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 共四季-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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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小城,父亲是俄罗斯裔移民,我母亲是罗马尼亚裔移民。”
“俄罗斯与罗马尼亚?”厉书感到非常意外,再仔细看看她的脸型,倒真有东欧和巴尔干的味道,“你是个特别组合的产物。”
她俏皮地苦笑一下:“其实,我祖父出生在上海!”
“上海?”
这个回答让厉书更惊讶,伊莲娜仰着头平静地说:“我的曾祖父是俄国贵族,据说是世袭了八代的伯爵。1917年俄国革命后,曾祖父全家流亡到中国,定居在上海的俄罗斯社区。”
“原来你是白俄人的后代,和中国的缘分还不浅啊。”
“我的祖父在上海出生并长大,直到二十多岁才移民去了美国。几年前我第一次到上海,还专门去寻找过他的出生地,可惜那片老房子刚被拆掉。我的祖父从小就会说中文,中文和俄文一样都是母语。在我小的时候,他常给我说上海的故事,甚至情不自禁地跳出几句中国话。”
厉书已明白几分了:“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去学中文?”
“是的,在我七八岁的时候,祖父就开始教我说中国话了。那时候我很向往中国,梦想有一天能亲眼去看看,祖父描述的那个遥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总之我喜欢中国的一切,甚至想象身体里会有中国的血液。祖父去世后,我在高中课程里选修了中文,读大学后不久便来到了中国。”
“与你想象中的那个国家一样吗?”
“不!大不一样了!”伊莲娜笑着摇了摇头,“我心里所想象的中国,都来自祖父记忆里的上海,与今天隔了有七十多年。到中国却发现一切都改变了,无论是他记忆中最美丽或最丑陋的部分。”
说罢她转头看着厉书,两人的眼睛越来越近,台灯光线投射在她的睫毛上,阴影遮盖不了闪烁的眼波,如午夜缓缓涨潮的海水,渐渐吞没了对面男子的身体。
是的,厉书正被她的眼睛吞没,湿漉漉的潮水贴满全身,感觉那么奇妙又近在眼前。从十几天前在浦东机场,随旅行团出发的那一刻起,伊莲娜的眼睛就吸引着他,那不是美国式的眼神,而是俄罗斯与罗马尼亚式的,属于拜占廷的东正教的,圣三位一体教堂壁画里的女子们的眼睛。
“最……最美丽的……是你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有些恍惚,就像喝了大量的红酒,涨红了脸靠近伊莲娜。
而伊莲娜并没有排斥,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最美丽”的眼睛半睁半闭,暖昧的眼神渐渐隐藏起来。
这个潮湿闷热的夜晚,被恐俱围困着的男女,血脉正缓缓地贲张……
厉书的心里却是清醒的,他不断地问着自己——这是出于人类的本能,还是特殊状态下的恐惧使然?
但假设生命只剩下最后的十几个小时?那为什么还要束缚自己?
这是个狂乱死亡之夜,也是个野兽潜伏之夜,更是个生命挣扎之夜。
四片火热的唇,终于紧贴在一起……
第九章 梦
一
另一边,却是冰冷的夜。
月亮再度隐藏,凉风袭过罗刹宫廷花园。所有残破的浮雕和佛像,都躲到了阴影背后。就连王宫的高大石壁也模糊了,与夜色黏在一起无法分辨。
顶顶坐倒在一千年的回廊下,手电依旧照着那些甲片,与白天从棺材边捡获的一模一样。莲花绽开在菱形的花纹上,这究竟是罗刹王国的徽记?还是某个武士家族的印章?
不,它属于古格!
