檞寄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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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林外山水秀。”
陶盆内侧插上八根细长柱状的石头,颜色深绿,点缀一些紫色。
那自然是代表紫竹林了。
最特别的是,在紫竹林内竟有一块神似观世音菩萨手持杨枝的石头。
我记得子尧兄将这个陶盆小心翼翼地捧给秀枝学姐时,神情很腼腆。
秀枝学姐很高兴,直呼:“这是一件很美的艺术品呀!”
我曾问过子尧兄,这件东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子尧兄是这样回答我的。
几年后,子尧兄离开台南时,我才解出谜底。
升上大四后,我开始认真准备研究所考试,念书的时间变多了。
明菁和孙樱也是。
只不过明菁她们习惯去图书馆念书,我和柏森则习惯待在家里。
子尧兄也想考研究所,于是很少出门,背包内非本科的书籍少多了。
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六个人会一起吃顿晚饭。
碰到任何一个人生日时,也会去唱歌。
对于研究所考试,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把握。
而且我总觉得我的考运不好。
高中联考时差点睡过头,坐出租车到考场时,车子还拋锚。
大学联考时跑错教室,连座位的椅子都是坏的,害我屁股及地了。
不能说落地,要说及地。这是老师们千叮万嘱的。
大一下学期物理期末考时,闹钟没电,就把考试时间睡过去了。
物理老师看我一副可怜样,让我补考两次,交三份报告,还要我在物理系馆前大喊十遍:“我对不起伽利略、牛顿和法拉弟。”
最后给我60分,刚好及格的分数。
每当我想到过去这些不愉快经验,总会让我在念书时笼罩了一层阴影。
“去他妈的圈圈叉叉鸟儿飞!都给你爸飞去阿里山烤鸟仔巴!”
有次实在是太烦闷了,不禁脱口骂脏话。
“过儿!”明菁从我背后叫了一声,我吓一跳。
我念书时需要大量新鲜的空气,因此房门是不会关的。
“你……你竟然讲脏话!”
“你很讶异吗?”
“过儿!正经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讲脏话的。”
“你这样我会很生气的。”
“你怎么可以讲脏话呢?”
“讲脏话是不对的,你不知道吗?”
“你……你实在是该骂。我很想骂你,真的很想骂你。”
明菁愈说愈激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姑姑,你别生气。你已经在骂了,而我也知道错了。”
“你真的知道错了?”
“嗯。”
“讲脏话很难听的,人家会看不起你。知道吗”
“嗯。”
“下次不可以再犯了哦。”
“嗯。”
“一定要改哦。”
“嗯。”
“勾勾手指?”
“好。”
“过儿,你心情不好吗?”
“没什么,只是……”
我把过去考试时发生的事告诉她,顺便埋怨了一下考运。
“傻瓜。不管你觉得考运多差,现在你还不是顺利地在大学里念书。”
明菁敲了一下我的头,微笑地说:
“换个角度想,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反而是天大的好运呀。”
明菁伸出右手,顺着大开的房门,指向明亮的客厅:
“人应该朝着未来的光亮迈进,不要总是背负过去的阴霾”
明菁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坐在我的床角,接着说,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粗心怪罪到运气呢?”
“凡事只问自己是否已尽全力,不该要求老天额外施援手,这样才对。”
“而且愈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时,运气会更不好。这是一种催眠作用哦。”
“明白吗?”
“姑姑,你讲得好有道理,我被你感动了。不介意我鞲鲅劾岚桑”
“过儿!我说真的。不可以跟我抬杠。”
“喔。”
“过儿。别担心,你会考上的。你既用功又聪明,考试难不倒你的。”
明菁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温柔。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是真的觉得你非常聪明又很优秀呀。”
“会吗?我觉得我很普通啊。”
“傻瓜。我以蛟龙视之,你却自比浅物。”
“啊?”
“过儿,听我说。”明菁把身子坐直,凝视着我:
“虽然我并不是很会看人,但在我眼里,你是个很有很有能力的人。”
“很有”这句,她特别强调两次。
“我确定的事情并不多,但对你这个人的感觉,我非常确定。”
明菁的语气放缓,微微一笑:
“过儿,我一直是这么相信你。你千万不要怀疑哦。”
明菁的眼神射出光亮,直接穿透我心中的阴影。
“姑姑,你今天特别健谈喔。”
“傻瓜。我是关心你呀。”
“嗯。谢谢你。”
“过儿。以后心烦时,我们一起到顶楼聊聊天,就会没事的。”
“嗯。”
“我们一起加油,然后一起考上研究所。好吗?”
