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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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妃拈着手中素雅凝香的信笺,一时沉吟未觉。她身上披着一件秋湘色惠乡外袍,本来艳丽威仪的面容,很有几分苍白。她这一阵身体欠佳,受了些风寒,几位老御医都请来诊过,却始终不见好转。
前几日,稍稍有了些精神,却正赶上嫔妃们为皇帝去寺院祈福,她素来要强,也挣扎着去了趟,回来又发了一夜高烧。
如此往复,总也不见大好,今日身上爽利,正要出去走走,却在廊下木柱上,捡到了这样一封信笺。
信笺以飞梭深深扎入柱身,展开一看,那刚毅清秀的字迹,隐约是周贵妃的手笔——
她约我今晚亥时初分,在飞烟阁相会——
会是什么事呢?她心中飞快揣度,想起今日午后,有别的嫔妃来探她,道是周大将军派来了使者,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难道是和使者有关?
她百思不得其解,终于还是决定赴约。
晚饭后,她的精神很好,和侍女们玩了会绕绳开解。便带着贴身侍女香盈,出门散步去了。
飞烟阁在云庆宫的南右方向,共胡七层,一向是嫔妃们登高赏景的地方,四壁有历代传奇人物的画像,都是栩栩如生,如见真人。
齐妃让香盈在外等着,自己轻挽裙裾,袅娜而上。
狭窄的楼梯,由乌木拼合,在昏暗中,闪着近乎幽蓝的光芒,几座宫灯在夜风中飘摇明灭,将整座楼映得诡谲幽静。
楼梯回环,仿佛高耸临天,永无尽头,齐妃才走了一小会,就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一种战栗的恐怖,从她心中升起。
她手脚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登上阁顶。银白微红的圆月,带着妖异的冷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齐妃只觉得身后一阵剧痛,利刃生生破开胸骨的声音,在体内清晰爆裂。
她无力的跌倒在地,映入眼帘的是檀木地板上的一方玄色丝帕,上绣点点紫蕾……
玄色幕天席地卷来,紫色弥漫成血,肆意汪洋——
这是她在人世间最后见到的瑰丽光景。
晨露只觉得自己一直在黑暗中徘徊,水淹没了她的头顶,她如胎儿一般,在水中载沉载浮……
有一阵,她有些清醒,眼前晃动的是各个人影,而不是水波,但也许这也是幻觉。
仿佛有人在耳边低喊,她努力想睁开眼,却丝毫使不上劲。整个人,好象又在水中上下翻腾,又好象不是,那颠簸震晃也许是马车?
许多离奇的幻景,从眼前划过,却终究是浮光掠影,昙花惊梦。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喉咙一阵刺痛,颤抖着唇,她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呻吟。
“醒了吗?”惊喜的男音,在耳边响起
她的眼睛艰难睁开,眼前模糊浮现的是瞿云担忧狂喜的神情。他端起一杯热茶,从她唇边小心喂入,两口下去,晨露才觉得浑身有了一丝力气。
她浑身筋骨都在剧痛,声音嘶哑的有如乌鸦:“这是哪里?”
“你已经回到宫里了!”瞿云道。
下一刻,外间传来隐约的喧哗声,听着虽小,却越来越近,也越发激越。“宫里为何如此吵闹?晨露嘶哑着声音问道
瞿云看着她,露出了一道无可奈何的苦笑——
“此时此刻,宫里比街市还要热闹万分!”
宸宫 第四卷 第七十八章 嫌疑
晨露有些吃力的坐起身,不过轻微动作,冷汗已一颗颗滴落,寒绢裁成的中衣在灯下闪烁生辉,片刻之间,已被濡湿了一片。
瞿云慌忙扶她坐好,咬牙又怒又急:“出趟门就弄成这般模样,你仍是如此任性妄为!”
此时两位侍女入内,也不多言语,便在床前竖起小小的四幅水墨屏风,帮晨露宽衣换药,瞿云隔着屏风,声音有些沉闷:“你这次被长枪贯胸而过,受创颇重,幸好避开了心脉要害,却仍要休养她几月才能痊愈!”
