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第2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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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我竟已取了这么多了吗?如果当初没有放子周离开,铁云也还在,都安排不开了呢!”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仿佛猛然间遇见了一桩极为棘手的为难事。然而,几乎是立即的,颦起的眉头就延展开来成了自嘲的笑——幸亏,如今仿佛还可以再取一个的样子……
“夫人,您在想什么呢?眉间满是愁云,是为一会儿要见的人而不悦吗?”秦少成手指温柔得滑上赵瑟额间花钿。
“不,我只是追忆流年似水。”赵瑟握住秦少成那手,抬首去望他。正对上秦少成凝视她的眼,一双黑黝黝的眼眸里尽是了然似地宽慰。为那宽慰,赵瑟像少女那样笑起来。笑声勉强也可比作“银铃一般”。于是,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轻快活泼了起来。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儿离开上都竟一有四年了啊。”她说,“金陵许久不曾如此大费周章地好好开一次的晚宴,少成也感到寂寞了吧?今晚总可以好好热闹一下,要拍桌子吵架也是明天的事儿。咱们这便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
秦少成满是柔情地冲赵瑟微笑,开口刚待说话,一阵嘈杂聒噪便从下面传来,他不由便是一皱眉。
赵瑟转睛向窗外望去。她的夫君大人、堂堂扬州大都督、广陵侯,通俗来讲也就是曹秋何那厮,竟亲自压阵,督着一众仆役将库存地烈酒一一翻检出来,浩浩荡荡地搬到酒席间。一路吆五喝六,曹秋何还不忘对跟在他身边的大将王余训话:“跟大家伙儿都交代妥当了?一会儿一个个把真本事都给我拿出来!敢往后出溜的统统按临阵脱逃论处。娘的,今儿晚上我要不叫陆子周倒下,我对不起我们曹家的列祖列宗!”
见到这样的景象,赵瑟脸上不禁露出三分好笑,三分无奈,却又足有五分尴尬的神情来。
说起这次专为和谈准备的晚宴,一开始曹秋何就表现出极大地、超乎寻常的热情来。本来嘛,武昌和谈,是第一次士家与草寇相勾搭,贵族与贱民而成奸的历史实践,有着开天辟地的重大意义。以曹秋何其人唯恐天下不乱那种别具一格、独具魅力的性格而言,表现出一点儿格外的热情与关心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可是,一旦这种“一点儿”超越了宴会筹备小组最高领导人秦少成,乃至于对这次和谈心情复杂无比的赵瑟本人,未免就有些奇怪甚至诡异了。
“曹大这家伙,一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凭着对曹秋何一贯品行的认知,赵瑟在心里小声嘀咕。
于是,按照往常的经验教训,赵瑟立即就询问了曹秋何:“你这是想干嘛?”
曹秋何果然十分之痛快,脸上露出一个应该算是“邪魅”的笑容。当然了,以他那姿色而言,恐怕是很难令女性心生遐想的。只能说白瞎“邪魅“这好词了。
“当然是准备干掉陆子周?”他道。
赵瑟当场震骇,片刻才回过神来,颇为气恼道:“不要胡闹,明知道现在这种时候……”
“真是!脸都白了……”曹秋何哼了一声,撇嘴道:“未免也太打击人了啊,小赵。我说你以后在我面前能不能也装装样子,别那么直接。我也是要伤心的!”
