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药香-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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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跑到屋里,从床上拿下那床夹被,和铁牛儿合力把李氏挪了上去,两个孩子一人一角,扯了夹被往前拖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把李氏拖回屋里去。
扶着李氏勉强上了床,又喂给她喝了一碗凉茶,李氏的精神才好了些,只是面白气弱地没有力气说话。
歇了好一会儿,李氏伸出一指颤颤地指着外头:“把你爹也弄回来吧,夜里露水大,小心冒了风寒!”
铁牛儿一脸的气不忿儿:“娘,他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你还管他?让他死在外头算了。”
其实筱蓉也有这个心思,不过她可不好说出来,那又不是她亲爹!铁牛儿把这话捅出来,她就有点儿英雄所见略同的快感。
李氏却倔强地不肯放下手来,嘶哑着嗓子轻斥铁牛儿:“你胡说什么?他是你亲爹,死了你就是没爹的孩子了。”
说完已经泪流满面,铁牛儿也撑不住,抱着李氏大哭起来。筱蓉知道李氏不忍心,只好戳了戳铁牛儿的后背:“哥哥,我们还是去吧。”
铁牛儿满心的不情愿,可是被母亲的泪水给感化了,只好又和筱蓉把张顺这个重得死猪一样的人给拖回了屋里。
进了门,筱蓉就直接扔了夹被,靠在墙角里直喘气。天,这个家伙太重了,拖回来可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了。看向铁牛儿时,他也正张着嘴巴喘气儿。
李氏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望了望地上摊成一堆烂泥一样的张顺,无声地吁了口气,又吩咐铁牛儿把夹被给他裹好。娘三个是没力气再把他给驾到床上了,只好让他睡在地上了。
第二日天大亮后,李氏就带了两个孩子躲出去了,山上有的是药材,她们才不会留在家里当张顺的“箭靶子”呢。
怕张顺气还没消,白日里再拿她们煞气,李氏吓得带上了干粮和水,打算一直到天黑了再回去的。
娘三个钻进大山里,一干就是一天。到傍黑时分,带着的背篼和麻袋都装得鼓鼓囊囊的药草,看看天色实在是不早了,李氏才让铁牛儿背了背篼,自己扛了麻袋,顺着小路下了山。
三个人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家门,从外头往里瞧去,家里乌漆八黑的似乎没有人气儿。
铁牛儿卸了背篼推开篱笆院门,进去看了一番,就兴奋地跑出来,说道:“我爹他不在家呢。”
李氏虽然怕张顺再找茬儿,可一听说他走了,心里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只默默地扛着麻袋进了院子,把里头的药草倒出来摊开晾着,就进了锅屋做饭去了。
张顺一走就是好几天,到底也没回来过,也不知道刁氏在他面前挑拨了些什么,让他对结发妻子竟然如此痛恨!
李氏自八月节那夜挨了打,又加上心里憋屈得慌,天凉了,早晚不注意,竟冒了一场风寒,虽然不很严重,可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好在有筱蓉配了药调理着。
后来虽说是好了,可人瘦了一大截儿,精神头也不如从前了,身子骨儿一天比一天羸弱了。
白日里,她见天地带着两个孩子上山采药,强撑着身子,可夜里,筱蓉经常听到她躲在被窝里偷偷啜泣,压抑在心里的伤痛,到底还是掏空了她的身子,到了寒冬腊月里,李氏已经不能起来做活儿了。
卷一 血海深仇 六十二章 隆冬季节
筱蓉每日里都守候在床前,煎药、做饭,忙个不停,才刚过了五岁生辰的她,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家里家外的成了一把好手。
铁牛儿更成了家里的劳动力,趁着还没下大雪,每日都上山砍柴,挖药。别看李氏一个妇道人家没多少力气,可家里少了她,还真的是四处漏气,不像个样子了。
李氏躺在床上也是干着急,无奈自己的身子骨儿不争气,只好日日长吁短叹。
腊月初八一大早,筱蓉就熬好了腊八粥儿,粥里并没有八样米,不过是八月节那天李氏在镇上买的几样,省到现在,无非有大米、小米,红豆、黄豆四样,稀得照得出人影儿,好歹意思一下。喂李氏喝完了药,就盛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粥进来。
李氏倚在床头上,脖子下面垫着一个破旧的枕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爱怜地望着筱蓉,枯瘦的手慢慢地抚上筱蓉的头:“孩子,都怪娘无能,害你受累了。可怜的孩子,才多大,就遭这样的罪!”