晨露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她精通歧黄之术,一眼便知道瞿云所言非虚,于是笑道:“你明知我在医道上头,不输于人,略加调理,还怕不能完好如初!”
瞿云已怒无可怒,满腔的担忧,只得化成长长的叹息。侍女们换过敷药,收起了屏风,跪拜而出。
晨露觉得胸口一阵清凉,疼痛也减轻不少,她听着宫外喧哗声仍是不减,想起瞿云方才的言语,不由好奇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瞿云却不就答,长叹过后,反而问道:“你猜猜,皇帝为何没来你榻前探视?”
晨露一楞,想起那湍急诡谲的暗流里,那双如钢铁般强握着的手掌,看着瞿云沉重的神情,心中蓦然一惊:“难道他……”
“你想到哪里去了?”瞿云不禁失笑:“皇帝对你,真是痴情万分,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入凉川救你,他全身被乱石碰伤十余处。怕也要月余不能批阅奏章——”他调侃的看了眼晨露,却见后者眼中阴郁沉冥,全身都沐浴在几重阴霾之中,不由一惊,后面的调笑,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宫里都知道了这件事吗?”晨露眼中凛然淡漠,映着窗边投射的璀璨日光,冰寒之色,比起以前竟是更盛了许多,瞿云望着她,瞬间竟有微微刺痛的感觉。
他苦笑着,答道:“本来太后那边,无论如何也是瞒不过去的,不过,宫中上下已经无心纠缠这等话题了——目前的乱子,就让所有人头大如斗了!”
他看了看窗外:“你道那些喧哗声是什么?那是齐妃的父亲率着一干臣子,正在御苑之前跪谏,要皇帝给他女儿一个公道。”
“齐妃?她怎么了……”
“她死了……在飞烟阁顶端,尸体胸口有道创伤,胸骨几乎全数碎裂——凶手定然是位剑道高手。”瞿云很是懊恼,眉间隐见怒色。
宫中戍卫安全,本在他的职责之内,如今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这等大事,简直是在向他挑衅!
“凶手有什么线索吗?”
“要是没有,也就天下太平了……”瞿云无奈道:“当时夜色昏暗,她的贴身侍女香盈站在远处,什么也不曾看见,我们在现场,却找到了一方玄色丝帕,上绣有精巧的紫蕾。”
“玄色……”晨露凛然一惊:“是周贵妃?”宫中只有她喜着一身玄黑宽袍,古意盎然。
“看那绣样式必是出自她宫里无疑。”瞿云听着远处模糊的喧哗人声,继续道:“她宫中有人受不住逼问,招供说出那日下午,周贵妃身边的侍女偷偷去了趟驿舍,探会军中的使者。”
“使者?”瞿云见晨露愕然,解释道:“是周浚派出的使者,那时你和皇帝都受了伤,御驾一路慢行,周大将军特地谴使来宫中告知一二。”瞿云说着,颇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在飞烟阁附近,我们仔细搜索,又找到了一枚安置军靴上的铜钉,经兵部辨认,那是特制给镇北军中使用的。”
晨露仔细听着,开口说出了瞿云的未尽之意:“你的意思是周贵妃与那使者在飞烟阁中暗通款曲?”