赵瑟顿时有两眼一闭昏过去的冲动。曹大这家伙在抽风吧?这口吻,这神态,实在是忒不正常。疑似……赵瑟满是狐疑地盯着曹秋何的双眼,希望从其中找到任何大仙附体的迹象。
曹秋何不屑地瞥了一眼赵瑟,拍着手中硕大的酒坛子,道:“精挑细选的烈酒,劣品中的劣品,号称鬼难逃。什么意思知道吧?就是鬼喝了也得给我倒下。这酒,能找出来可费了我牛劲了!到时候全指它放翻陆子周。哈哈……”
原来是喝酒。赵瑟大松了一口气。“你这么干有意思吗?”赵瑟又好气又好笑道。如此这般恢复了“正常”的曹秋何的确让她挥洒自如起来。
“怎么没意思啊?我觉得很有意思!”曹秋何晒然道:“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知道不?是,我老爹是战场上死的,怨不得旁人,我们曹家也是大郑的皇帝给抄的。可这事儿归到一堆齐,都是流寇势大惹出来的。这流寇当年怎么能起死回生,一下子野火燎原喽,原因就不消说了吧?你我都心知肚明啊。如今,恪于形式,陆子周是杀不得了。以后……以后恐怕也难说。索性趁这次宴会,咱亲自出马,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地用酒论战。不一举将他灌翻在地,嗯,再踩上一脚,难消我心头之恨哪!唉,你总得让我出这口气嘛!”
赵瑟顿时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晋阳那件事,如果曹秋何不提,赵瑟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然,当然,那些必定永远被掩埋,最终注定了要消逝在历史里的真相,那场权谋环环相扣着的细枝末节,她是宁愿她真的忘掉的,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忘掉。她几乎已经做到了啊!
心,像沉入深深的潭底。冰凉凉,黑漆漆,是无所适从的绝望。手脚,像和身体束缚在一起,勒紧不能动弹一毫。嘴,没有什么堵住她的嘴。她展开嘴巴,呼吸进大量新鲜的气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只那样仰起头,呆呆的望着曹秋何。“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去和他相处,并且结婚。”这样的扪心自问久久地在她脑中回响。
然而,曹秋何却在这样的注视中自吹自擂起来——“什么叫做大局为重,高风亮节啊?那就是我曹秋何哇!你看我们家这么大的仇怨,我说放下就放下,够丈夫吧!”
赵瑟万千情绪无处安放,最终只不无惆怅地叹息一声:“他的酒量向来极好的……”
曹秋何森森一笑,黑黝黝的脸庞露出满口白牙。然后他就走开了。一边走,一边听见他自言自语道:“群殴,车轮战,那是必须的!”
总而言之,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不和谐。以至于赵瑟现在回想起来还头皮发麻,手脚发凉,甚至不知道该拿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说真的,赵瑟一开始是真不相信曹大能把这么不着四六的复仇大计付诸实践。这回,她相信了。
“曹大这家伙啊……真没办法!”赵瑟苦笑着转而向自己的另一位丈夫,道:“少城,今晚只能靠你帮他兜着点儿了。毕竟是和谈,不要闹得太难堪。”
秦少城仍是温温和和地笑了笑,目光里的热情却早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如他这般高贵出身的人所惯有的漫不经心。
“今晚,不想去了。”他说,“尽管和谈是国家大事,夫人您也已经决定了,我不能反对,但至少,我不和贱民坐一张桌子。”
的确是□裸的鄙夷,但这在金陵很流行。
赵瑟想,这鄙夷究竟是针对陆子周更多一些,还是针对曹秋何更多一些呢?贵公子们总是喜欢一语多关,除此之外他们还喜欢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样也好。曹秋何和秦少城互相鄙夷是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一开始。毫无办法可想,气质决定一切。如果不是秦少城出于贵族的骄傲与矜持而特意摆出来的高姿态,大约他们之间的互相鄙夷将会直接进化为如火如荼、甚至于血肉横飞的冲突。那样,收获的不幸的只有赵瑟自己了。
