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恶魔-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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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已经跟你提过好多遍了,我不要嫁人的。”
“那也不行出家!我答应你娘包藏僧侣这回事已在铤而走险了,若家里再有人出家,一旦消息传至平城,全家都不好过,所以,别再提了!”
“是。”窦惠一脸落寞,想起拓跋仡邪的事,“那么那位哥哥的事怎么办?我答应要给他十三张羊袄的。”
窦宪面无表情,“你还真大方,拿十三张皮袄、一只金簪外加一个神医买下人家!”
“原来爹早知道啦!”窦惠不安地咋舌,“娘跟您说的?”
窦宪觑眼瞪着女儿,“她没机会说,就昏倒在我的牛车里了。”
窦惠身子一挺,眉遽皴,“那爹怎么会知道?”
“因为……”窦宪贼贼地冲女儿一笑后,噘起嘴说:“我就是那个想以一百疋布文买下拓跋仡邪的人!”
窦惠的睇眼登时如铜铃一般,“爹啊,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跟娘在那里了?”
“我若知道的话,还会让你们母女在那儿瞎搅和、扯我后腿吗?”
说的也是!窦惠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爹打算拿他怎么办呢?”
“你又打算拿他怎么办?”
“随他的意思啊!我又不是真的想畜奴,爹,我们招待他,替他的族人疗好伤后,就让他们走好不好?”
“不成,你当我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更何况,我当初的打算是将他买下来,做你的保镖的。”
“保镖?!爹,你太夸张了,我们又不是王卿贵族,有必要这样严加戒备吗?”
“本来是有必要的,但现在不用了。”窦宪回看女儿天真的表情,欣慰地说,“好在发生下午的事后,可以让我喘口气了,你替我想想,该派给他什么职务好呢?”
“放他走最走。”
但窦宪自言自语,开始安排拓跋仡邪的工作了,“听说他骑术精湛,那么驯马的技巧也应当不差,那么早上就让他照料马好了,如果你又要偷跑到尼寺去的话,我就叫他紧盯着你。”
“爹,求你放了他吧!他不是那种当奴隶的料。”
“才不要,”窦宪自在地煽着扇子,“我很喜欢这个有着皇室大姓的胡小子,虽然他的个性野了点,但能精通外语,表示他的资质不差,若调教得当,不出两年该可取代温贵的职务。唉!只可惜的他的身分不高,要不然,招赘进来做女婿倒是挺不错的主意。”
窦惠听到爹爹也不太满意温贵的作法,总算松了口气,但是仍然反对父亲的主意,“爹,他很骄傲的,宁愿吃不好、睡不暖,也不会甘心任人差使,所以我建议你把去留的决定权留给人家。”
“你真的不要他留下来?”窦宪看着女儿的眼睛。
窦惠被父亲的问题弄得莫名其妙,急忙躲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否认,“人家一开始就没做那个打算过!”
“哦,是吗?他长得其实挺俊俏的,我还以为你喜欢上人家呢!”窦宪的口吻充满调侃的意味。
一道红潮从窦惠的颈子瞬间窜烧到耳根处,她欲言又止,最后才赌气地说:
“俊俏?!我才不这么觉得,说他长得像悬崖峭壁还差不多!”