她想的没错,这个古格就在西藏,世界屋脊的屋脊——阿里高原。
整整一年前,顶顶去阿里拍MTV,摄制组的车子在莽莽荒原上颠簸,除了司机外,大家都被高原反应折腾得不行。她艰难地靠在窗边,但坚持不用吸氧机,看着车窗外澄蓝的天空。广阔无垠寸草不生的大地,以及远方喜马拉雅山的雪峰。车子沿着象泉河前进,穿过尘土飞扬的土林,眼前一片空旷的平地,突然耸立起一座高大的土山。
神秘的古格就坐落在山头。
当摄制组下车搬运设备时。顶顶独自走到土山脚下,眺望巍峨的城堡。高原反应竟一下子消失了,阳光依然分外刺眼,光晕间似乎有人影晃动。
助理带她到隐蔽处换上服装,那是一身纯白色的长袍,如同壁画里走下来的人物,又是那样简单而干净,不着一丝雕琢与凡尘。所有工作都已准备停当,MTV导演一声令下,顶顶便步入上山的小径。
镜头缓缓跟随着她,从几个不同角度拍下她全身,还有她脸部和眼神的特写,都与这座高原城堡融为一体。穿行在城堡的残垣断壁间,她感到身体已不属于自己,甚至也不属于导演的镜头,而属于脚下古老的土地,属于四周空气里的幽灵,属于头顶这方湛蓝的天空。
顶顶率先步入红宫,这里四处都有精美的壁画,有些金漆至今光彩照人。她在最重要的那幅壁画前停下,那是十一世纪阿里国王迎请印度佛学大师阿底峡的故事。接着是最大的白宫,还有度母殿和轮回殿,镜头一路跟随她,诺大的城堡只剩她一人,在国破城灭之后祈祷上苍。
再往上地势愈发陡峭,难以继续拍摄了,气端吁吁的导演宣布收工,他对拍摄的素材非常满意。顶顶却执拗地留在山上,穿着白色长袍,像幽灵似的穿过一条古代通道。地下不时露出残破的人骨,间或古代的刀剑弓矢,那是几百年前毁灭性入侵造成的。
顶顶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来到古格之前,她就看过了历史记载——古格王朝建立于一千年前,是吐蕃帝国王室的直系后裔,朗达玛王被刺杀之后,他的曾孙古德尼玛衮远逃阿里,其后代缔造了古格王朝,成为一个佛教传播中心。辉煌的古格文明延续至十七世纪,有欧洲天主教士来到这里,使国王放弃佛教而皈依天主,制造成王国的严重内乱。邻国拉达克趁机入侵,洗劫并屠杀了古格全体臣民。至此古老的文明毁灭,徒留荒原古堡的壁画和幽灵。
仰望头顶,只见数百只秃鹫盘旋而来,在太阳下气势磅礴,难道此地还留着许多尸体,等待秃鹫来将他们拯救到天国?她完全抛下了摄制组,独自进入山顶的护法神殿。这里鲜艳的壁画让她惊讶,以密宗的男女双修佛为主,还画了十八层地狱景象,人世间各种罪恶均在此受尽苦刑。旁边却装饰着许多赤身裸体的空行母,姿态妩媚优雅,让人浮想联翩。
不远处有个隐蔽的小门,挂着一块叫“冬宫”的牌子。顶顶沿着狭窄的台阶走下去,发现了许多间石窟,最外一层都面对阳光。她径直走到最末一个洞窟,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顶顶……顶顶……顶顶……顶顶……”
她猛然回过头来,向四周荒凉的废墟张望,却没见到一个人影,绝对不是摄制组的人。
“谁?”
安静了两秒钟后,从身边的洞窟里传来回音,难道那里面藏着人?
顶顶按捺着自己恐俱的心,小心翼翼地低头走进洞窟,里面一下子昏暗阴凉下来,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洞窟里原本有一堵土墙,但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而坍塌了。在墙后的一堆尘土里,安静地沉睡着一具枯骨。
顶顶站在土墙边怔住了,刹那间面对一具骨骸,她竟反而忘掉了所有的恐惧。
那奇怪的感觉继续抓住心头,仿佛是命中注定的邂逅相遇,鬼使神差的似曾相识。
她屏着呼吸跨过土墙,外面的光线使得洞窟里如同黄昏,她低下身仔细看着那具枯骨。覆盖着的衣服已经腐朽,只剩下一些散落的羊毛。从骨骸的形状来看,似乎是个女性——不知她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死的时候又是多大年龄?但她躺在地上的姿势很怪,手脚几乎都蜷缩在一起,上肢骨骼环抱着另一颗头骨。
另一颗头骨。
你想象得出这个景象吗?
