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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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河东观察使曹文昭的奏表。他不是前一阵遇刺了吗,要托病辞官。他的奏表我岂敢随便派个人就过手?倘若出了差错,麻烦就大了!”
“曹文昭……”赵瑟的心猛的抽紧。十一烁然一剑刺向傅铁衣的景象在她眼前闪过。那个被傅铁衣误以为是十一身后执刀之人的就是曹文昭吧。这个倒霉的老头!十一啊……我的十一……
赵筝明显误解了赵瑟的沉思,他把他的妹妹看得太有天生的政治嗅觉了。他点点头说:“你也琢磨出味道来了吧!曹文昭这只老狐狸呀,竟然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刺客,什么刺客能有这般本事能让他重伤不起?没有刺客变出刺客,无伤变成小伤,小伤变成重伤,不过是为了胁迫朝廷授他为河东节度使。可是,傅铁衣做得范阳节度使,曹文昭却做不得河东节度使。河东是什么地方,既是上都的门户,又能俯制东都,如何能授藩将全权?”
“……该怎么办呢?”
尽管赵瑟这句疑问很明显是自说自话,和赵筝所说的完全没有干系。但模糊不清的言辞正好能让赵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当然是慰留了!”赵筝说,“陛下亲笔写的信,另外加封曹文昭从一品的太子太傅衔,荫一子为千户侯。下个月,曹文昭的公子大概就会来上都……说起来,幸好他最有本事的那个儿子不久前被汝州匪寇误杀了。”
赵瑟微微摇头,努力把小三翻卷身体将暗器射入曹公子喉咙的淫靡景象甩开。小三,他是和那个玉面阎罗一起去了吧,现在也不知如何?十一啊……我的十一……你现在又怎样了呢?她的身体仿佛被密室里与十一亲密相处的点点滴滴充盈了。
不可控制地,她摇摇欲坠。
“小心台阶!”赵筝扶着赵瑟的手臂和她一起出了门。把她送上车时,他说:“上都要热闹了呀,阿瑟……”
于是,赵瑟和赵筝以背道相驰的方式,越离越远。
从可以供三十六匹马并驾而行的朱雀大街驶出内城,拐进外城第二街东面的务本坊,就是远比大郑牡丹王朝历史悠久得多的国子监学宫了。
虽然是作为上都重要的衙署之一,但这里常年聚集着近十万的太学生,并且,春闱之前,这个人数会成倍的增长。
这里应该算是全大郑最百家争鸣的所在,除了造反叛乱之外,所有的言论都可以在这里随意发表并争论。所谓言者无罪的秉政之道,在全大郑,唯有在这个地方还能彻底地执行。这个传统已经维持了将近两千年,一切世俗权利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力量前都不堪一击。
把所有的侍仆留在门外——这也是学宫诸多的传统之一,赵瑟独自一人踏上台阶。石阶湿漉漉的,有点滑。石阶顶端,学宫的门很气派。门上的巨幅的匾额上是“西都学宫”四个大字,有点旧。赵瑟想,国子监祭酒一定想换个新的,鎏金弄上“国子监”什么的挂上。但是没办法,“西都学宫”这块“破”匾出自太祖皇帝手书。
门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尽管已经是深秋,在这里却像春天一样生机勃勃。能容纳十万人以上的院落当然没有必要再去形容它的宽阔。这样的院子里,总有成千上万的仕人,或者坐着,或者侧卧着,甚至站在高处;有比赵瑟年纪还要小的,当然也有须发皆白的;有名满天下的,当然也有无声无息的;有才绝当代的,当然也有彻头彻尾的骗子。有人宣讲,就有人辩难。他们或者独自一个人,或者三五个聚成一伙,或者上百人围成个大圈儿,每一个都像一处世界。
这就是所谓的坐而论道了。
比起狭隘的殿堂,无遮无盖的庭院明显更能讨得他们的欢心。如果原野里也存在“言者无罪”这样优待的话,赵瑟相信,他们可能更愿意把一切搬到野地里去。