筱蓉眼睛里也泛着泪花,一张小脸上却努力地逼出几分笑来:“娘,别说这些丧气的话,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话虽这么说,可她深知,治了病治不了命,李氏这是心病,一个女人,被丈夫嫌弃,又没有出路,天天憋屈在心里,迟早会憋出病来。
筱蓉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治不了她的心病啊。张顺被刁氏挑拨地一点儿都不信任李氏,对李氏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她只不过一个孩子,又不是他们亲生,哪里能够让张顺回头?
看着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李氏,筱蓉心里漫起无边的悲伤。只能强作笑颜,为她端水喂药。
母女两个正说着知心话的时候,铁牛儿背着一捆柴回来了,把柴禾卸在院子里,抹了一把汗,就进了屋。
见筱蓉正收拾桌上的碗勺,铁牛儿忙接过,憨憨地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妹妹,我来吧。你还小,坐这儿歇歇吧。”
才几个月的时间,铁牛儿已经从一个还懵懂无知的孩子长成一个有担当的少年了。每日里都上山砍柴挖药。已经晒得糊棍头一样,一笑,就见到满口的牙齿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的眼白了。
李氏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上那件破夹袄已经刮烂了,露出了一大片破棉絮。眼神不由暗淡下来:如今自己这样。两个孩子就像是没娘一样,吃,吃不好;穿,穿不暖的,万一自己死了,两个孩子该靠谁呢?
越想越悲伤。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望望一贫如洗的家,李氏眼圈儿不由又红了。
铁牛儿收拾好了桌面。见母亲又伤心起来,忙来到床头坐下,拉着李氏的手笑道:“娘又想什么呢?天天窝在屋里是不是闷得慌?要不等明儿日头好,我把你背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李氏紧紧地攥着铁牛儿一只粗糙的手,还是个孩子的他。虎口已经裂开了,就像是一张婴儿的嘴大张着。往外渗出血水来。
她心疼地跟什么似的,从头到脚爱怜地看了好几遍,似乎怎么都看不够。半天,才勉强压下心底的心酸,强笑道:“我们铁牛儿懂事了,这样娘就放心了。”语气沉重地像是在说临终遗言。
铁牛儿也听出不对来,可他没敢表露出来,只捡着自己在山上看到的有意思的东西和李氏说,直到逗得她笑起来才放下心来。
张顺自那晚上走后,一连几个月都没回来过,李氏又卧床不起,可苦了两个孩子了。筱蓉一大清早就起来,不管天儿多么寒冷,必定要烧一锅热乎乎的稀饭,铁牛儿则帮着她劈柴,兄妹两个倒也能干,竟把这个家勉强支撑住了。
左邻右舍们也有说风凉话的,说李氏风头太盛,触了霉头了,一个年轻媳妇子不守妇道总是往外头跑,这是老天报应的。没有一个人肯上前看看,问候问候。
到了腊月二十三,正是祭灶神的时候,李氏起不来也不能到镇上赶集,家里请不来灶神,筱蓉就用烧过的树枝子在一张旧纸上画了灶神的样子,晚饭前,扶着李氏坐在了床边,和铁牛儿一同跪了,祭拜了灶神,方才吃饭。
眼看着年关将至,他们家越发窘迫,虽说李氏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可她不能到镇上,筱蓉和铁牛儿又小,她放心不下,一家人竟坐吃山空,把八月节买回来的米面早就吃了个罄尽。
要不是铁牛儿能干,每日里上山采来些干木耳、野蘑菇的,他们一家子怕是要把牙给挂起来了。
就这么省吃俭用的,还怕到了年节这一天啥也没有呢。李氏望着空空的屋子就长叹了一声,可面对着筱蓉和铁牛儿伪装出来的纯真的笑脸,她的眼眶儿紅是红了,但终究没有哭出声来。
到了年三十这一天,铁牛儿背着李氏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小袋子晒干了的玉蜀黍粒儿,和筱蓉两个来到锅屋里熬了一锅水煮玉蜀黍。
筱蓉虽然也纳闷,谁这么好心会给她家这些东西,可望着铁牛儿一脸的沉默,她终是没有问出来,但心里已经隐隐地有了数。
熬好了玉蜀黍粥儿,铁牛儿盛了一碗,自己却不端进去,只送到门口,就努着嘴示意筱蓉接过去。筱蓉心下更是了然,无奈地端过碗,送给了李氏。
李氏半靠在枕头上,身上盖着一层破烂的夹被,都隆冬季候了,可她动弹不得,家里空有几斤棉花和细棉布,却不能给孩子作件冬衣和被子。
筱蓉来到她面前,凑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娘,起来吃些东西吧?”
