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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卢作孚-第61章

小说: 卢作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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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巧了!”何北衡刚拆信,便笑了,“正是峡防局胡南先局长的辞职信。”

“把大意说来听听。”

“这位胡局长遭数位士绅指控——船捐年收巨万,疑有中饱。士绅们要求撤了他。他本人呢,曾两次出任峡防局局长,治理小三峡匪患颇有政绩,他不愿因一己的去留,中断了峡区治匪这一利于峡区百姓的大事。所以恳请甫公……”

“他不是辞职么,怎么,还想向我求情得以留用?”

“他是向甫公求情,却非为己之留用,他相中一人,向甫公力荐,以其自代。”

“谁?”

何北衡一笑,将胡南先辞职信递上。

“卢作孚?”刘湘低声读信,“巧啊,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这边呢,四县士绅联名推荐此公出任此局长!这边呢,原局长胡南先遭‘数位士绅’指控贪污中饱而提出辞职。刚听到这一节,我还在想,这‘四县士绅’与‘数位士绅’是不是同一群人或同一党人?那样的话,这遇巧可就有点儿蹊跷。”

“那样的话,这当中一定大有名堂。”

“那样想的话,我刘湘可真是小心眼。”刘湘坦然地摇头,“听到这位请辞职的胡局长也在推荐此人,这一巧,巧得可不易。这不是一群人一党人受某一人指使所能做到的。”

“是啊,推荐此公为局长,须得推荐者本人以不当局长为代价。谁肯干这赔光血本的买卖?”何北衡望着胡局长的辞职信。

“今日一封推荐信、一封辞职信,异口同声,推荐此公,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位卢作孚是操纵局面之奇才,总能把方方面面之人玩得团团转,这样的话,他便是天纵之才。要么他是天意选中的扭转局面之大材,他要行之事、要任之官,总有上天为之摆平,这样的话,他便是天使之才。无论天纵还是天使,这样的大材我刘湘幕府都不能听任外流,所以,这峡防局局长一职看来是……”

“非他卢作孚莫属!”何北衡暗喜,不由得抢过话来。忽然,他发现刘湘正眯缝着双眼,意味深长地笑望着自己,他有些后悔自己犯了急性子。

“看来,北衡心头也是想推荐此公?”

果然被刘湘这双眼睛看出自己的心思,何北衡想,这也不是什么私事,犯不着遮遮掩掩的,索性把话挑明了:“正是。”

“最巧的便在这里,四县士绅、辞职局长,还有我的北衡兄,全都力荐此人,足见此人在众人中口碑之实、名头之响、根基之深、羽翼之丰!”刘湘笑道,“北衡兄,我没说错吧?”

“这话听来,也就是说,甫澄兄对这位卢作孚还是有些看不透吃不准?”

“他放着四万银子的官不当,却主动谋求四县之间小三峡中这么个峡防局局长。”刘湘沉吟道,“这个卢作孚啊,初看——平常,再看——平常中,似有些不平常,三看——所有不平常,复归于平平常常……北衡,我要辛苦你一趟。”

“去会会此人?好。我择日便去。”

“四川人,说不得!这不,此人的船接你来了!”刘湘一指阳台下江边,原来那个移动光点——是亮着灯、正在泊靠码头的民生轮。

何北衡去后,刘湘凭栏俯瞰,再也不是先前那副面孔,冷峻地望着泊靠的民生轮:“卢作孚,我刘湘倒要看看,你真是啥都不贪,还是只不贪蝇头小利的一个巨贪?”