在大殿的门口的名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赵瑟脱下鞋袜步入大殿——当然了,这也是学宫的传统之一。
大殿能容纳三千人,草席铺地,讲学的人和听讲的人都正坐在草垫上。
今天讲学的内容是赋税。国子监一个皱把成一团儿、绰号“核桃”的老博士坐在正中尽头的草垫子上讲得眉飞色舞。大约几百个太学生坐在两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赵瑟找了个空位,跪坐下来。
大郑的税法,虽然纷复繁杂,归结起来说基础主要是田赋和户税。田赋按地亩征税,户税按人口征税。田赋征米粟,户税征钱。分夏秋两季分别收田赋和户税,夏季收户税,秋季收田赋。征税不分土著客居,按每户的资产分等征收。征税的数额和比例依照国家的需要每年制定,行商固定三十税一。另外,盐铁专卖,丝、茶十税一。当然,依照惯例,诸侯封地户民之田赋户税尽入诸侯,税率由户部指定,爵列侯以上之家免征户税。
这些,赵瑟一早就懂的。但太学就是这样,刚入学的半年,懂不懂你都得来。在赵瑟看来,太学之所以能这么蛮横完全是仗着“所有科举仕子都得至少入太学读书半年之后才有资格参加殿试”这条无理规定。
跪坐得久了,有些累。终于熬到“核桃”说完,还要照例写策文。策文的题目相当喜人,果然不外乎是如何加赋凑军费的章程换个文雅的说法。这个题目的策文,陆子周昨天晚上就帮她写好了。赵瑟的记性还算说得过去,连背代打小抄的,绝对在前三个交差出门——第一个啥时候出门的没看见,反正她和第二个前后脚。
那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邋遢出一定境界的男人。胡子头发多少年都不剃的人很多,可人家至少梳洗啊!前面这位仁兄,很明显,少说也得有三年五载没梳洗了,又脏又乱的结在一起几乎把脸面全盖住了。身上穿的是那种圆领套头,往往会在腰带以上堆起一个圆弧的太学服,脏的,估计永远也洗不出来了。和太学府配套的乌帽子当然是不知道上哪去了。
该仁兄一出大殿就在台阶下面找了个暖和的角落睡下了。赵瑟本来还纳闷他咋不穿鞋袜呢,这会才明白过来,人家根本就不用费那事儿啊,人家根本就没有。赵瑟很怀疑,此人是不是来太学蹭吃蹭住的丐帮中人呢?于是,她很客气地绕过这位仁兄,然而,她还是走不了。
这时候,赵瑟猛然觉得院子里很安静,只闻得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说话,像珠子次第跌落在玉盘上。
“平寇之策,非在加赋,而在减赋。关东河北之寇从何而来,农户;农户何以落草为寇,赋重!赋何以一加再加,平寇!是以赋越加越重,寇越平越众。如今天下田赋,大河以南富庶之乡方得勉力维持,于河北之地,生产尚不足纳赋,不为匪寇,又何以为生呢?”
赵瑟举目四顾,见院中九成以上的人都聚拢到大殿一侧,集得密密织织。赵瑟跳上石狮子的底座,抱紧石狮子的脖子立住,才勉强确定说话之人大约是个……女子。
她之所以对说话之人的性别有一点儿小小的迟疑,并不是因为那人的声音不好听。实际上,除了声音太过波澜不惊之外,很好听,至少比赵瑟的好听。当然也不是因为她的模样不漂亮。实际上,除了没有笑容之外,很漂亮,至少比赵瑟漂亮。赵瑟之所以有迟疑,完全是因为她的穿着。
她穿的是白袍黄罩的太学服,和前面那个邋遢一样。当然,是干净的。头上是很高的乌帽子,络缨从两侧垂下来在颌下打结。没有施脂粉,也没有戴首饰。如果不是亲眼得见,赵瑟完全不相信,上都还会有女人会去挥洒自如地穿这身衣服。更令赵瑟愤慨不已的是,她看起来是这样有聪慧和精神,明艳不可方物,让人自惭形秽。她讨厌这个女人。
一时不服气,赵瑟没抱紧石狮子,从上面跌落下来,正摔到邋遢旁边。邋遢翻翻眼睛,又眯上晒太阳了,根本没扶赵瑟的意思。
赵瑟负气似的扯开所谓“十八层总重不超过八两重的满绣礼服”由于摔倒而窝在腹部的裙摆,抱着膝盖,苦着脸小声嘀咕:“这女人是谁啊?”
