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谜-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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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盘膝坐著一位俾格米老人,发须长及胸前,纠结一起。
老人外形看来很老,偏是发须乌黑发亮,面色红润,不见一条皱纹,与他的年纪和外形全不配合。便像一名二十岁的青年,化装成老人的模样。
这难道就是红树,一个超越百岁的老人?
老人闭目,不动如雕像。
凌渡宇在他前缓缓坐下,耐心地守候。
他想起少年时代,在庙内的地室,随密宗高僧学艺的情景。
红树倏地张开双目,两道光芒射进凌渡宇心坎里。
红树又再闭起双目。
凌渡宇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未见过眼神比眼前的老者更深邃、更光亮、更锐利。即管西藏最有道行的高僧也远比不上他。
红树再张目。
这次他抬头望向洞穴凹凸不平的顶部,心神仿似飞越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凌渡宇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喉咙似乎给甚么东西卡看,发不出声音。
“你来了!”声音低沉柔和,清楚嘹亮,说的是非洲的班固语。
凌渡宇呆呆地点头,他在这充满神秘力量的老人前,已忘记了来此的目的。
红树收回望向穴顶的目光,转向凌渡宇,面容不见丝毫波动,淡然道:“年青人!因何来此!”
凌渡宇蓦地省起此来的目的,问道:“我想请教黑妖林的事。”
红树缓缓闭上双目。
凌渡宇有一种想法,就是他平常所习惯了的节奏,那把时间分割乍时分秒的节奏,完全不适用于眼前这老者身上。
他是属于另一种节奏和频率。
红树闭目道:“黑妖林是‘神'的私产,若非深悉神的旨意,没有人可以深入后再走出来。”
凌渡宇心中气恼,暗忖又是这类迷信说法,怒道:“那你又凭甚么活著走出来,是否因为你是神的奴隶?”他声音提高了不少,在洞穴内引起一下下逐渐远去的回音。
红树默然不言,好一会才道:“正好相反,我是他的敌人,也是他唯一的人类敌人。”
凌渡宇愕然,想不到引出这样一句说话。
艾蓉仙在俾格米人的村庄中,闷极无聊,没有凌渡宇在身边,七彩缤纷的世界忽地失去了颜色,一切是那样地灰暗。
太阳落向西山,他们说凌渡宇今早出发前往的地方,正是太阳落下处,太阳西沉了,不知他们抵步了没有。
她缓缓向村外走去,出外狩猎的俾格米战士,抬著收获返回村内,野兔野猪,所得甚丰。采摘野果的小孩和妇女,也陆续回来。
这是夜入而归的时候。
艾蓉仙一直走往村外,她摸摸怀中的曲尺,心里踏实了很多,她只不过想到附近一条清溪旁坐坐吧,胜似闷在村子里,像奇禽异兽般被那些俾格米人围观。
头上忽地传来轧轧的声响。
艾蓉仙骇然仰望,十多架战斗直升机掠过树林的上空,向远处的俾格米村庄俯冲而去,直升机射出一道又一道的白烟,把整个村庄吞噬在白雾里去。
直升机以惊人的声势在村庄上盘旋,旋桨刮起的狂风把村中的棚舍吹得东倒西歪,很多东西给卷上半空,形势混乱。
在白雾中,隐隐见到俾格米人不断倒下,直升机还不断喷射这种使人晕倒的气体。
艾蓉仙骇然大惊,敌人以压倒性的实力,一下子控制了整条村落。
一架直升机向她的方向驶来,在搜索漏网之鱼,这时艾蓉仙想到唯一的事:就是逃走。
红树又张开电芒闪现的双目,直射进茫然的凌渡宇眼内。
凌渡宇自负才智,这时却一点也推想不出,这充满异力的老人,下一步的行动、下一句的说话。
红树望向穴顶,深沉地道:“生命的真相,惊怵可怖,终日向神膜拜的人类,有谁晓得神的面目!”
凌渡宇问道:“神的旨意是甚么?”既然要明白神的旨意,才能活著走出黑妖林,他这个问题自是关键所在。
红树答道:“一切从他而来,也从他而去。”
他回答得很快,凌渡宇却完全把握不到,这答案和活著走出黑妖林有任何关系。难道这次谒见红树,要无功而返?
红树道:“年青人,我知道你心内每一个念头,知道你要在黑妖林找寻失去的东西,从你一踏足草原开始,我便知道。”
凌渡宇骇然望向红树,迎上那对精灵深邃的眼神。
他心神狂震。
他又接触到那股生命的力量。
第一次是在草原的机舱内,当他在原始大森林的边缘,度过第一夜。
第二次是在森林内。
第三次是在遇上那上帝之媒的奇怪植物。
第四次是当血印以占卜决定是否让他来见红树时。
这是第五次。
却比任何一次强烈。因为他现在是直接感触到那灵觉的来源,通过红树深至无限的双眸,接触到那生命的汪洋。
靶觉来得快,消失也快。
红树闭起双目。
凌渡宇俯伏地上,全身冷汗。
红树的声音响起,自言自语地道:“我们这宇宙出现之时,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同时诞生。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应往何去?他感知的范围无始无终,能延伸至宇宙无尽的深处,也能贯通其他时空的异域、其他的宇宙。”
凌渡宇听到自己软弱地问道:“这和黑妖林有甚么关系?”
红树沉默了一会,才道:“黑妖林是他的私产、人类的禁地。”
凌渡宇大惑不解,即管真有这“神”、这“上帝”的存在,难道他也要像人类那样、到地为界、霸占土地?可是为了进入黑妖林,他却不能不听红树说下去。
红树道:“他在这宇宙内以超越光速千百倍的速度旅行,探索每一个星球、搜寻其他类似他的‘生命'和’力量'。”
凌渡宇想起中国老子《道德经》所载的:“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运行而不殆……”不正是红树所说及这“他”的写照?
