檞寄生-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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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不可以多想点快乐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想起来会比较快乐。”
“那么……”荃低下头轻声说“想我时会快乐吗?”
“嗯。可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不用想你啊。”我笑着说。
“你知道吗?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会想着你呢。”
“为什么我在你身旁时,你还会想我?”
“我不知道。”荃摇摇头,“我经常想你,想到发呆呢。”
“对不起。”我笑了笑。
“请你记得,不论我在哪里,都只离你一个转身的距离。”
荃笑了笑,“你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看到我了呢。”
“这么近吗?”
“嗯。我一直在离你很近的地方。”
“那是哪里呢?”
“我在你心里。正如你在我心里一样。”
荃笑得很灿烂,很少看见她这么笑。
我和柏森被解雇后一个半月,秀枝学姐决定回新竹的中学任教。
“我家在新竹,也该回家工作了。而且……”
秀枝学姐看了一眼子尧兄以前的房间,缓缓地说:
“已经过了半年了,他还没回来。我等了他半年,也该够了。”
虽然舍不得,我还是安静地帮秀枝学姐打包行李。
“菜虫,休息一下吧。我切点水果给你吃。”
“谢谢。”我喘口气,擦了擦汗。
秀枝学姐切了一盘水果,一半是白色的梨,另一半是浅黄色的苹果。
我拿起叉子,插起一片梨,送入口中。
“菜虫,你知道吗?这苹果一斤100元,梨子一斤才60元。”
“喔。”我又插起了第二片梨。
“我再说一次。苹果一斤100元,梨子一斤才60元。苹果比较贵。”
“嗯,我知道。可是我比较喜欢吃梨子啊。”
“菜虫……”秀枝学姐看了看我,呼出一口气,“我可以放心了。”
“放心?”第三片梨子刚放进口中,我停止咀嚼,很疑惑。
“本来我是没立场说话的,因为我是明菁的学姐。但若站在我是你多年室友的角度,我也该出点声音。”
“学姐……”秀枝学姐竟然知道我的情况,我很困窘,耳根发热。
“不用不好意思。我留意你很久,早就知道了。”
“学姐,对不起。我……”
“先别自责,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该勉强。原先我担心你是因为无法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所以才会犹豫。如今我放心了,我想你一定知道,你喜欢谁。”
秀枝学姐走到子尧兄送的陶盆面前,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
“菜虫,那你知道,谁是苹果?谁又是梨子了吗?”
“我知道。”
“苹果再贵,你还是比较喜欢吃梨子的。对吗?”
“嗯。”
“个人口味的好恶,并没有对与错。明白吗?”
“嗯。”
“学姐没别的问题了。你继续吃梨子吧。”
“那……苹果怎么办?”
“喜欢吃苹果的,大有人在。你别吃着梨子,又霸着苹果不放。”
“嗯。”我点点头。
“我明天才走,今晚我们和李柏森与明菁,好好吃顿饭吧。”
秀枝学姐仔细地包装好陶盆,对我笑了一笑。
荃是梨子,明菁是苹果。
明菁再怎么好,我还是比较喜欢荃。
秀枝学姐说得没错,喜欢什么水果,只是个人口味的问题,
并没有“对”与“错”。
可是,为什么我会喜欢梨子?而不是苹果呢?
毕竟苹果比较贵啊。
我对荃,是有“感觉”的。
而明菁对我,则让我“感动”。
只可惜决定一段感情的发生,“感觉”,而不是“感动”。
是这样的原因吧?
子尧兄走后,秀枝学姐不再咆哮,我一直很不习惯这种安静。
如今秀枝学姐也要走了,她势必将带走这里所有的声音。
我摸了摸客厅的落地窗,第一次看见秀枝学姐时,她曾将它卸了下来。
想到那时害怕秀枝学姐的情景,不禁笑了出来。
“你别吃着梨子,又霸着苹果不放。”我会记住秀枝学姐的叮咛。
于是秀枝学姐成了第三棵离开我的寄主植物。
我的寄主植物,只剩柏森和明菁了。
有些话必须要鼓起勇气说
送走秀枝学姐后,柏森更安静了。
有天晚上,柏森突然心血来潮,买了几瓶啤酒,
叫我陪他到以前住的宿舍走走。
我们敲了1013室的门,表明了来意,里面的学弟一脸惊讶。
摸摸以前睡过的床缘和念书时的书桌后,我们便上了顶楼。
爬到宿舍最高的水塔旁,躺了下来,像以前练习土风舞时的情景。
“可惜今晚没有星星。”柏森说。
“你喝了酒之后,就会有很多星星了。”我笑着说。
“菜虫,我决定到美国念博士了。”柏森看着夜空,突然开口说。
“嗯……”我想了一下,“我祝福你。”
“谢谢。”柏森笑了笑,翻了身,朝向我,
“菜虫,你还记不记得拿到橄榄球冠军的那晚,我问你,我是不是天生的英雄人物这件事。”
“我当然记得。事实上你问过好多次了。”
“那时你回答:你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你以后绝对是一号人物。”
柏森叹了一口气,“菜虫,真的谢谢你。”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还谢我干吗。”
“受到父亲的影响,我一直很想要出人头地。”柏森又转头向夜空:
“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事,我会要求自己一定要比别人强些。”
柏森加强了语气:“我一定,一定得出人头地。”
我没答话,只是陪着柏森望着夜空,仔细聆听。
柏森想与众不同,我却想和大家一样,我们有着不同的情结。
因为认识明菁,所以我比较幸运,可以摆脱情结。
而柏森就没这么幸运了,只能无止境地,不断往上爬。
突然从空中坠落,柏森的心里,一定很难受。
“柏森,出去飞吧。你一定会比别人飞得更高。”我叹口气说。
“呼……”过了很久,柏森呼出一口长气,笑了笑,“心情好多了。”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菜虫,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方荃。”
“为什么不是林明菁?”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失去理性,疯了吧。”
“你为什么说自己疯了?”
