,首相可以在自己的党派会议演讲中亲自欢迎这位得胜的候选人,这样一来大家都会很满意(而且也省了一笔额外的宣传费)。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而,早上参加完拉票活动,一车车往回赶的会议工作人员们带回的报告却并不乐观,甚至有的还充满了抱怨。当然啦,这个席位还是能保得住,没人怀疑这一点,从战后起党派就一直稳坐这个位子。但科林格里奇所希望的那种一边倒的压倒性胜利却一天天悄然走远。
糟糕!这个星期将过得很艰难,党派高层们所计划的胜利庆祝与狂欢看来是无望了。
【十月十三日 星期三】
玛蒂醒来之后,发现头痛得厉害。她看着窗外,有一道长长的灰白云朵横架在天空中。海上正吹过一阵湿润的冷风,令海鸥上下翻飞,让她的窗户咔嗒作响。“这真是天堂里的又一天啊。”她自嘲地嘟囔了一声,把被子掀起来,甩到身后。
她没什么“忘恩负义”的理由。作为一家国家性大报纸的代表,她是有幸在总部酒店占得一屋栖身的少数几位记者之一。其他人则需要去更远的地方自己找住处,遇上下雨,等他们来到会议中心时,浑身已经湿透了。而玛蒂则成为“被选中的人”,住在这家酒店里,自由自在地和政客、党派官员们混在一起。这也是导致她头痛的原因之一。昨天晚上她有些太自由自在了,甚至有两位男士主动向她求欢。先是一名同事,过了很久之后则是一位内阁官员。玛蒂自然拒绝了他,而他很快忘记了这种尴尬,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位公关公司的年轻女士身上。两人往停车场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红酒绿之中。
玛蒂对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假正经。她和同事常常有意给政客们灌酒,而如果劝酒的气氛过于热烈,她们就得付出代价。酒吧里的政客一般有两个目标,要么一夜缠绵贪欢,要么中伤诽谤他人。这样一来,在酒吧中各种各样的偶遇就给玛蒂提供了收集流言蜚语的大好机会。最大的问题在于,第二天早上,她还处在宿醉状态时,稀里糊涂的脑袋能把多少信息整合到一起。她伸展了一下双腿,努力想让全身恢复流畅的血液循环,并试着做了几个健美操的动作。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发出痛苦的尖叫,这可不是什么克服宿醉的好方法。因此她换了种方式,打开窗户想透透气,结果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今天做的第二个糟糕决定。这家小旅馆修建在高高的悬崖顶上,是进行夏天日光浴的理想地点,但秋天的早上则浓云密布,海风呼啸。数秒之内,本来暖气过于充足的房间就变成了一个冰窖。因此,玛蒂想,应该先吃点早餐略略垫垫肚子,再做下一个决定。
她冲了澡,从浴室里晃悠悠地走出来,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喧哗嘈杂的脚步声。有人送东西来了。她赶紧围上一条浴巾,开了门。在门厅的地毯上堆着一摞摞晨报,这就是她即将开始的工作。她抱起来,漫不经心地往床上一扔。一份份报纸四散分开,让本来就凌乱褶皱的羽绒被显得更为烦乱。一张纸在空中哗啦啦地自由飞舞着,掉到了地上。她揉了揉眼睛,捡了起来,接着又揉了揉眼睛。眼前晨间的雾气逐渐驱散了,她清楚明白地看到刻在这张纸开头的白纸黑字:“第四十号民意研究调查,十月六日。”更突出的是另外两个字,用大写的粗体字强调着:“机密”。
她坐在床上,又揉了揉眼睛,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他们肯定没有随意地把这样的东西跟着《每日镜报》到处乱发吧,她胡思乱想着。她知道党派每周都会进行这样的民意研究调查,但发行的范围是非常有限的,仅限于内阁官员和少数几个党派高官。她在少数几个场合拿到过几份,但仅仅是因为里面有些好消息,党派想稍稍传播一下。不然的话,这些调查就被严格保密。两个问题立刻闯进玛蒂的脑海:一,最近的调查中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好消息呢?二,为什么送来的时候这文件被包得跟鳕鱼薯条一样随便?
她拿起调查读了下去,双手开始难以置信地颤抖。几周前得到百分之四十三投票,赢得大选的党派,现在只有百分之三十一的投票了。而反对党则上升到进步势头的百分之十四。这无异于天崩地裂,但更糟糕的还在后面。首相受欢迎程度的调查结果数字令人万分震惊。他的支持率和反对党新领袖的支持率差了十万八千里。科林格里奇的受欢迎程度大概和一只蛔虫差不多,支持率比声誉受挫时期的安东尼·艾登还低。
玛蒂重新裹紧了身上的浴巾,盘腿坐在床上。她已经明白这种绝密信息为何会到达自己手里了。这可谓是重磅炸弹,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点燃导火索。如果这种消息在党派会议期间爆炸开,那造成的损害绝对是灾难性的。这是一次有意的破坏,但也是一则绝佳的报道,这是属于她的报道,只要她确定自己是第一个得到这份报告的记者。
她抓起电话,迅速拨了个号码。
“什么事?”电话那头有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打着哈欠。
“您好,是普雷斯顿夫人吗?我是玛蒂·斯多林。不好意思打扰您睡觉了。格雷在吗?请帮我叫一下他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她的编辑接了电话。“有谁死了吗?”他劈头就问。
“什么?”
