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人-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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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捕鼠员看着我,他泪光闪烁着,叹息说,我躲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再躲了,还得感谢你,这些日子让我活得还真有点人的味道了。
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你还接着把你这个有人味道的日子过完。
老捕鼠员说,算了吧,算了,我知足了,我应该去跟那死去的百合花一样的姑娘说声对不起了!她喊我逃,我也逃了这么久了,是该去见她的时候了。
我以为第二天就是老捕鼠员的死期,但是到了晚上,老捕鼠员却还活着,他喝了很多酒,走路直趔趄。
我说这关头了你怎么还喝呢?
现在不、不喝,要什么……什么时候喝?老捕鼠员说,酒喝多了,就不怕疼了。
我说什么不怕疼了?
他们的利剑、利剑刺进我的胸膛,就不会,不会……疼!老捕鼠员说。
我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老捕鼠员告诉我,他以为这一天是他的死期到了,早上一大早起来,他就把自己梳洗干净,然后拎着几瓶酒,坐在和煦的阳光下,一边喝酒,一边等候着追凶者的到来。但是到了黄昏,西边的天空露出一片血色了,那两个追凶者也不见到来。
明……明天吧!明天我还等、等他们。老捕鼠员说。
第二天是个昏暗的天,我隐约感到这一天会是很不平凡的一天,这一天将会有什么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肯定不会是老捕鼠员的被杀,因为那是意料之中的事。
到了黄昏的时候,老捕鼠员神色慌张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奇怪地看着他,他说,你眼神怎么这么古怪,我不是鬼,我还没有被杀死。
我说不是,我是在想你今天怎么没有喝酒。
还喝什么酒啊,我猜想,可能大难要降临了。老捕鼠员说,不是我的大难,我的大难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降临了,我说的是爱城的大难。
我说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能嗅出来死神的脚步正在从云端、从地上四面八方一起向爱城走过来,他们已经将爱城包围了。老捕鼠员说。
我笑起来,说,你看看你,没喝酒都在说酒话。
你还是跟我去看看吧。老捕鼠员说。
我跟在老捕鼠员身后,我们去了捕鼠局,所有的捕鼠员都在,见了我,他们分开站在两边,在他们的脚下,是一堆死去的老鼠尸体。
你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老捕鼠员说,我还没看见有这么死的老鼠。
那些老鼠无一例外的都是口鼻出血而亡,尽管死了,还不断有血水从嘴巴和鼻腔里流淌出来。
我们从来没有使用过叫老鼠这般死法的毒药,而且西城和南城根本都没有施放毒药,但是那里也出现了大量的死鼠。老捕鼠员说。
我猛然想起了我的祖母曾经跟我讲过的关于爱城瘟疫的故事。我的祖母说,那是她曾经听过一个很古老的传闻,很恐怖。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反正很久远,爱城遭遇一场瘟疫,所有的老鼠差不多全部死干净,包括人,老鼠早晨还是健康的,但是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口吐血水而死。还有那些人,街道上到处倒毙的都是,埋人的刚刚弯腰把死去的人抬起来,准备弄到城外去掩埋,但是没走两步,就倒下去了,自己也成了死人。这场瘟疫简直就是屠城,整个爱城的人和老鼠所剩无几,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才有鸟儿愿意从爱城的天空飞过,爱城才逐渐恢复生机。
——这难道就是那屠城的瘟疫吗?
如果照着这样子下去,不出一个星期,爱城的老鼠就完全绝种了,到那时侯,咱们这些捕鼠员就全部失业了。一个捕鼠员说。
你懂个屁!老鼠没有了,咱们人还活得下来么?老捕鼠员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让人感到奇怪,又感到恐惧啊!有捕鼠员说。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我问。
因为到处都死的有老鼠,大家都还以为是我们捕鼠局使用了什么灭鼠的灵丹妙药,都在夸奖我们呢。有捕鼠员说。
大家先回去吧。我说,我得把这件事情跟执政官报告。
等那些捕鼠员都离开过后,老捕鼠员问我,你怎么去跟执政官报告?
我说,我就告诉他,灾难可能来了。
老捕鼠员和我一起去见的执政官,他正在享用他的丰盛的晚餐,听说我们要向他说老鼠的事情,就要我们暂时退下去,他现在食欲正浓,不想听到关于老鼠的事情。实在太恶心了。——执政官这么说道。
那顿晚餐也不知道执政官吃了多少东西,反正很漫长的时间,就算是一整头牛,他也应该吃完了。我们一直等到差不多半夜了,他才打着响亮的嗝声,召唤我们觐见。
听了老捕鼠员的介绍,执政官笑呵呵地说,那是好事情啊,老鼠死了是好事情啊,呵呵,你们着急什么啊?还怕老鼠死绝了,你们捕鼠局就没事情了?没有了老鼠,还有苍蝇吗,苍蝇也是一种万恶的东西,你们可以把捕鼠局改成捕蝇局嘛!呵呵,还是有很丰厚的俸禄的。
我说,不是那意思的,死了那么多老鼠……
让它们接着死啊!呵呵,多好啊!你们不要担心,这功劳还是要记在你们捕鼠局的名分上的!执政官说。
我说,只怕是瘟疫……
瘟疫?老鼠得了瘟疫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你们还要说什么呢?执政官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说,怎么?难道你们还要我去给老鼠开一个悼念大会是不是?
我叹息说,只怕灾难要降临了!