瞿云点头道:“不仅我如此作想,林媛那边,也觉察出不对,已经把西华门侍卫,都盘问了一遍,结果,有人证实,那日傍晚,确实有一个太监服色的人,手持周贵妃宫中的腰牌入宫——侍卫以为他是新来的并没有多问。”
“大晚上的,齐妃去飞烟阁做什么?”晨露听得目光炯炯,浑然忘记了胸口的疼痛,她抬起头,轻轻问道,似乎是自语。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她的贴身侍女吓得什么也记不清爽,只一口咬定是主子这几日身体大好,想在宫中散心。”
瞿云想起那个一味哭嚷的侍女香盈,又觉一阵头疼。
“去散心的齐妃,不小心撞破了周贵妃与使者的幽会,于是死于非命——真有这么巧吗?”晨露思索着,低喃道。
“有没有这么巧,也只有天知道了。只是目下,齐融平白死了女儿,不肯善罢甘休,已经在朝堂上闹将开来了——他要皇帝严惩凶手,以慰齐妃在天之灵。”
“周贵妃目前如何?”晨露看着瞿云,问道。
瞿云再一次无奈苦笑:“林媛也真是神通广大,居然从知情人口中查到这使者的身份来历——他和周贵妃乃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两人感情甚笃,直到贵妃被选入宫中,才天各一方,断了联系。”他继续道:“铁证如山,周贵妃已被打入冷宫之中,等着皇帝发落呢!”
晨露眉间一蹙,断然冷道:“此事无论真假,都很是棘手——若是处置了周贵妃,周浚一怒之下,难保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瞿云点头赞同:“所以皇帝被夹在两在重臣之中,简直是左右为难——他已经两昼夜没合眼了。”
两人正说着,只听得廊外有人通报道:“皇上回到!”
他怎么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惊愕不解。
宸宫 第四卷 第七十九章第八十章
元祈迎着日光而来,眼中带着淡淡的倦意,冠上的玉藻十二旒悬于额前,映得风华如神,却颇有些憔悴。
他凝望着晨露,眼中闪过喜悦而复杂的光芒,久久不语。
瞿云看两人僵持,识趣的起身告辞。
“你……恢复得怎样?”
元祈并不坐下,只是静静看着他,踌躇着,开口问道。
“这伤只是看着凶险,其实并无大碍……”
晨露低下头,端详着床边的九蔓缠枝莲云纹方盘,声音淡漠有礼。
元祈直到床边,竟是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那日,你为何如此冲动?!”
他的手掌用力,眼中闪着暴怒可怕的光芒,晨露并不挣扎,看着自己腕间青肿一片,只是浅浅一笑。
那笑容凄婉清柔,却偏偏闪耀着无可动摇的刚强——
“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元祈一楞,这才恍然大悟道:“你家中也有人在景乐变乱中亡故吗?”
他想起史书中所说,那般万人恸哭,满城缟素的情景,不由心中一痛,缓缓的,他松开了手:“你为何不跟朕直说,却是做这等凶险的事!”
“于千军前,取那人的首级,这才是我心中所想……”晨露低低答道,仿佛想到了什么
眼中波光一闪,她不想再纠缠这话题,于是反问道:“皇上很是烦恼,是为了齐妃娘娘的事吗?”
元祈眉间涩意更深,目光森冷。
如万丈深渊一般,让人生出战栗,他微微冷笑:“好不容易从凉川中死里逃生,没曾想一回京,却有这般惊喜等着朕呢!”
“皇上以为,这是周贵妃做下的吗?”
晨露声若冷泉,沁入心中;元祈只觉得一阵清凉,满身的炽热,都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
“朕当然知道事有蹊跷,但目前铁证如山,若是不加处理,便会寒了朝中诸臣的心……”他苦笑着,继续道:“幕后那人,真是有能耐,竟能将朕逼到这等地步!”
“皇上且放宽心……”晨露眼眸微微眯起,笑得婉约自信,瞳仁深处,露出一丝诡谲——
“让我来为你分忧吧!”
“你?”
皇帝一楞,眼中放出不可思议的喜悦,他欢畅笑道:“你必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晨露正要答话,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咳意上涌,竟一时喘不过气来。
“你先躺下休息!”皇帝一见,急怒道:“你这般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他哽住了,凝视着晨露苍白的脸,再不忍责怪她,只是轻声道:“先睡一觉罢……”
“我睡不着……”
晨露静静躺着,声音幽邃,仿佛从天边传来,空灵飘渺。
“朕给你念几段中正平雅的文章,一会儿就能安然入睡了。”
皇帝命人取来一本《庄子》,曼声吟道:“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