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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卢作孚-第147章

小说: 卢作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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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锭对徒弟说:“当水手,先学‘水手结’。学水手结,先学着在酒瓶子上打‘瓶口结’。”

宝锭转对卢作孚说:“魁先哥,多久没回家了?”

卢作孚憨拙地摸摸脑袋说:“想不起了。”

“鬼子飞机炸到重庆去了,我嫂子和侄子没事吧?”

卢作孚答:“转移到北碚去了,没事。”

宝锭说:“没事就好!抢空了这片荒滩,我们船一趟拉通回家去。”

卢作孚说:“做梦都盼这一天。”

助手打好了瓶口结,送到宝锭面前检验,宝锭不屑地说:“甩两圈。”

助手拎着绳子就甩,酒瓶子脱离绳套飞出,宝锭早有准备,眼明手快,将眼看砸碎的瓶子一把抓住,顺手扔还给助手说:“像你这样,叫你上岸去打酒,回来师父一口酒也不得喝进嘴!三个字——够得学!”

车钟响了。宝锭与徒弟几乎同时坐到两台伏虎似的引擎跟前,启动了机器。

田仲感觉到脚下的囤船开始随着紧靠的民主轮的引擎轰鸣声颤动,他盯着民主轮拴在囤船上的缆绳,盯着这缆绳被一个比民主轮机舱中学徒还小的水手解开,抛向民主轮。田仲甚至看清了这小水手双眼流出泪水,却想不出每天从他手头送出这么多条船,他为何为这一条船开出伤心。

这小水手正是前日民主轮拢岸时接缆的小水手,他手心的皮还没长好,痛得流泪。

眼看着民主轮与囤船分离,见出船缝间鼓涌的江水,田仲本能地抬腕看手表,还没撩开长衫袖子,突然中止了这动作——昨晚为混迹东北南下流亡大学生群中,田仲没敢戴商务专科学校助教的手表。田仲抬头望一眼囤船上的挂钟,为掌握进度,宜昌江段所有老码头、老囤船与新设的新码头、新囤船,全都配备了挂钟或闹钟。田仲看清时间是8点整。田仲转身下了囤船。此时听得囤船上争吵声大作,侧耳听清了,是那个湖北口音的船舶厂工程师与管运输的人员发生争执。田仲顾自前行。先是慢走,几步一回头,直到看清民主轮从囤船船身后驶出,驶向上游峡口后,田仲便撒开腿快跑起来。“闲子”死了,“沙扬娜娜”走了,从监视目标去向到发送电报的事,田仲只能一人承当。此时,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电台藏匿处。好在,这片荒滩上,撒腿快跑,是最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事。只是快到电台藏匿处时,见一个背着侦测电台的汉子正在附近游走,田仲心头一紧,才放慢了脚步。田仲庆幸自己预先将报文打好腹稿,并译成了密码,记忆在心。报文极短,但相信升旗太郎在W一读就懂。田仲铤而走险,以最快速度拍完电报。拍完抬头,从满江面如森林一般耸起的木船桅帆中望出去,民主轮冒出的滚滚黑烟刚没入上游峡口。正要抽完剩下的半支烟,远处山梁,冒出一队人影,为首者身形,能见出背了个天线耸向天空的电台。田仲砸了电台,潜入江中……脱险后,田仲却后怕,怕报文太短,升旗读不明白。田仲一直望着下游峡口,直到配备强击机的九架编队飞机出现,并看清机群根本没在宜昌码头盘旋停留便沿江向上搜寻时,田仲才长长出了口气……