灾难?——那是老鼠的灾难,你不要再这样子了,我知道你,我早听人说了,这么长时间来,你一直没去捕鼠局上班,不管灭鼠的事,什么也不管,就甩给这么个糟老头子!执政官指了指老捕鼠员,然后板着面孔跟我说,死老鼠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居然哭丧着张脸,好像无比怜悯的样子,你究竟是人还是老鼠啊?哼!你要真不想干了,还有的人干,还比你干得好!
老捕鼠员上前打拱作揖说,东郭局长说的是真的,灾难怕真的要降临了。
你们再妖言惑众,扰乱了爱城居民的安居乐业的心,灾难怕真的要来了!执政官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爱城的大街上,只见死鼠遍地。几个小孩子正围着两只濒临死亡的老鼠,用一根树棍戳他们。正戳着,听见旁边一个孩子尖叫起来,说,快来看啊,快来看啊,又出来了一只。
我走过去,看见一只老鼠正歪歪扭扭、趔趔趄趄地从一个洞口往外爬着,他的身子颤抖着,喘动得很厉害,刚爬到洞外,他就瘫软到了地上,嘴巴里和鼻子里往外喷涌着血水。那几个孩子兴奋起来,拿树棍将几只老鼠拨到一起,有人出主意叫拿些油来,烧他们。但是当一个孩子飞快地跑回去把油拿来,还没有划燃火柴,那几只老鼠已经死去了。烧死老鼠能够有什么意思呢?几个孩子拎着油瓶,拖着树棍,又到其他的地方去寻找垂死的老鼠了。
就在我往爱城捕鼠局走去的一个路口,我看见了一个乞丐,他躺在一棵有着巨大树冠的老树下,蜷缩成一团,“呛呛”的剧烈的咳嗽声让我注意到了他。我站在他的身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给他点什么帮助,他回过头来,模样吓了我一跳,——乞丐病恹恹的捂住胸口,不停地剧烈的咳嗽着,无数小红点夹杂着鲜血从他的嘴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在早晨初升的阳光中,就像一群上下飞舞的小虫。见了我,乞丐艰难地伸出手,似乎希望我帮助他站起来,我后退着,他的模样实在太恐怖了。乞丐突然不咳嗽了,他的脸扭曲着,脖子上的血管毕露,就好像吸足了血的蚂蝗一样,我正担心着那些血管会不会爆裂,他突然脖子一升,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然后轰然倒地,身子扭曲了几下,不动弹了。
我慌忙向捕鼠局赶去,看见门口已经聚满了人,他们的脸上都表露着惶惑惊恐的表情。
我说这是怎么了?
老捕鼠员走过来,说,现在已经开始死人了。
我说我急着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我刚才已经看见了,路边,一个乞丐死了。
他们的死相很像老鼠死去的样子。老捕鼠员说。
我点点头。
我马上被人群围了起来,他们是来责问我,是不是我们施放了什么剧毒的药物,这些药物是不是在毒死老鼠的时候,也伤害了人。
我说不是,我们没有施放那种毒药。
那是怎么回事?在我们那一片居民区,今天早晨已经死了三个人。有人尖声叫道。
我说我目前也不太清楚,但是跟我们施放的灭鼠药是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的。
但是不管我怎么解释,那些人就是不听,他们高声叫喊着,还说要到执政官那里向我们提出抗议,要追究我们的责任。
我大声说,不管怎么样,现在事情已经在发生了,大家先不要恐慌,要告诫自己身边的人,千万不要去接触那些死鼠,要远离他们。
你说的事情已经发生是什么意思?有人大声喝问道。
我说,灾难已经来了,现在所有的争论和怀疑都没有任何意义,必须共同行动起来,给那些生病的人以治疗,将那些死去的老鼠报告给我们捕鼠局,由我们统一掩埋。
我正说着话,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丫丫。
我将丫丫请进办公室,正要问她这么些时间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伸出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姿势,说,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说其他的事情,正如你所说,灾难来了,老鼠的灾难,人类的灾难,能不能够过这一劫,就要看天神是不是能够宽容和怜悯我们了。
我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情么?
鼠疫!这是一场比战争更为厉害和可怕的瘟疫,战争的瘟疫有枪炮声,但是鼠疫却是在悄悄中进行,在沉默的恐惧中摧毁一切。丫丫说,在四百年前,爱城就遭遇过一场屠城的鼠疫,那时候的爱城无比繁华,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但是鼠疫过后,爱城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街道,和街道上荒芜的杂草。
我惊悚地问,那怎么办?
我说了,要看天神是不是能够宽容和怜悯我们了。丫丫说,但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你刚才的安排很好,你让捕鼠员们戴上口罩,身上洒上消毒药水,将爱城的死鼠收集起来,然后焚烧掩埋。同时通告全城,叫大家不要随便走动,不要接触死去的老鼠,一旦发现有人得病,就立即送到爱城医院,——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些。
我说,前面的我可以做到,这通告,就只有执政官了,我再去找找他。
就在这时候,我们听见了外面有人尖叫着,赶紧出去一看,又一个人倒在了地上……
28、
人和老鼠在不断的死去。爱城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着,许多人开始携家带口外逃,但是很快就又回来了,因为外面比及爱城更为凄惨。他们形容说,路途经过许多村庄,不见炊烟,不闻鸡鸣,村里村外到处是新坟,随处可见倒毙的人的尸体和老鼠的尸体,遇有人家,推门进去,十有九空,很多人死在家中,无人掩埋。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草枯,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雾,三人行,未几步,忽见两人横其路……”
这是那些外逃的人带回来的歌谣。
爱城医院征集了附近许多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