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第3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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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合清打开敕书仔细看了一遍,神色间紧绷的肌肉猛然间便松弛了下来。他呼了一口气,笑道:“您的心意我完全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您的期望与依赖……”
叶十一点了点头。
秦合清想了想,道:“我们将会尽快派正式的使节前来,在此之前,可否暂且停战?”
“不行!”叶十一立即就拒绝了。他说道:“我的谋士告诉我,不断向前推进的战线能够促使金陵尽快做出决定。我不想再等了,希望尽快。”
“这样的话,似乎瑟儿会觉得您是在逼迫她啊?”
“是吗如果说逼迫的话,我不是应该直接打到金陵城下才对吗?”叶十一看向秦合清,“我只是不想让瑟儿感到为难而已,毕竟金陵的事情并不是她一个人说了就可以的。据说,只有兵临长江,江南的士族们才会开始感到压力。”
这都是谁说的啊?秦合清暗中咬了咬后槽牙。
“事实上,我的很多谋臣都认为甚至兵临长江也不足于对江南的士族产生压力。他们告诉我说,许多江南的士族都会固执地认为,只要没打过长江,金陵就可以高枕无忧。因为长江很了不起,因为之前有很多盖世英雄,虽然提兵百万,投鞭断流,来势汹汹,却最终也跨不过这道江。比如说这位江中流江大人……”叶十一拿手一指江中流道,“最近,他就特别热衷于给我讲这些故事。”叶十一笑了笑,继续说道:“因为有了这些故事,似乎好像仿佛我不真的打过江,你们就会认为我打不过去。所以很有一些谏言认为我至少应该渡过采石矶之后,再来提这个和谈——”
“您说笑了……”秦合清觉得背上开始冒汗。
“我也觉得挺可笑的。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对一条河有这么大的信心。虽然我也很想试一试横渡长江是什么感觉,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无意接受这一谏言。我想,就算是为了瑟儿,我也应该忍耐一段时间的。”叶十一站起来,非常干脆利索地结束了对话,“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会在广陵等待瑟儿,还有金陵的使节。”
葬礼
乙酉年三月,随着寿州与彭城的失守,东西相望守卫整个淮河的两颗双子星相继陨落,江南的淮河防线彻底崩溃。
叶十一两路大军,彭城一路由他亲自率领,自北向南攻克下邳、清雎、盱眙、泗口、淮安,一路势如破竹,锋锐直指广陵;寿州一路以越鹰澜为首,顺流而下,由西向东攻克钟离,而后向右一转,扑向历阳。至此,淮河全线告破。淮北、淮南,淮东、淮西,千里用武之地进入叶十一掌握之中。淮河一失,蔽翼长江的藩篱就没有了,千里长江防线顿失依托,宛如任人上下其手的美人——当然,是坏脾气的美人。
乙酉年四月初二日,叶十一兵至广陵,越鹰澜拿下历阳,与此同时,罗文忠水军亦逼近武昌。二十余万水陆精锐萃集于长江中下游,遂成合围金陵之势。
这一下,长江再怎么靠得住,金陵的大士族心里也开始着慌了。长江,江南最后的屏障了。是的,无数历史告诉他们,这道最后的屏障是牢靠的。可是万一的?要知道,万事都是有特例的。虽然古往今来栽在长江上的英雄豪杰数不胜数,然而最终跨过这座天堑的天之骄子也并不是没有,而且还不止一个。叶十一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呢?谁也不知道。如果属于前者固然最好不过,可如果他要是没栽下……一旦失去了长江这最后的筹码,恐怕就算他们再想要投降,他也不会接受了吧?对于江南的士族而言,哪怕冒一点点风险,他们的内心都会无比恐惧。并且,叶十一占据的这两处地方,也让江南的士族们苍白了脸色,簌簌发抖。