悬崖峭壁?!哪有人这么形容人家的?窦宪看了神色转黯的女儿后,将扇一收,让步了,“好吧!如果他坚决要走的话,我不会留他的!还有,我会请大夫来帮他们看病,而你就乖乖待在房里,不准再私下帮人疗伤。”
第五章
一个月后,乐企的病情渐转乐观,不需人搀扶,已能独自行走,唯独眼力还是没有进展。
而出乎窦惠之料,拓跋仡邪竟然情愿留在这里,接受她父亲的聘应,以依附人身分暂居窦家,直到他偿清债务,只是这项债务的范围,不仅十三张羊袄,还包括他十二名族人的食食宿、医疗,外加每日一个小时的语言文字训练等费用。
所以将算盘一敲后,他得待在窦家两年,身兼二职,才能偿清这份人情债,另外,若窦家有宴客,需要人弹奏乐器的话,他们会有额外的薪水可拿,只不过是照场次算的,如此林林总总的条项全书于契约书上,一个签字,另一个盖大拇章印,而窦惠是他们的见证人。
窦惠虽然不高兴,但不得不佩服她爹的老奸巨猾,能洞悉拓跋仡邪的个性,让他无怨尤地签下那张卖身契。
于是拓跋仡邪便带着族人在窦家落脚了,他与族人被要求换上洁净的衣服与靴鞋,头发必须梳理整齐,不得披头散发。
其他人在几个月之中慢慢学会了汉语和鲜卑语,所以窦宪便为其他人安插一些工作,以利他们攒点本钱,而乐企的进度是最慢的,窦宪便以省钱为由,把老师辞退,亲自教授乐企。
而窦宪之所以会这么殷勤,无非是想搞清拓跋仡邪的身分。
但乐企并非省油的灯,也就装疯卖傻地绕着圈外话聊,由于乐企的天文地理知识非常丰富,日子一久,窦宪反倒爱听对方的经历,原本想套话的意图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很幸运地,窦宪发现乐企爱喝麦酒,但酒量却奇浅,每当他喝不到三个木碗的酒后,就开始含泪痛哭,抱着窦宪说起醉话,起初窦宪当自己是鸭子听雷,久而久之,他就连哄带骗地要乐企用汉语跟他对话。
一天一句、三天一行、五天一段、十天一篇,一个月后,窦宪就完全弄清这批匈奴后裔的来历了。
拓跋仡邪出生于北匈奴西迁支脉的贵族王朝,母亲是匈奴王的掌上明珠,父亲是匈奴王前的重量级贵族,虽然国已破、家已亡,但这小伙子尊贵的身分仍然可以成立。
窦宪并不是势利鬼,但是世族之间通婚,首重门当互对的观念在这个胡汉共生的北朝社会,仍是一道难以跨跃的鸿沟,就算他行事再怎么有弹性,也不敢违逆这一项原则。
如今知道拓跋仡邪的真实身分后,窦宪开心极了,他期待能挖出更多的消息。
另一方面,窦惠似乎被窦宪禁足了,平时不是与母亲待在后花园的厢房学女红,就是看书、习字,过着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户的日子。
所以前半年,她和拓跋仡邪正式照面的机会简直是零,但这不表示她没在私底下观察他。
这半年间,受到汉化影响的拓跋仡邪,变得斯文了些,再加上他英挺的面容与豪气万千的神姿,很快地迷倒不少窦家的奴婢,女孩子口耳相传,他的英名与好运就这么地窜出了窦家府,不胫而走地飘出永和里,最后整个洛阳大户人家里的女婢都知道他这号人物了。
每当晴郎的早上,拓跋仡邪会骑着“来去”,率领窦老爷的爱驹打从窦惠厢房后的小花园经过,迟疑地在水泻亭台处流连片刻后,才慢慢出侧门,朝城外的洛水岸奔驰而去。
而那些想看他驰骋青草畔的傻婢女一抢到洗衣的机会,便要抱着竹笼出城,跑到洛水与伊水接头的河桥边,浣纱捣衣,以至于河水两岸蹲聚了红一色等着他青睐的洗衣女郎。
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无感应的拓跋仡邪把这一切当成常态看,一溜完马,正眼也不瞧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人,便潇洒地掉转马头,回家去了。
他将七匹马儿赶进马厩后,开始刷洗的工作,不到片刻,窦老爷就遣人传他进正屋,解释从今起,他不用再当马夫了,直接调进府邸跟着赵廉学做管事。
所以他的职前就业训练的第一要务,便是学习。
窦老爷帮他安排的课程相当密集,包含了礼、乐、射、御、书、术等项目。
射箭、骑马、驾车他虽然精通,但毕竟是与大自然相结、抗衡后的成就——不是生就是死,既没有规则可言,也谈不上美感,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他还是得重新学习。
拓跋仡邪也曾纳闷,为何当个管事,还得学这些有的没有的玩意,所以决定上完这堂课后,就去找窦老爷谈个清楚。
现在,他端坐在一间书房里,等待老师。
木门被人一推开后,一阵淡淡的幽香飘了进来,他掀起一道怪眉,两眼低垂地静坐席上,心里则是对这位娘娘腔的老师感到不以为然。
待一道浅缘闪过他眼角,坐进他对面的位子后,他才懒懒地卷起眼廉。
瞪眼一望,看见来人的模样时,他吃惊得不得了,“窦惠姑娘!你在这儿干什么?”