“好。”
后来我们常常会到顶楼阳台,未必是因为我心烦,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从明菁那里得到心灵的供养。
明菁总是不断地鼓励我,灌溉我,毫不吝惜。
我的翅膀似乎愈来愈强壮,可以高飞,而明菁将会是我翼下之风。
我渐渐相信,我是一个聪明优秀而且有才能的人。
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太阳从东边出来”的事实。
如果面对人生道路上的荆棘,需要自信这把利剑的话,
那这把剑,就是明菁给我的。
为了彻底纠正我讲脏话的坏习惯,明菁让柏森和子尧兄做间谍。
这招非常狠,因为我在他们面前,根本不会守口。
刚开始知道我又讲脏话时,她会温言劝诫,过了几次,她便换了方法。
“过儿,跟我到顶楼阳台。”
到了阳台后,她就说:
“你讲脏话,所以我不跟你讲话。”
无论我怎么引她说话,她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句。
很像琼瑶小说《我是一片云》里,最后终于精神失常的女主角。
因为那位女主角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只会回答:“我是一片云。”
如果明菁心情不好,连话都会懒得出口,只是用手指敲我的头。
于是我改掉了说脏话的习惯。
不是因为害怕明菁手指敲头的疼痛,而是不忍心她那时的眼神。
我应该好好珍惜
研究所考试的季节终于来到,那大约是四月中至五月初之间的事。
通常每间学校考试的时间会不一样,所以考生们得南北奔走。
考完成大后,接下来是台大。
子尧兄和孙樱没有报考台大,而柏森的家在台北,前几天已顺便回家。
所以我和明菁相约,一起坐火车到台北考试。
我们在考试前一天下午,坐一点半的自强号上台北。
我先去胜九舍载明菁,然后把机车停在成大光复校区的停车场,
再一起走路到火车站。
上了车,刚坐定,明菁突然惊呼:
“惨了!我忘了带准考证!”
“啊?是不是放在我机车的座垫下面?”
明菁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我怎么会那么粗心呢?”
我无暇多想,也顾不得火车已经起动。告诉明菁:
“我搭下班自强号。你在台北火车站里等我。”
“过儿!不可以……”明菁很紧张。
明菁话还没说完,我已离开座位。
冲到车厢间,默念了一声菩萨保佑,毫不犹豫地跳下火车。
只看到一条铁灰色的剑,迎面砍来,我反射似的向左闪身。
那是月台上的钢柱。
可惜剑势来得太快,我闪避不及,右肩被削中,我应声倒地。
月台上同时响起惊叫声和口哨声,月台管理员也冲过来。
我脑中空白十秒钟左右,然后挣扎着起身,试了三次才成功。
他看我没啥大碍,嘴里念念有辞,大意是年轻人不懂爱惜生命之类的话。
“大哥,我赶时间。待会再听你教训。”
我匆忙出了车站,从机车内拿了明菁的准考证,又跑回到车站。
还得再买一次车票,真是他妈……算了,不能讲脏话。
我搭两点十三分的自强号,上了车,坐了下来,呼出一口长气。
右肩却开始觉得酸麻。
明菁在台北火车站等了我半个多小时,我远远看到她在月台出口处张望。
她的视线一接触到我,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没事。”我把准考证拿给她,拍拍她的肩膀。
“饿了吗?先去吃晚饭吧。”我问。
明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频频拭泪。
过了许久,她才说:“大不了不考台大而已。你怎么可以跳车呢?”
隔天考试时,右肩感到抽痛,写考卷时有些力不从心。
考试要考两天,第二天我的右肩抽痛得厉害,写字时右手会发抖。
只好用左手紧抓着右肩写考卷。
监考委员大概是觉得我很可疑,常常晃到我座位旁边观察一番。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我又堕入考运不好的梦魇中。
因为明菁的缘故,我反而觉得只伤到右肩,是种幸运。
回到台南后,先去看西医,照X光结果,骨头没断。
“骨头没断,反而更难医。唉……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
这个医生很幽默,不简单,是个高手。
后来去看了中医,医生说伤了筋骨,又延误一些时日,有点严重。
之后用左手拿了几天的筷子,卤蛋都夹不起来。
考完台大一个礼拜后的某天中午,我买了个饭盒在房间里吃。
当我用左手跟饭盒内的鱼丸搏斗时,听到背后传来鼻子猛吸气的声音。
转过头,明菁站在我身后,流着眼泪。
“啊?你进来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你怎么哭了呢?”
“过儿,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的……”
“谁告诉你的?”
“李柏森。”
“没事啦,撞了一下而已。”我撩起袖子,指着缠绕右肩的绷带,“再换一次药就好了。”
“过儿,都是我不好。我太粗心了。”
“别胡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笑了笑:
“杨过不是被斩断右臂吗?我这样才真正像杨过啊。”
“过儿,会痛吗?”
“不会痛。只是有点酸而已。”
“那你为什么用左手拿筷子呢?”
“嗯……如果我说我在学老顽童周伯通的”左右互搏“,你会相信吗?”
明菁没回答,只是怔怔地注视我的右肩。
“没事的,别担心。”
她敲了一下我的头,“过儿,你实在很坏,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生气了吗?”
她摇摇头,左手轻轻抚摸我右肩上的绷带,然后放声地哭。
“又怎么了?”
明菁低下头,哽咽地说:
“过儿,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明菁最后趴在我左肩上哭泣,背部不断抽搐着。
“姑姑,别哭了。”我拍拍她的背。
“姑姑,让人家看到会以为我欺负你。”
“姑姑,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明菁根本无法停止哭泣,我只好由她。
我不记得她哭了多久,只记得她不断重复舍不得。
我左边的衣袖湿了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