广陵和历阳。如果不能了解江南的士族为什么会对这两处地方如此敏感,那只需要拉一张最简易的地图来看看就明白了。长江千里,自涓涓细流至下游滔滔江水,波涛汹涌,遂成天所限南北之叹。长江下游这一段,易渡之处只有两个,就是分别是处金陵上游的采石渡和处金陵下游的瓜州渡。历代北敌渡江南攻,成功攻陷金陵的,不是出采石渡就是出瓜州渡。因此,金陵上下游的两处至关重要的重镇——采石和京口,就是为了防守这两处渡口而设。一般而言,只要采石和京口有一处失守,金陵必破无疑。而长江北岸,唯一可以横渡采石的就是历阳;唯一可以横渡瓜州进抵京口的就是广陵。现在,即使长江防线也残破不全,历阳和广陵都落到叶十一的手里了……
金陵陷入了恐慌。叶十一虽然还没有打,他们自己就已经有了乱套的意思。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主战的,主和的,吵成一锅粥。他们连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和都刚死了老婆的男人不放过。赵瑟和张襄好不容易逃命回到金陵,立即就被拉入了战局。国仇家恨,张襄自然成了无可争议的主战派。撂下一句:“吾与叶十一,势不并立人间!”人抱着孩子就回家了。至于赵瑟,态度就实在有些暧昧了——
那是在乙酉年地三月二十二日,赵瑟回到金陵的那一天。赵瑟正式收到通知,她的确已经是个寡妇了。赵瑟当即对自己的寡妇身份表示茫然。所谓茫然,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抬头一阵四顾,然后视线落在张襄脸上时,她突兀地笑了。
“喂,张襄。你看,你刚死了老婆,现在我又刚死了丈夫,”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孤独而可怜的男人,认真地建议道,“所以干脆我们俩凑活凑活,结婚算了!”
由于赵瑟这一番建议是在宫殿前当着金陵全体文武百官的面说的,所以当即就震骇住了相当大一批人。众人张口结舌,不知所谓。相比起来,反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张襄表现最为镇定。大约是薛玉京的死,使他百事不能萦怀了。所以,赵瑟的建议尽管如此不堪,他却大有“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风范。
“你够了么?”他看着赵瑟冷冷说道,“如果够了,请允许我先行告退。您或者还有时间苦中作乐,我却必须得为我的妻子去办葬礼了。实在不能奉陪,很抱歉。”张襄向赵瑟微微点了点头,连殿上的小皇帝都没去敷衍一下,就带着棺椁、婴儿、奶妈,卫士等等组成的庞大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赵瑟茫然地任由那些人排成队伍从她身边迅速闪过,心底里却仿佛疯了似的喊叫道:“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她沉默着一声都没有出,以至于内心深处发出的疯狂声响愈加得撕心裂肺,也格外的无理取闹,最后连赵瑟自己都感觉不可理喻。于是,她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仿佛一场狂风骤雨夹着电闪雷鸣,来得猛烈取的也骤然,转眼间云消雨散,只余下满地的墙倒屋塌,残垣断井罢了。
“傻瓜,你看,”赵瑟不无哀伤地想,“肯和你一样做傻瓜的人,一个都没有吧?傻瓜!”
“司空大人!”新川侯选择用官职称呼自己的女儿,提醒她发呆的时间太长了。
赵瑟转过目光,文武百官都看着她,等她说话。于是赵瑟笑了一下。这一笑看在官员们的眼里,实在是十足的冷笑。于是,左仆射战战兢兢地提议:“此处也不是议事的所在,不如大人先上殿见过天子,然后再过府详议。”
赵瑟用手按了按头,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地道:“明天再议吧。叶十一不是还没有打过长江么?急什么?总不至于一晚上都等不了了。我很累,要先回睡觉,请带我向皇帝陛下告罪……”说完,她真的就像是寡妇似的,姿态高傲地走了。
对于赵瑟态度上的暧昧,官员们都表示理解。毕竟死了丈夫嘛,伤心再所难免!女人一旦做了寡妇,再取之前,那就好像全天下都欠她们似的。然而,新科寡妇赵瑟真实的心境又是如何呢?