窦惠将文房四宝放妥后,两手微阖地搁在桌面上,一本正经地回答转他,“来教你识字啊!你不欢迎我这个老师吗?”
“不……欢迎……”拓跋仡邪难得不知所措,隐藏积压在心中多时的喜乐后,他盯着窦惠的眼睛说,“我是说……我很讶异,老爷……你父亲竟然肯让你来教我识字,希望你没为难他才好。”
窦惠眼一偏,躲开他那两簇炯炯闪烁的黑眸,不假辞色地说:“我才没为难他,是他求我来教你的,现在,我们别浪费时间,开始上课了。”
她打开书扉,默不作声地为他准备教材。
而拓跋仡邪则是发呆地看着她,她生疏的态度和半年前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但她冷淡的艳容似乎比印象中的人儿更加美丽了!
拓跋仡邪想不透,为何她看起来就是有些崭新得不同。
是因为长高了吗?
拓跋仡邪瞄了她的头顶一眼,确定她的确是长高了一些,但是他不认为那是重点。
是她胖了些吗?
他马上朝她的胸部瞄了去,赫然发现那才是重点所在!
小妮子的胸部凸出来了!难怪她会这么忸怩,这份认知让他的脖子也顿时粗红起来。
敏感的两个人都体会出那一份尴尬,窦惠抖着手,摊开书本后,久久不语,最后一滴泪水才悄然滑下脸庞。
拓跋仡邪全身竖立地张大嘴,紧张地说:“喂!如果你不想教我的话,没关系,我跟你父亲说去,我可没有欺负你!你别哭啊!”
窦惠闻言猛抬头,淌着泪的眼睛便开始如雨而下了。
拓跋仡邪一蹬足,倏地起身,紧张地在草席上走来走去,“喂!你这样莫名其妙的大哭,把我吓到了,或许,我该去找你爹……”
“不要……你不要走……”窦惠哭得悲哀,那种细细低啜的频率和拓跋仡邪的耳朵产生了共呜,将他慌张的心安定了下来。
最后他踅到她身旁,小心地盖住她的小手,安抚说:“我不会走,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怎么了,否则我会紧张的。”
窦惠一听,倏地自他掌下抽回手,扭身过去,不睬他。
拓跋仡邪为她这种搞怪的性子翻了一个白眼后,耐着心性来到她的另一侧,“你这样的哭,会让人发神经的,或许我该出去散个步,等你回复正常后,可听你说吧!”
窦惠回头,可怜地说:“我不可能回复正常的!”
“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日子了!连你刚才看到我的丑样子,都像是被鬼吓到似的,我不要前面长出那么可怕的东西,我也不要那种痛得快要昏过去的感觉,如果长大就得忍受这些不适,那我情愿不要长大。”
拓跋仡邪似懂非懂,但尴尬的成分居多,“我并没有被你吓到啊,嗯,也许有一点吧,但绝对不是因为你丑,而是因为……因为你变高,变得更漂亮了!”
窦惠抬起湿濡晶滢的长睫长,睨了他一眼,“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拓跋仡邪的一句安慰,让躲他五个多月的窦惠破涕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