7年后,骆队副以军统汉口站中校行动队长身份,接收日本海军航空兵W基地。此时,该基地地点已设在宜昌,是日军距离抗战陪都重庆最近的空军基地。发生在中日战争中的举世震惊的“重庆大轰炸”,便是由宜昌起飞的轰炸机群实施。骆队长在接收后的W基地缴获了后方日谍与该基地来往的大量密电文件,其中最短的一份是1938年11月7日8时35分潜伏宜昌代号“沙扬娜娜”日谍拍往基地的电报,译成汉语,只四个方块字——“民主8点”。按时序,接下来,W基地收到的是一份几小时后由日本轰炸机群由宜昌上空发回的电报“目标击沉,空中观测,船人无一逃脱”。虽然日本已经投降,出于职业兴趣,骆队长还是抽出了那份最短的电报。“民主8点”,以骆队长的经验,不用破译,便知所指是“民主轮8点钟”发生了一件事。可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呢?一查档案《民生公司宜昌大撤退内运输登记表》:“1938年11月7日8点民主轮驶离12码头,主载南昌飞机厂战斗机机身一具……”又由档案《民生公司船舶损失统计表》中查到:“1938年11月7日民主轮在宜昌上游江段遭遇日机轰炸,民生公司船上人员牺牲惨重,船毁沉没……抗战中,民生公司牺牲员工116人,这是其中极惨重的一次。”

资料查清,骆队长更困惑。自宜昌大撤退开始之日的几波轰炸后,日本W基地飞机将重点转向湖南战场,其间好像暂停过几天对宜轰炸。为证实记忆无误,骆队长又查1938年日机对宜轰炸档案:11月15、17、18、20日,日机多架次,轰炸民生堆栈、下铁路坝、招商局栈房等处,撤退搬迁来宜的申新、天原等厂,武汉大学等人、货损失惨重。轰炸九码头,法国天主教堂院内难民被炸伤50余人。裕华纱厂待转入川棉纱500件被炸,大火燃烧,三日方熄。

——也就是说:1938年11月7日这一天的轰炸,此前20天炸过,此后8天才炸。骆队长想,为何独独7日要炸?

骆队长联想:自己这些日子,不正是在宜执行军务、奉秦队长虎岗遗命侦寻日谍么?记得正好这天有事。骆队长因职业需要,有记工作日志习惯。翻开一看:“11月7日8点30分左右,一向密集发报,此前停发两天的沙扬娜娜重新启用电台,我正在附近江段侦测,发现,即率队抓捕。敌毁弃电台,潜逃。”

时间顺序看来,W正是收到这个电报后,配备强击机的九架飞机才由基地出发,直奔宜昌,向上游江段搜寻,炸沉了民主轮。

放着遍布宜昌码头的兵工业、重工业器材不炸,为何独独要冒风险炸沉“民主”?难道仅仅是因为该轮运载一架小型滑翔飞机配件,怕装备起来后飞空对日本空军造成威胁?这有点讲不通。若是当年日本空军有这般意识,以其军力,早就将宜昌炸成一片焦土。何必获知我“宜昌大撤退”完成后再追悔莫及?

日本此次轰炸,不光是目标明确,还要等到确定民主轮在这天清晨8点离开宜昌后到了“上游江段”才炸?为落实这一点,连戴老板那儿都挂了号的“沙扬娜娜”不惜铤而走险,冒死发报。11月7日驶出宜昌上行的民主轮上,到底有什么目标,引起日方如此重视?

八年抗战,像世界战争史上所有重要战争一样,给后人留下多少谜团。骆队长只好把这个谜团记在当天的工作日志上。前面八年多事,日志总是记得简明,胜利后得宽余,骆队长记得详详细细。

如果骆队长读到1993年出版的《与老师升旗太郎君一起在支那工作》一书,他心中的历史谜团当下便能解开。

1938年11月7日8点,看清卢作孚上了民主轮,民主轮驶离囤船后,穿灰长衫、围白围巾的田仲从12码头跑开。此时,江心守候多时的民族轮拖了满载的驳船已驶向这囤船,民主轮一走,就靠上囤船。按照卢作孚昨日调船会议下达的指令,它将装上“汉口船舶机器厂”的一件关键设备,然后追随民主轮上行。

民主轮正驶出,卢作孚听得囤船上争吵声大作。是那位工程师指着荒滩上零散设备,坚持要将本厂所有配件都装上囤船:“少一件,也不行!”

李果果却不准,说:“卢次长和各位有言在先,约法三章,当时所定的办法是由各厂矿‘各自选择主要器材,配合成套,先行起运,其余交由木船运输,或待四十天后,另订计划运输’。”

工程师权威地拉着计算尺说:“哼,我早算过了,四十天后,枯水一来,根本无法再运!”