“这样也好。”赵瑟小声的嘀咕着。和谐是必须的,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谐呢。事实上,她需要的也只是表面上的和谐。
说话间,曹秋何已经指挥着一班人马将他所谓“费了牛劲”找来的劣酒在酒席间安妥当,心满意足地拍着手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侍宴的总提调最后审视了一遍晚宴现场。彩帛红毯,鲜花盆景、美酒佳肴、金玉器皿,五色陶瓷,以及把盏佳人、歌舞伎子并全套丝竹鼓乐,俱尽善尽美,遂满意地点头。轻拍手掌,无数侍婢依序后退,各按方位而立。屏气凝神,一时之间,偌大的甲板之上不闻一声。
不一刻,半空中响雷大作,先是武昌城方向传来数十响炮声。江水另一侧,江南水军大营主舰上打出旗帜,立即回之以船炮齐鸣。霎时间,江面水波飞溅,连正中两军之间水面上,连作一起的楼船甲板都跟着微微摇晃起来。
炮响之后,武昌城中开出数十战船,卫护着一辆大船缓缓驶来。大船船首伫立一男子,风吹衣袂,月光下看去,正是陆子周。
“还是一叶扁舟的样子更适合他啊……”赵瑟扶着窗户笑了笑,轻轻地自言自语,“单刀赴会这种事,果然只合在说书先生的嘴里。”
少顷,数百猛将盔明甲亮,簇拥出一声火红袍服、神采奕奕的曹秋何来。这片刻功夫,所来船只已驶到近前。大船与楼船相接舷,战船则分散开来四面警戒。霎时间,鼓乐大作,丝竹之声盈耳。和谈双方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了友好会晤。
赵瑟眼睁睁的看着曹秋何与陆子周互相拱手,然后又和罗小艺握手——看那神情,估摸着比了一把手劲儿,完了还没占着便宜。接下来,曹秋何将身边几名大将介绍给了陆子周和罗小乙,几人之间进行了热络的寒暄。之后,曹秋何伸出手臂,请客人们入席。其间,曹秋何与陆子周并肩而行,一路欢声笑语。说什么赵瑟没听见,反正就知道两人的笑容都恰到好处。最后,众人入席。曹秋何当仁不让地在正中主人一席落座,陆子周和罗小乙则在左侧主宾席。
曹秋何转头吩咐了一句。不一刻,便有侍者在门外恭声想请。秦少城亲手为赵瑟披了外袍,转头吩咐道:“伺候夫人去罢。”
于是,八个侍儿搀扶,无数婢仆侍卫跟随,赵瑟蹬蹬下得楼来。
司礼高声赞道:“芫国夫人、大行台尚书令、金陵留守、司空大人到。”
诸将百官一起起立迎接,曹秋何也从座位上站起来。编钟声起,四面重新奏起了更加恢弘的乐曲。赵瑟也便昂然直入筵席。曹秋何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伸手相扶,于是两人并肩而立。
曹秋何很是假模假式地将陆子周介绍给赵瑟。很好笑,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似的。但这的确是必须的。陆子周起身向赵瑟致礼,他看起来和多年前仿佛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眸更加幽深,脸色也苍白了些许。恩,蜀锦的衣服不太适合他,织得再素雅也显华丽热闹,不趁他的肤色。但大约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他们对视了很短的时间,赵瑟便微笑着道:“欢迎。先生能来。我很高兴。这也是天下百姓的幸运……”
“能与您合作,正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陆子周回应道,“也是巴蜀所期望的事。”
“把那些荣幸和期许留到明天怎么样,夫人?”曹秋何插嘴道。
“那么,”赵瑟点了点头,举起酒杯道:“今晚略备薄酒,为先生与将军接风洗尘。请!”
理所应当的,曹秋何曹大公子筹划已久的“复仇大计”由此轰轰烈烈地施展开来。
是的,尽管赵瑟没有说谎,陆子周的酒量的确是极好的,罗小乙也很凶神恶煞。但曹大公子在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条件下,外加一些不要脸的手段辅助——比如,在侍婢的配合下把酒往地毯下面倒等等,终于成功实现了对陆子周的围剿。
陆子周离开酒宴是在宴会的第三阶段,也就是歌舞伎子扑上来的时候。他能坚持到这一刻,实话说那是相当不易了。曹秋何载歌载舞,举杯欢庆胜利。罗小乙按剑而起,曹秋何哈哈大笑,拔剑相应。两人遂合着歌声作一处剑舞。诸将纷纷鼓掌,宴会的气氛愈加热闹起来。
赵瑟稍作迟疑,便在这热络中起身悄然离去。她往灯火阑珊处行去,偶然间,在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