“嗯。”李氏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筱蓉就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就喂给她吃下去。
李氏刚尝了一口,忽然就瞪大了眼睛,暗黄无光的脸上满是惊奇:“我记得家里没有玉蜀黍的,这打哪儿弄来的?”
筱蓉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是……是哥哥从外头弄来的。”
李氏就长叹一声,枯瘦的手耷拉在床帮上,眼角缓缓地流出两行清泪:“都是我误了孩子啊。”筱蓉再喂她时,她死活都不吃了。
筱蓉无奈,只得把碗端出去,铁牛儿正蹲在锅屋的灶台前,端了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吃得正香,见她端了碗回来,碗里的粥儿没有动,就起身问道:“怎么?娘吃不惯吗?”
“娘知道这东西来路不明,不肯吃!”筱蓉心情坏到了极点,李氏也实在是太迂腐了些,不管如何,东西吃下去再说别的,都成这样儿了,何必还这么胶柱鼓瑟的?
铁牛儿一张笑脸紧紧地绷着,一句话都没有说,半天才丧气地叹一口气,点着那碗:“娘不吃你快趁热吃了吧,我一会儿还得上山去。”
筱蓉默然无语,寂静无声地吃了那碗粥。铁牛儿收拾了拿了砍刀就要上山去,临走还嘱咐她:“在家里照顾好娘,等我砍柴回来就到镇上卖药材去。”既然李氏不肯食嗟来之食,他无论如何也要去镇上买些吃食来。
谁知道刚出了巷口,迎面就碰到一辆马车,车上一个人正探出头来问别人:“李神医住在哪儿?”
铁牛儿就留了心,上前看时,却是落凤镇济民堂掌柜的余扬来了,喜得他顿时眉开眼笑,若是搭上他的车,到镇上去能省好些脚程呢。
刚想上前搭话,就见那村民斜斜对着他家篱笆院一指,阴阳怪气地说道:“还神医呢,人已经快死了。”说完,也不理会铁牛儿一脸的愤怒,拔脚就走了。
余扬还没愣怔过来,就见到铁牛儿正站在马车旁,忙跳下来,拉了他的手问道:“你娘在家呢吗?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她去镇上?”
铁牛儿忙急急地说了这几个月的情况,又领着余扬来到了院子里,余扬身后还跟了个药铺伙计,从马车上卸下一个麻袋来,扛在肩上一摇一晃地跟进来。
铁牛儿还没进门就大喊:“娘,娘,济民堂掌柜的看你来了……”
筱蓉也从锅屋里出来,见到那麻袋的时候,眼睛不由一亮。人都说“马瘦毛长,人穷志短”,筱蓉现在也非常赞同这句话,自己每日里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好几个月都见不到荤腥,真怕自己哪天给饿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里。
谁知道救星就盼来了。两个孩子扶起李氏坐好了,又给余扬和小伙计到了碗热水来,就眼巴巴地盯着地上那个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