卢作孚见双方争执不下,抱歉地对轮机舱中宝锭喊道:“兄弟,我得下你的船!”宝锭惊道:“啊?你又不肯坐宝锭的船啊?”

卢作孚说:“我坐民族轮,咬你的尾巴,进了三峡,又能见面!”

“好吧。”宝锭咕哝着,目送卢作孚熟练地在民主轮将离囤船前跨帮上了囤船。

“万一这些配件来不及运走……”囤船上,工程师严厉地逼问。李果果一愣,一时不敢作答。

李果果身后,有人接过话,更加严厉地说:“万一来不及,或竟准备抛弃。”

工程师急了,说:“抛弃?谁说的!”

李果果被推到一旁,他身后的是卢作孚,说:“卢作孚。”

“抛弃!回到大后方,没了配件,光有主机,拿什么制造船舶用机器?卢先生,你比我懂——这可是打抗战搞交通急需的!”

卢作孚说:“拿天府煤矿的煤,拿四川的铁矿,拿从宜昌撤退回去的武汉钢厂的炉,炼出钢铁来,拿你手头的计算尺,算出数据来,先制造出汉口船舶机器厂所需的配件,再装上你这主机,就拿它们来制造抗战急用的船舶机器。”

工程师不舍地望着荒滩上配件说:“抛弃?”

卢作孚重复:“抛弃。别忘了大撤退开始那天我们在这里约法三章!”

文静从荒滩上抛弃的配件中走出,牵着那个报童姐姐。报童姐姐脖子上依旧挎着那一对虎头鞋。文静正不知向哪儿去,卢作孚大喊:“上这儿来!”

工程师问:“抛弃器材?”

卢作孚答:“保人。”

“保什么人?”

卢作孚说:“比方说,孔德成。”

工程师问:“孔子七十三代嫡孙孔德成主祭官也来啦?”

卢作孚抬眼望着泊在江中,因水浅无法靠上临时码头的明兴轮,“武汉弃守,孔德成乘三北公司申汉线江明兴轮到宜。明兴不能由宜昌咽喉上行川江,孔德成一行现困于轮上,几天了。我已派人为他们送去民生公司船票,你说,孔子后人,要是不走……”

工程师接道:“是不能留给日本鬼子。”

附近锣声敲响,卢作孚循声望去,敲锣人是一个未满三十岁的青年,教师模样,穿一身旧棉袍子,带着一队更年轻的学生。卢作孚还没开口,工程师说:“曹禺先生!”

卢作孚问:“认识?”

工程师答:“从前只知名,今天才见面。刚才船一拢岸,他就敲着锣带着学生上岸演戏,《疯子的女人》。”

卢作孚说:“现在他又敲着锣带着学生上船,要走了。他们国立剧专的要是不走……”

工程师说:“往后中国没戏了!”

文静牵着那个报童姐姐上了囤船,跳板晃动,卢作孚迎上,抱过姐姐,再转过头对工程师:“她要是不走,胜利后,你我就是都来当园丁,当真把这世界建设成一个大花园,谁到这花园里来游戏玩耍?”

工程师说:“卢先生莫说了。我这一块配件扔下,你就能把曹禺、把孔子七十三代孙、把这些娃娃都运回大后方。”

卢作孚说:“朋友,你敬业,我敬你。可是,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我不能光拿计算尺来算!”

工程师说:“那,凭啥来算?”

卢作孚道:“变数太大,只能心算。”

穿破旧蓝布长衫的男子,还有那个身怀六甲的难民妇女一直从旁观看,此时,妇女捂着肚子痛得欲倒,她坚持着,下囤船,长衫男子上前,还想搀扶她,她却指着肚子,羞涩地向长衫男子苦笑,表示要生产了。男子只好退后,眼睁睁看着这孕妇走下囤船,没入前些天那报童弟弟被炸死的那块巨礁后面。

民族轮装完船舶厂的大件后还有空间,守候附近的部分难民在李果果指挥下上了民族轮。

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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