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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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的应该是如何赶在委员长沉不住气之前把全国粮食的难关打破。”
“是吗?真想听听他自己说说陷入这样的困境,他是怎么想的。”
“我也是。战后,升旗第一个打算去的地方是战俘营,去见卢作孚,问他——当时你是怎么想的?田中君肯同行否?”
“太肯了。”
“提前告诉你,他不会说。我敢跟你打赌,他一个字也不会说。他这样的人,内心是不会向人说的。永远不会。说出来,人要么不懂,懂了的人,会吓一大跳,甚至跳江跳河。他也不会写,所以日后你休想从他的回忆录中看到他的内心想法。这世上,有一种人,他知道自己的命,他一生就是实施这天命,完事,该回哪儿回哪儿去。哪怕他曾经出任英雄、扬名立万、写就青史,他也只会默默无闻老死家中。命。”升旗说完,再无多话,盯着冬日荒江中那一根细细的鱼线。
这天,一份报告送到蒋介石案头:“日军101大轰炸计划实施以来,对重庆派出飞机数千架次,投掷炸弹过万,且近日所投大多为燃烧弹,导致重庆大火连连,房屋及粮食等贸易物资损失严重……”
“穷一周之力,研究粮食管理办法,此为近月来最焦虑之问题,”这天夜里,蒋介石写下这样的文字,“今始获得一方案,无论将来之成效如何,终比过去无政策无办法者胜一筹也。”
这天夜里,炸弹同时炸灭了蒋介石与卢作孚书案上的灯。两人都在黑暗中面对着外面的山城重庆熊熊燃烧的火光。
1941年,中国抗战进入防御、相持之持久阶段。前方各战区与大后方成渝两市粮食供应艰难……
史家述评:“1941年2月召开的全国粮食会议,与会人士充分交换意见后,一般认为:‘去年7、8月间重庆粮价的高涨,实为大轰炸所致;10、11月粮价再一波的高涨,则为1940年粮食歉收又大量收购军粮为最大原因。’一改蒋中正所表示‘四川不缺粮,粮价高涨是囤积居奇所致’的说法。然而经蒋中正采取严厉川粮管理措施的搅局,也等于将川粮管理打上了死结。”
“全国粮价高涨,不宜一举强令其骤平,不宜强用行政手段,必须信任托付于全国粮食主管部门,遵循市场自有之规矩,次第进行,中途偶有波折,更不宜朝令夕改。现在求治太急,形势困难,作孚因此,拟辞去粮食局局长。”这天,卢作孚告诉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翁文灏。当晚,翁文灏在日记上记下这事,笔有些滞。
“蒋介石一定料不到卢作孚居然真敢不干了。”卢作孚去送辞职书,目送他的背影,何平对何北衡说,“卢作孚自己对可能产生的后果料想到没有呢……”
“这谁知道?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棋,不想好后着,他绝不会落子……”
“局长是何平此生所见最敢断之人。”
“决断担当,他敢拼性命。决断不担当,却等于要了他的命。作孚平生所做大事,一旦决断要做,从来善始善终。唯有这一回,他是半途而废。”何北衡平白无故也咳了两声。
何北衡所说,是事实。不过,只是截至1941年春季以前的事实。若真要论到“卢作孚平生所做大事”半途而废者,共有两回。下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半途而废”,对卢作孚来说,比这一回的“半途而废”更加要命!不过,那要等到十一年后的春季,才能看到——那时“半途而废”的,竟是卢作孚一辈子生死以之的“生民”、“民生”,甚至生命……
史学家简笙簧述评:“卢局长对四川粮食的管理,在蒋中正的掣肘及横生枝节下,可谓功亏一篑。”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往今来,多少贤臣名将,苦心孤诣打开一个局面,却为何往往毁在遥遥京都传送来的一纸“君命”?