出乎意料的,邋遢转过身,以同仇敌忾的语气说道:“那个女人啊,嗨,你不知道啊!不就是现在上都最受追捧的那个吗?不就是那个刚进太学第一天就找国子监祭酒论道,把祭酒给论得一头载在地上,现在还半边身子不管用的那女人吗?”
赵瑟茫然地摇摇头。
“还不知道啊?看你的打扮也是住内城的吧?咋比我这在整日在太学混吃等死睡大觉的还没见识呢?”邋遢伸伸懒腰坐起来,说道:“这女人哪,就是那个什么蜀中第一才女欧阳怜光。什么第一才女,只要她一来,人多得就没地方下脚,害得我找块晒太阳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是这地方管吃又管住,我早不在这儿忍着了!”
看来他还真是在这蹭吃蹭住的!赵瑟忘了生气,露出牙齿来笑了。
旧情
“欧阳小姐此言差矣!方今天下之赋,较五十年前,虽然翻了整整两番。然而,多收出来的赋税,却是只有三成用于河东、河北的平寇,剩下的七成可都是花在河西边军身上。诚如小姐所言,减赋以安流民,则河西军费又从何处筹措?乌虚年年叩关,杀我百姓,抢我财帛,掳我女子,全赖河西军奋勇抵抗。欧阳小姐,不知您有何锦囊妙计,可以解此难题?”
在赵瑟的翘首期盼下,终于有位男子汉勇敢地站了出来,向欧阳怜光的所谓“减赋之论”提出质疑。虽然这位男子汉身材有点瘦小,人有点尖嘴猴腮的泼猴像,并且他说完之后,在众人不屑一顾地目光下显得有得畏畏缩缩,颇后悔且没有自信,但他既然敢于站出来对抗欧阳怜光那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讨厌女人的淫威,赵瑟就觉得,这人可真不赖,端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一人!
“问得真好!”赵瑟忍不住合掌小声称赞。虽然她的声音不大可能穿过厚厚的人墙传到欧阳怜光的耳朵里,但赵瑟也基本满意了。
“好个屁!”
赵瑟一怔,慢慢地转头去看邋遢。这位仁兄还在台阶下面的太阳地儿眯着呢。他侧着身体躺着,一手支头,一手拿着个草棍在嘴里剔牙,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荡荡悠悠地摇晃着。大约是发觉赵瑟在看他,他停下晃悠,冲着赵瑟又说了一遍:“好个屁!”
赵瑟这算是第一次听脏话,反应着实有点慢。半天她才眨着眼睛问:“我觉得人家问的挺对的呀!哪错了?”
“不知道!”邋遢吐出嘴里的渣滓,重新摇晃起来,说,“我也觉得他问得挺对。”
赵瑟彻底被他搞糊涂了,迟疑着问:“那……那……你刚才干嘛说……骂人家?什么意思啊?”神情很是没有自信。
“哎……”邋遢长叹一声,坐起来冲着赵瑟摇头晃脑地说:“要不然我怎么说你这小丫头少不更事呢!你怎么连个话都听不明白呢?这问得对和问得好能一样吗?好,就算话你听不明白,人家眼色你还看不明白吗?得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就陪你玩会儿吧!”
说着,他用他那双脏兮兮地手按着赵瑟的脑袋把她扭得冲向欧阳怜光。赵瑟拿衣袖使劲抹着脸上被邋遢按花的地方,抱怨道:“你快点说呀!哎,一会儿我带你洗手去,你可别跑!”
邋遢哈哈大笑着说:“拉倒吧,洗完还不是得弄脏,你请我吃顿好的就完了。”
他指着四周的人给赵瑟看,难得以正经的口吻说道:“你看,旁边这些人的眼神,是不是都是很不屑的样子?是不是好像那男人问了个极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