在一具完整的女性骨骸怀中,还抱着另一个人的头骨。
孤独的头骨。
顶顶感到整个身体要凝固了,狭窄古老的洞窟里空气稀薄,眼睛却已适应了昏暗光线。抱着一颗头骨的女人枯骨,让她想起一个短篇小说《爱人的头颅》。
她曾被那篇小说深深感动,但又怀疑世上真有人捧过“爱人的头颅”吗?
此时此刻,“爱人的头颅”就在眼前。
她终于端出一口气,再看看四周的环境,土墙后的空间异常狭小,想来已被封闭了数百年——这不就是个坟墓吗?
“对不起,我打扰了你们。”
顶顶低头轻声地安慰枯骨,她相信这个死去的女人能够听到,如果这个女人抱着的头骨,属于她所爱着的男子的话,也许顶顶会为她流下一滴眼泪。
瞬间,眼眶竟莫名其妙地发热了。是什么让她如此痛苦?她拼命想抑制泪腺,仰起头不让泪水掉下来。
但在这里顶顶已不属于自己,湿润的感觉到了脸上,从香腮边缓缓滑落,滴在沉睡的头骨眼窝中。
绽开一朵莲花。
不,她是看到了莲花,如同硬币上的浮雕,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顶顶立刻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在昏暗的洞窟里,绝不可能看清那么小的东西,果然一眨眼后又不见了。
她蹲下来在地上摸索着,数百年前的枯骨就在手中,冰凉的感觉宛如少女的肌肤,又从骨骸上生出了血肉,整张脸饱满而生动起来,睁开那双大大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个忧郁的微笑。
自己是怎么了?究竟是亲眼目赌的奇迹,还是高原反应造成的幻视幻听?顶顶用力摇着头,发丝在脑后挥舞,白色的裙摆拖在地上。
但她真的摸到了。
一堆金属薄片,大约有二十多枚,看起来像古代钱币,但抓在手里又不太像。
那是铁甲片。
就埋藏在“爱人的头颅”下,每一片都保存得相当完好,半圆形如鱼鳞片,正面有菱形的花纹,竟然是绽开的莲花图案。
铁甲片上的莲花。
一如这古格城堡中的壁画,如此唯美神秘又如此精美奢华。那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图案,像饥渴难当的人找到了救命的甘泉。
这些铁片属于谁的盔甲?
顶顶将它们紧紧握在手中,忽然听到洞窟外有人大喊:“喂!顶顶!你在哪里?”
那是她女助理的声音,总算把她从“另一个世界”拉回了人间。她不假思索地抓起甲片,将它们放进白袍的内口袋。
在顶顶冲出洞窟之前,最后看了那具女子的骨骸一眼,口中喃喃自语:“亲爱的女孩,请把这些甲片借给我吧,我知道它们隐蔽着你的秘密。”
古格的秘密……罗刹的秘密……
二
玉灵的秘密……
子夜,十二点整。
自叶萧在旅游大巴上苏醒起,《天机》的故事进入了第五天。
大本营,五楼。
最重要的一个房间,同时也是一座监狱,关押着那个叫小枝的女孩。
她已经睡着了,假如没有装睡的话。
月光透过玻璃窗和铁栏杆照进来,“铁窗”烙在卧室墙壁上,也烙在玉灵沉默的脸上。
现在,她不但是导游,而且还是个女看守。
玉灵离开卧室把门关好,退到外面的客厅。她牢记着孙子楚的关照,不敢在另一间卧室睡觉,而是坐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连每天雷打不动的洗澡都放弃了,尽管完全可以在卫生间里冲凉,但还是担心小枝趁机逃出去。
三个小时了,小枝几乎没和玉灵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