“蒋中正此种作为,导致1937年7月对日抗战以来,物价涨幅尚称平稳的中国,自1940年开始,随着川粮价格高涨,全国趸售物价指数,每年约以2。5至3倍的高幅度骤涨,且每况愈下,把人民的生活逐渐推入痛苦深渊绝境之中,最后蒋中正及其领导的国民党政权,大失民心,不得不于1949年退出中国大陆政权。可说重庆大轰炸导致粮价高涨的处置失当,实为蒋中正及国民党失去中国大陆政权的重要滥觞。”简笙簧最后甚至引出这样一段结论。
这结论又让人联想起当年卢作孚写在合川会馆白木桌面上的一个词:“民不聊生”。
还有另一个从中提炼出来的词:“民生”。
咱们国家这一部历史,无论谁来说,无论说谁,说何事,怎么都万变不离其宗,离不开这两个词。
1941年4月2日黄昏,蒙淑仪手把栏杆,望着吊脚楼下小路。山崖边生出的那一树槐,逢春枝叶显得绿油油地充满生机,重新掩映了小楼的栏杆。透过枝叶,小路上,蒙淑仪远远看到卢作孚小小的身影,正缓慢上山。更远处传来卖报声:“看报看报,看抗战民生大计,看民以食为天,看全国粮食管理局升级,看国家粮食部成立,看卢局长婉谢出任粮食部长,推徐堪代替。”
隔得老远,蒙淑仪一时看不清久别的丈夫是什么模样。
抗战几年中,卢作孚很少留下照片。要描画卢作孚的模样,不大找得到依据。不过,“委员长侍从第三处”就在这一年,奉命作了个“中央机关科长以上干部调查”,调查结果填写表格上报,表格分“人”、“事”两项。关于卢作孚的那份表格,几十年后,在台北“国史馆”找到,是这样描写的:卢作孚年四十八岁四川合川县人曾充小学教员民生公司总经理四川省建设厅长全国粮食管理局局长现任交通部常务次长人:短小精干品性坚毅工于谋划善用人其办法为经考验后继以实地训练来回管束并保障其生活使能安心发挥所长系其特点其所主持之民生公司为国内有数之大企业亦即卢氏之一杰作与张岳军氏关系密切并为张岳军氏与张公权氏间之沟通人事:处事勤劳切实富有研究精神年来不到交通部办公亦无政绩但对民生公司及川江航运仍时注意盖彼之毕生事业即于是报告人:袁公信
眼看着丈夫登上石阶,来到屋前,眉眼都看清了,蒙淑仪放心了,开了门,冲着丈夫嫣然一笑,多少有些神秘地向阳台上一指道:“有朋友!”
卢作孚走向阳台。
蒙淑仪正要关门,门被碰开,儿子蹦跳着进屋,同时奔向放收音机的柜子前,顺手要打开收音机。这才发现,收音机没了。
儿子四下寻找,蒙淑仪说:“别找了,叫你爸送到公司去了。叫职工听新闻!”
明达问:“爸爸,田汉叔叔来过没有?”
卢作孚答:“昨天刚走。”
明贤又问:“爸爸,老舍伯伯最近来不?”
“怎么啦,明贤明达今天不问田汉,就问老舍,有事吧?”
两个儿子同时拿出手头的剧本,说的是一回事。
“中央大学演抗战戏剧,我演远征战士,想请老舍伯伯指教!”
“中学排了新戏,我演流亡学生,想请田汉叔叔指教。”
卢作孚转头与身后的那位朋友相对大笑:“卢作孚的儿子运气真好!”说着,他闪开身,亮出阳台上那位朋友。
那朋友爽朗一笑道:“不知明贤明达二位小兄的事情,在下郭沫若,能不能帮上点忙?”
为了第二天赶船方便,当晚,卢作孚留郭沫若在红岩村家中住。
次日清晨,卢作孚送郭沫若去嘉陵江边,上民生轮。
分手时,卢作孚笑道:“你养病,去苏俄。我养病,上歌乐!”