“有谁他妈的死了吗?不然你他妈的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干吗?”
“没谁死了,我是说……对不起。我忘了这是什么时间了。”
“去死。”
“但什么时间不重要,”她收回本想回敬的粗口,“我有个绝妙的新闻。”
“什么新闻?”
“我在送来的晨报里发现了这则新闻。”
“嗯,真让我安心啊。我们现在只比别人晚了一天而已嘛。”
“不,格雷。你听我说好吗?我拿到了党派最新的民意调查数字。简直太轰动了!”
“你是怎么拿到的?”
“就放在我门外的。”
“还跟礼物一样似的包起来了,是吧?”总编从未如此努力地想掩饰住讽刺的口吻,更别提是在大清早了。
“但真的令人难以相信,格雷。”
“肯定难以相信啊。所以是谁把这小礼物放在门外的呢,圣诞老人吗?”
“呃,这个,我不知道。”一丝疑惑终于潜入了她的声音当中。浴巾已经滑落了,玛蒂现在赤身裸体。她感觉上司正盯着自己。现在她是完完全全地清醒了。
“嗯,我觉得应该不是亨利·科林格里奇亲自放在那儿的吧。那你觉得是谁想泄露给你呢?”
玛蒂沉默了,这暴露了她的疑惑。
“我想你昨晚没有跟哪位同事寻欢作乐吧,啊?”
“格雷,那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啊?”
“这是个圈套,我无知的小姑娘啊。他们此时此刻说不定正坐在酒吧里,喝着以毒攻毒的解醉酒,大声嘲笑着你呢。我简直不忍心再说下去。”
“那你怎么知道呢?”
“我他妈的不知道。但问题在于,神力女超人啊,你他妈的也不知道啊!”
玛蒂那边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她想把滑下去的浴巾再提上来,结果没成功。接着她孤注一掷地对总编进行最后的说服,“你难道不想听听调查内容吗?”
“不想。你连调查从哪儿来都不知道。记住,看起来越是轰动,你被陷害的可能性就越大。这他妈就是一次恶作剧!”
“啪!”挂电话的声音在她耳朵里炸开来。就算她没有宿醉,这一声都够头痛上许久了。她脑子里已经成型的头版大标题渐渐消散在清晨灰蒙蒙的浓雾中。这次宿醉比之前难受何止百万倍。她需要来一杯黑咖啡,万分需要。她自己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笑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像这样一丝不挂,还是头一遭。
第十六章
〔在沙子里画一条线有什么意义呢?不知不觉中,罡风刮来,你又回到了起点。〕
玛蒂一边走下旅店宽大的楼梯,走向吃早饭的餐厅,一边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咒骂着总编。时间还早,只有几个极富工作热情的人已经来了。她独自选了张桌子坐下,对天祈祷别有人来打扰她。她需要一点时间从刚才的打击和不舒服的感觉中恢复过来。她把自己隐藏在一个凹陷的角落,拿一份快报遮住脸,希望大家以为自己在努力工作,而不是克服宿醉的不适感。
第一杯咖啡的效果就像打水漂那样微乎其微。第二杯起了点作用,至少稍微起了。那种攫紧整个心灵的沮丧和颓废慢慢消散,她开始注意到周遭的其他事情。她的目光在这间小小的维多利亚式房间中搜寻。一个远远的角落中,另一个政治新闻记者正在和一位官员亲密交谈。还有一位党内高层和几个人共进早餐,包括他的妻子、一位新闻评论员、一个来自某份星期日报纸的编辑和另外两个玛蒂似曾相识但暂时叫不出名字的人。邻桌有个年轻人,她肯定自己不认识。他的坐姿和玛蒂差不多,都有种希望餐厅里的人看不见自己的态度。他身边的椅子上堆着一摞报纸和几个文件夹,看上去有点邋遢学者的味道。她得出的结论是,这应该是个党派研究员。并不是因为她的脑子已经清醒得开始高速运转了,而是因为在他桌上挨挨挤挤的茶和吐司之间,摆着一个文件夹,上面有个很大的党派标志,标志下面是“K。J。斯宾塞”这个名字。
随着咖啡因稳定地发挥着作用,职业的本能逐渐回到她身上,她把手伸进随身常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份党派内部的通讯录。这份通讯录不知是何时她向谁讨来的或是偷来的,她也记不大清楚了。
“凯文·斯宾塞,分机号371,民意调查部。”
她重新看了一眼文件夹上的名字,试图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扎稳打。她经历的糟糕事情已经太多了,可不想傻到把事情再搞砸了。至少在午饭前最好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总编的冷嘲热讽让她对泄露给自己的那份民意调查数据没有了信心,但她还是拼命想挽狂澜于既倒。也许她能拼一把,打探出真实的数据。正当此时,她和那人的目光相遇了。
“凯文·斯宾塞,对吧?在党派总部工作?我是《每日纪事报》的玛蒂·斯多林。”
“哦,我知道你是谁。”他有些慌张地回答道,但被认出来他还是很高兴的。
“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