次日天未大亮,汽笛搅拢晨雾,民生轮出小河向大河下游驶去。

客舱中,一个将礼帽扣在脸上的、穿长衫、戴墨镜的乘客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一个服务员走过去,将船边挡风的帘布拉拢,免得吹凉了乘客。服务员转身为别的乘客送上开水,戴礼帽的乘客用一根指头挑开礼帽,睁开眼睛,打量着,这服务员是卢作孚。隔着墨镜看去,跟隔着望远镜看到的印象差不多——这张脸,平平常常。接着,乘客瞄着昨夜上船的何北衡走向卢作孚,与之结识攀谈,二人并肩走向船头。何北衡问话不断,卢作孚对答如流……

乘客默默地打量着卢作孚的背影,他是刘湘,史家都未漏记四川善后督办、川军领军人物微服登上民生公司轮船考察这一笔。刘湘望着客舱内一张宣传画,读出画上八个字的广告语,一笑——若是我刘湘能将整个川军治理得像卢作孚的这艘船,还怕不能“安全迅速”地一统川省?还怕不能把这天府之国也治理得“舒适清洁”?

“咔嚓”,相机快门声响起。

渝涪航线一路上的风景被拍成了许多张黑白照片。拍照的是一个50岁上下的儒雅平和的中年乘客,他是四川大学经济政治学教授、重庆商务专科学校川江航运史教研室主任泰升旗教授。

身后,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是他的助手田仲。

泰升旗的取景框由江边的风景随意移回到民生轮船头,对准卢作孚的身影,按下快门——卢作孚正与何北衡激烈辩论……

卢作孚回过头来,显然是在讲述客舱内的情况,何北衡也跟着回过头来,戴礼帽的客人已将礼帽重新扣在脸上,似又睡着了。

有缘之人,往往一遇即合。民生轮由涪陵回转重庆后,何北衡已与卢作孚成了朋友。分手时二人似有许多话还未说完,何北衡最后一个下船,下船后便直奔刘湘府。

“搅了甫澄兄的好瞌睡!”何北衡见刘湘穿着睡衣进了客厅,忙笑着道歉,“不过呢,奉兄之令,我想我还是连夜登门复命!”

“辛苦北衡了。”刘湘揉揉睡眼,真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怎么样,这个卢作孚?”

何北衡:“贪!”

刘湘:“贪什么?”

“从蝇头小利贪起。他那条船,上月收入,159。3元。他那公司,去年电水厂、碾米部,同时开业,他亲自监督,开支极省,省到他的民生公司重庆办事处只在千厮水巷子汇源店租一间房。他锱铢必较、滴水不漏,由是他的公司去年开张头一年,便赚了13568元。”

“这下他可贪肥了?”

“是贪肥了——他却把赚的钱全都公开,该留的留,该分的分,由是他公司的众股东缴款一改当初,变得相当踊跃,股额五万,二三月内,完全收足。”

“他心满意足?”

“他贪得更大!”

“他贪了多少?”

“他将公司贪得的红利分给股东,自己却分文不取!”

“哦,那——他更贪什么?”

“贪下一个船!他马不停蹄,加募股额五万,民生轮之后不过半年,他又向上海订购‘民用轮’。”

“这样一个商人……”

“商人之贪,可无法与他同日而语。”

刘湘问:“他一个民生实业公司经理,除了轮船、除了赚钱,除了公司,还能贪什么?”

何北衡冷冷地说:“地盘。”

刘湘当下警觉:“谁的地盘?”

“王师长的地盘。陈师长的地盘。”

“唔!”

何北衡将卢子英手绘的那份“嘉陵江小三峡地图”摆上桌面。

刘湘问:“嘉陵江小三峡——这不都是我的地盘么?”

何北衡说:“眼下,他贪的,还只是你的这块地盘。”

刘湘紧接着问:“日后?”

何北衡悠悠地望着刘湘身后。

壁上,悬着川军21军重庆防区图。刘湘猛转头望去:“重庆?”

何北衡将视线转向另一侧壁上的四川地图。刘湘问:“四川?”

何北衡摇头,视线看定正中的中国地图。刘湘冷笑:“难怪此人不去杨森幕府,连我的首座也不肯俯就。”

何北衡说:“此人所贪,非常人所贪。”

刘湘问:“鸟贪食,狗贪骨。读书人贪名,军人贪胜,商人贪财。君子贪义,小人贪利。天上飞的,地下走的,寻遍天下,无一不贪者!这卢作孚,到底贪的是什么东西?”