红树续道:“在以千亿年计的某一久远年代,他厌倦了永无止境的旅行。于是,他选了虚空中一个平凡的星体,作为他‘驻脚'的地方。”
凌渡宇问道:“难道他住进黑妖林内去了?”假设真是这样,他休想把军火找回来,但红树既然是他的敌人,又怎能活著走出来,且至目前也是安然无恙,甚至获得了奇异的力量?这种完全超乎想像的事情,红树怎能一清二楚、娓娓道来?
实在太多疑团了。
红树首次露出一丝笑意,像在为凌渡宇的无知失笑。
红树道:“你这样说,因为你仍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其实他只是一股无形但有灵觉的生命,他选中了一个星体来居住,并不像我们那样建屋居住,而是他的力量与星体的每一个分子、每粒泥土结合。每一个分子也吸藏了他的力量和生命,再也难分彼此。”
凌渡宇道:“这星体是否我们的地球?”
红树点头道:“正是!于是地球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产生了生命的火花。他是生命的汪洋,一点一滴均可引发其他生命形式,于是地球成为了虚空中与众不同的地方,那是‘生命的所在地'。”
凌渡宇软弱地问道:“那是否他创造了我们?”
红树首次流露出非常人性化的无助表情,嘿然道:“‘创造'这个字眼,并不存在他的思域内。当他独自在宇宙内旅行时,他是完整的一个整体,但当他与地球的物质、构成地球的分子结合后,产生了连他也不能预想的变化:由他原本无形的生命,化出有形的生命;由整体的单一生命,化作各式各样的生命形式。这是无形和有形的结合,灵魂和肉体的结合。
那亦是地球上每一种生命的基本形式。“
凌渡宇想起《圣经》所说的:有位无始无终、无形无像的纯神,仿照他自己创造了人类的灵魂,用泥土制造了人类的肉身。
凌渡宇道:“姑勿论他是否有意识地创造了我们,我们总是由他而来,你又怎能成为他的敌人?”他其实想说你怎够得上资格当他的敌人,不过这似乎有点不敬。
红树喟然道:“他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本质,就是无休止地追求变化和发展,他通过‘赐予生命',衍化出地球上的生命,每一个生命的变化和发展,都是他的变化和发展,都令他喜悦。当有形的部分死亡后,无形的部分便重归他的’身体'内,再次成为他的一部分。通过这生灭变化,他不断茁长变化。”
凌渡宇很想否定红树的说法,搜索枯肠,却找不到能驳斥他的论点。
先说他追求变化的本质,其实贪新忘旧,也正是人类的本质,反映著人类和他在本质上的共通性。
《圣经》上所说:人死后灵魂归于天父,是否就是这么一回事?死亡是否代表生物的生命是小水滴,重归于“他这生命的汪洋”?
凌渡宇追问道:“那你又怎会成为他的敌人?”他对这问题锲而不舍,因为进入黑妖林,是他此行的首要目的。
红树话锋一转道:“在人类这高智能的生命形式出现前,地球上存在了一种更强有力的生命力。他们通过了月亮,学懂了吸取宇宙的能量,达到肉身不死的境界,变成独立的生命,使他不能通过死亡,把‘赐与'的能量收回来,造成他不可弥补的损失。他于是展开反击,把他们深埋在地底下,阻断了他们吸取月能,要置他们于死地。”
凌渡宇完全不能招架,大口地喘起气来。
红树说的正是“月魔”,那深埋地下的上古邪异生物,《圣经》记载的撒旦。
相传撒旦犯上与上帝媲美的毛病,于是给打下地狱。
撒旦是不折不扣的叛徒,不甘于臣服在生与死的循环里,要求别树旗帜,独立和自由,享受自己的生命形式。
月魔原来只是失败的可怜虫。
人呢?
人比之撒旦大大不如,终日沉迷世相。
佛祖常言人皆有佛性,“佛”是觉悟的意思。
佛性源自那生命的汪洋。
水点虽小,却拥有水的全部特质。
就是这佛性、这点无形的生命力、人的灵魂,成为人类超脱生死的本钱。
凌渡宇忽地想起一个问题,张大了口,惊骇道:“你……”指著红树,不能成声。
红树眼中异芒暴闪道:“你终于想到答案了。我也领悟到不死之道,不过并不像魔鬼般去吸取月能,而是通过植物,吸取到能量、宇宙的精华,所以我也像魔鬼一样,成为他的死敌。那实在要拜上帝之媒所赐。”
太多问题横亘在凌渡宇的胸臆间,以至他思想混乱,哑口无言。他心中狂叫,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红树眼中射出同情的神色。
良久,凌渡宇低声道:“你怎能知道这一切?”
这是最骨节眼的问题,假若红树回答不当,凌渡宇便可否定这一切为红树个人富有想像力的幻想。
红树闭上眼,缓慢地道:“没有人可以舒服地接受这个事实,正如没有人肯全盘接受命运的存在。一日不能超脱生死,一日不能离开命运的操纵。”
这并不是答案。
凌渡宇道:“你怎能知道?”
红树道:“你不会明白的,但你很快便有明白的机会。话至此已尽,你走吧!”
凌渡宇霍地站起来,振声道:“我不相信你说的一切。”
红树道:“那对事实并没有丝毫影响。人并不能通过听别人的说话学晓真理。真理是由实践的经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