赵瑟回到自己的家里之后,把人都轰了走,独自关在闺房里,准备大哭一场。她觉得她应当大哭一场,不哭得死去活来天昏地岸就对不起曹秋何的在天之灵。于是,她湿了一方死帕,盖在眼睛上,“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汹涌磅薄地喷发出来,大有黄河绝口不可收拾的架势。然而,眼泪这种东西是不会骗人的。有多伤哀伤就要多少眼泪,是绝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赵瑟狠哭了一气,自觉得哀伤还没有结束,眼泪却已经干了。她复又不甘心地干嚎了两声,却似乎完全失了味道。赵瑟忽然觉得很没意思。自己一个关在这里,又特意是做这样一番姿态给谁看呢?仿佛曹秋何的魂魄浮在半空中都向她发出不停地哂笑,在她耳边呼着气道:“小赵你个装模作样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残垣……”赵瑟忽然想起今年金陵烟花之地争相传唱的一折曲子,不由趴在案上既哭且笑。在这既哭且笑的一瞬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个什么滋味,她总算是体味到了深处。
赵瑟丢开手帕,坐直了身体,扭动机关,从桌案上翻出一个暗匣。匣子里厚厚地一摞书信,火漆密封缄,全是这一年以来赵瑟与傅铁衣之间的通信。赵瑟将那些信一一展开,重头到尾再读一遍——其实无需再看,随着曹秋何的死亡,那些字句一笔一划都已经刻在她的心里。
“……前路漫漫,愿君平安。”
赵瑟将信纸按在胸口,仿佛得到了支撑自己不曾倒下的力量。“至少还有你,阿傅,至少还有你。”赵瑟默默地想。那些携手并肩同心协力的过往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可以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沉重和黑暗都推给那个男人去承担。
赵瑟打着了火,凑到那些信笺上。火苗腾地照亮了她的脸,那些信纸连同它之上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把火就全部化作了灰烬。在火彻底熄灭之前,赵瑟摸出一支大麻,就在火上面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很漂亮的烟圈。火燃烧的烟气和大麻的烟气混合在一起,升腾着熏着赵瑟的眼睛发酸。她扬起头,透过缭绕烟气看见镜中那女人蓦然冷静的脸上兔子一样红的眼。于是她抡圆了手臂,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来人!”赵瑟掐熄了大麻,大声叫人。
……
赵瑟准备为曹秋何办一场葬礼。她认为自己对不起曹秋何。曹秋何死了,而她没有为他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甚至连手都没沾湿就这样一身轻松地投向叶十一的怀抱,赵瑟是无论如何心里都过意不去的。在她心里,宁愿是为曹秋何失去了一切财产,甚至欠下了高利贷,然后他再死,然后她再投向叶十一,这她才甘心。那种感情,好像自虐似的。
赵氏的族人也觉得赵瑟有点儿自找麻烦,于是不免要委婉地提点于她:“既然是在战时,似乎也不必大事操办葬礼,何况没有尸首,葬礼似乎无从办起……”
然而,自虐也好,找麻烦也罢,赵瑟既然决心要办这个葬礼,那就毫无商量的余地,必须得办。有尸体要办,没有尸体创造尸体也要办。当着那些好心劝谏者地面,她发出一声冷笑,目光少有地凌厉起来,几乎是要杀人的表示。
于是,新川侯叹了一口气,亲自出面打了个圆场,折中道:“合清很快就到金陵了,他应该会带尸首回来的。”
赵瑟笑了笑,不置可否。
乙酉年三月二十五日,秦合清带着叶十一慷慨无比的和谈条件回到了金陵。当然,曹秋何的尸首他是不可能带得回来的。
这个结果令很多人震惊非常。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能开出这么慷慨条件的人,怎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