“因为我无法证明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方荃啊。”
“菜虫啊,念工学院这么多年,我们证明过的东西,难道还不够多吗?你竟连爱情也想证明?你难道忘了以前的辩论比赛?”
“嗯?”
“我们以前不是辩论过,”谈恋爱会不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性“?”
“对啊。”
“你答辩时,不是说过:'如果白与黑之间,大家都选白,只有一个人选黑。只能说他不正常,不能说不理性。正不正常是多与少的区别,没有对与错,更与理不理性无关”
没错啊,我为什么一直想证明我喜欢荃,而不是明菁呢?
我心里知道,我喜欢荃,就够了啊。
很多东西需要证明的理由,不是因为被相信,而是因为被怀疑。
对于喜欢荃这件事而言,我始终不怀疑,又何必非得证明它是对的呢?
就像我内心相信太阳是从东边出来,却不必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去证明。
我终于恍然大悟。
我决定不再犹豫。
只是对我而言,告诉一个爱自己的人不爱她,
会比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说爱她,还要困难得多。
所以我还需要最后的一点勇气。
柏森要离开台湾那天,我陪他到机场,办好登机手续后,他突然问我:
“菜虫,请你告诉我。你技师考落榜那晚,我们一起吃火锅时,你说:台湾的政治人物,应该要学习火锅的肉片。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柏森的表情很认真,似乎这是困扰他多年的疑惑。
“火锅的汤里什么东西都有,象征着财富权势和地位的染缸。政治人物应该像火锅的肉片一样,绝对不能在锅里待太久,要懂得急流勇退,过犹不及的道理。”
“菜虫。你真的是高手。那次的作文成绩,委屈了你。”
柏森恍然大悟,笑了一笑。
“柏森。你也是高手。”
我也笑了一笑,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没有意外,那次的作文,是我最后一次为了比赛或成绩写文章。
“同被天涯炒鱿鱼,相逢何必互相夸。”
柏森突然哈哈大笑。
荃说得没错,声音是会骗人的。
即使柏森的声音是快乐的,我还是能看出柏森的郁闷与悲伤。
“柏森,你还有没有东西忘了带?”
“有。我把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留在台湾。”
“啊?什么东西?”我非常紧张。
柏森放下右手提着的旅行袋,凝视着我,并没有回答。
然后缓缓地伸出右手,哽咽地说:
“我把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留在台湾了。”
像刚离开枪膛的子弹,我的右手迅速地紧握住柏森的手。
我们互握住的右手,因为太用力而颤抖着。
认识柏森这么久,我只和他握过两次手,第一次见面和现在的别离。
都是同样温暖丰厚的手掌。
大学生活的飞扬跋扈,研究生时代的焚膏继晷,工作后的郁闷挫折,这九年来,我和柏森都是互相扶持一起成长。
以后的日子,我们大概很难再见面了。
而在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能会由朋友转换成妻子和孩子。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于是激动地抱住柏森。
该死的眼泪就这样流啊流的,像从地底下涌出的泉水,源源不绝。
我27岁了,又是个男人,不能这样软弱的。
可是我总觉得在很多地方我还是像个小孩子,需要柏森不断地呵护。
柏森啊,我只是一株檞寄生,离开了你,我该如何生存?
“菜虫,我写句话给你。”
柏森用右手衣袖猛擦拭了几下眼睛,蹲下身,从旅行袋里拿出纸笔。
“来,背部借我。”
我转过身,柏森把纸放在我背上,窸窸窣窣地写着。
“好了。”柏森将纸条对折两次,塞进我衬衫的口袋。
“我走了,你多保重。”
我一直红着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柏森走后,我把纸条打开来看,上面写着:
“爱情是一朵生长在悬崖绝壁边缘上的花,
想摘取就必须要有勇气。“
——莎士比亚
第四棵离开我的寄主植物,柏森,给了我最后的一点养分…勇气。
流行歌手梁静茹唱得没错,“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我以前公司的主管也没错,“我们都需要勇气,去面对高粱绍兴。”
原来有些话我必须要鼓起勇气说。
我知道了。
思念的方向,并非朝着天上
送走柏森后,我从桃园坐车,单独回台南。
那个发型像木村拓哉的学弟在或不在,对我都没意义。
我只觉得空虚。
我好像漂浮在这间屋子里,无法着地。
当我试着固定住身子,不想继续在空气中游泳时,门铃声突然响起,明菁来了。
“吃过饭了没?”明菁问我。
“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