“比如此时,他正在你的地盘上一个叫北碚的小村落搞一个试验。”

“什么试验?”

“川江上跑轮船办航业是他的第一个试验,现在他开始第二个试验。”

“到底是什么试验?”

何北衡:“上下五千年,中国人还没尝试过没体验过的——这是他的原话。”

“快说给我听!”

何北衡说:“事还未实行,我说你肯信?——还是他的原话。”

刘湘:“有名堂,这个卢作孚真有名堂!”

何北衡察言观色,见刘湘此时已经对卢作孚失去先前的戒心,便凑上前问道:“甫澄兄,那峡防局局长一把交椅?”

“看来非他莫属!”

“甫澄兄不怕他贪?”

“若卢作孚所贪,非刘湘所贪,刘湘何惧之有?”

“那是。”

“若卢作孚所贪,正是刘湘所贪,刘湘部下,贪重庆贪四川贪天下者也是有的,还不一个个规规矩矩追随刘湘?天下之大,非所贪最大者之天下,乃力量最大者之天下。枪杆子在手,力最大者说了算,我还怕他贪?”

何北衡默默听着,对刘湘身上这股雄强豪霸之气心悦诚服:“当前,峡防局局长一职,非卢作孚莫属。日后一统四川者,非甫澄兄莫属!”

刘湘开怀大笑。

何北衡说:“我这就去准备委任状。”

何北衡转身,正走出,听得背后刘湘的声音:“发表卢作孚为峡防局局长之前,我这个四川军人兼地方长官,先会一会他这个读书人兼商人。光是望远镜里见过面,总觉隔得太远……”

听这话音,何北衡觉得又有点不实在。

几天后,何北衡高一脚低一脚地踩着江边那一坡石梯坎,体己地对同行的卢作孚说:“这人啦,兵权一大,脾气就大——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请作孚兄看我眼色行事。”

“作孚领会得。”卢作孚不动声色地应道。

说话间,何北衡引卢作孚来到刘湘府前。

“我是军人,你是商人。”卢作孚刚落座,刘湘说,“我怕你!”

卢作孚默默摇头。

刘湘:“你怕我?”

卢作孚默默摇头。

刘湘:“商人怕军人,因为军人有枪杆;其实,军人也怕商人,因为商人有洋钱。”

刘湘与卢作孚对坐,何北衡陪坐。经历了五四运动,出自北大的何北衡相中刘湘有“一统川省”之霸气,更有一统之雄强实力,这才入了刘湘幕府。除此之外,何北衡从来没有奢望过能窥穿这样一个“霸主”的心机。今日,何北衡更没料到刘湘会以这样的话来作为与卢作孚初次会谈的开场白。何北衡见卢作孚只是默默听着,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来时路上自己先打过招呼。

刘湘显然是有意拿出行武之人大老粗的派头,对卢作孚说:“商人没有军人保护,便感到有生命危险;而军人没有洋钱也就没有饭吃,同样有生命危险。”

卢作孚不卑不亢:“卢作孚不怕军人。”

何北衡心头一紧。今天这一个“商人”一个“军人”相会,最难做的人是我何北衡!我是你刘湘的幕僚,又与你卢作孚新交朋友。我重你刘湘,又敬你作孚,所以夹在你刘、卢二雄当中,我只想让你二人相谈甚欢,可是一上来,你甫澄兄就说什么“生命危险”,你作孚兄又顶回去一个“卢作孚不怕军人”,我何北衡被你二人这不冷不热、机锋暗藏的言谈吓得两边担忧。

何北衡向卢作孚使一眼色。偏偏卢作孚故作不见,何北衡又不便开口插话,便听得卢作孚看似平静,却软中带硬的一句回话:“军人甫澄先生也不必防我卢作孚。”

何北衡担心地再转过头望刘湘,觉得今天这场合自己的颈项脑壳连在一起有点像细娃崽儿过年耍的拨浪鼓。

刘湘老辣,笑道:“如此,甚好。不过,我希望枪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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