“作孚,你这一路走的!哪一天,让我给你写本传记吧。”
“我的传记不好写,哪一天,还是我自己写吧。”卢作孚默默摇头。
一声汽笛,船离岸。郭沫若在卢作孚、卢子英资助下,去了苏联。
卢作孚望着轮船没入晨雾。只一人时,他的眼睛又显得孤独苍凉,不知是想到孤帆远影的朋友,还是想到留在岸边的自己?卢作孚自知,自己的传记还真不好写。卢作孚不知——几时才去写这部自传?
逼宫
“成败关键,在山部队、鹿部队要置一切于不顾,像一头活脱脱的山鹿,不,应该像一头受伤的野猪那样,认准敌人心脏直冲。这心脏,就是支那的陪都重庆。”升旗看上去,真像一头困境欲斗的野猪,认准了仇敌就要冲上前去。田仲第一次看到儒雅淡定的老师还有这样一副面孔,也是最后一次……
这年,卢作孚上了歌乐山,因患脉搏间歇症和肺膜破裂,借金城银行房子疗养。最让卢作孚受煎熬的,是失眠,自述头内轰响雷鸣。蒙淑仪彻夜陪着丈夫,说:“他脑壳像跟枕头两个有仇一样……太用心了,光晓得用,不晓得歇。”
冬天的歌乐山,远没有夏天热闹。泉流变成细细的一股,远了听不见声,近了听,像女孩子说悄悄话。知了不叫了,蛙鼓不打了,蟋蟀不闹了。只剩下两种声音陪伴空山,松涛和鸟鸣。这说的是往年冬天,今年立冬,歌乐山多了种声音,每天清晨黄昏,松涛鸟语中,都会遥遥传来有人背诵英语单词声:“木船,轮船,长江,海洋,空中,作战,……”这声音一开始有些生涩,时断时续,像这个季节歌乐山中几欲断流山涧中石头窝里一小洼一小洼的积水。到了“大雪”时节,一个个单词开始串联为句子,渐渐像冰雪融化后的春水:“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防卫本土……我们将在大海大洋上作战,我们将在空中作战,愈战信心愈足,愈战力量愈大,直到新世界集天时地利,使出一切力量来拯救和解放旧世界……”懂英语的人,当能听出这声音是在诵读一年半以前,结束敦刻尔克大撤退当天,1940年6月4日,“发电机”计划的总策划师英国首相丘吉尔在议会上那篇震撼世界的演讲词的结束语。
这天黄昏,山中更热闹了。一群孩子说说笑笑沿着弯弯曲曲石板路上得山来,是卢作孚的儿女们。礼拜六,从沙坪坝的大学、中学、小学,相约着上山来看父母。
收音机里传出悠扬的美国音乐。儿女们只要一进屋,就忘不了打开它。一家人听着音乐吃饭,难得的和美轻松。
“摆点山下的事给爸爸妈妈听。”爸爸说。
“过节了,三婶给我们每个人一块钱。”毛弟说。
“这钱做什么用?拿给乞丐吗?因为他们非常可怜啊!”女儿说。
“你说乞丐可怜吗?前方将士比他们更可怜,更痛苦呢!”毛弟说。
“爸爸上山养病,还要指挥民生公司的轮船,给前方将士送军粮,所以说,爸爸也在前方。”女儿说。
“那我们就把每个人的一块钱加起来,买一架飞机,送到前方去。炸日本鬼子。”毛弟说。
“爸爸能不能摆点家里的事给我们听听?”毛弟说。
“可以啊。”
“爸爸为啥学英文?”
“这个问题,你们上个月回家问过爸爸。”
“当时爸爸说,”儿女们笑道,“Thisisa秘密。”
“因为当时爸爸还不会说Secret,”爸爸脸一红,“还是你们提醒爸爸的。”
儿女们没在意,收音机音乐戛然而止,换成了英语新闻,播音员语调远较平时急促……
蒙淑仪发现,卢作孚不说话了,似有点走神,她便说:“吃饭吃饭。这么大一海碗珍珠丸子还塞不住你们这五张嘴!”妈妈夹一个珍珠丸子给爸爸。
“爸,问您呢!”嘴里塞满珍珠丸子,儿女们照问不误。
“珍珠……”爸爸皱着眉头说。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