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人-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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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坍塌了似的。
——所有的老鼠都为我变成了人形感到高兴万分,他们没想到那个传说已经成为实现了的事实,那可是每个老鼠的梦想啊,既然我已经实现了那个伟大的梦想,那么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他们已经离开了绝望的边缘,重新看见了鼠类的希望。
这些老鼠怎么了?他们怎么一看见你就成了这样子的了?一个人走过来问。
我在惊讶中还没有缓过神来,被那人推了一下,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我害怕。
怕什么怕?不就是老鼠吗?快点抓一笼子过来,秦天局长就要来了,今天由他亲自指导我们大家一起试验。一个人将一个血迹斑斑的铁笼子丢在我的脚下,用不容迟疑的声音的跟我说。
所谓的试验,我知道那不过是将抓获的老鼠变着方法的杀死。我能够帮助他们杀死这些我曾经的——或者依然还是的——同类么?杀死我的儿时玩伴和他的一家么?
东郭,你在干什么?快点啊!秦天局长马上就要来了,试验就要开始了!实验室里面有人高声催促道。
这个人的叫喊,让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走到关着大耳朵一家的笼子边,戴上厚厚的帆布手套,将大耳朵从笼子里抓出来,然后打开窗户,将他从窗户上扔了出去,接着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孩子……
所有的老鼠都沸腾起来,他们以为拯救开始了。当我将大耳朵一家全都扔出去,随手关上了那扇窗户时,老鼠们一下子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一个笼子,冰冷着面孔将里面的老鼠一只一只地抓出来,塞进我脚下这个血迹斑斑的笼子里。笼子里塞满了老鼠后,我吃力地拎着它,走进弥漫着血腥味的实验室里,哐啷一声丢在地上。
这些老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叫了?一个人跟我说,原来它们只要发现自己一上这个试验台,就不要命地叫,甚至拼命地想撕咬我们。
我说,可能是他们刚才叫够了吧。
你们快来看,看看这些老鼠,它们都看着东郭呢,你们瞧瞧它们看东郭的眼神,好像很怨恨很痛苦似的。有人叫喊起来,我看他蹲在笼子边,两眼不停地瞟瞟我,又瞟瞟那些老鼠。他这一发现引起了实验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看希罕物似的看着我和那些老鼠。
不知道我是“转世灵猫”吗?我有些恼怒地冲他们喊道。
不知道,只是你们的眼神倒是很相似的呢。他们说。
胡闹!我踹了一脚那个装满老鼠的笼子,走到一边去了。
我前脚一离开,秦天就来了,在他的带领下,试验开始了,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整个实验室就像是地狱一般弥漫着血腥,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你或许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残忍的试验,——尤其是秦天操作的试验。尽管他事务很繁忙,但是却经常抽出许多的时间来实验室,对大家进行指导。
秦天会用一只给车子轮胎打气的气枪,将出气口塞进老鼠的肛门,然后打气,只几下,老鼠就成了一只圆鼓鼓的口袋。秦天会用一个木塞,塞住老鼠的肛门,不让气体溢出。除了打气进去,他偶尔也会选用液体,比如说水,比如说那些劣质的私酒。被打了气或者液体的老鼠不会立即死去,他们依然活着,原来小小的眼珠,圆圆地凸现着,好像随时都会子弹般迸射出去。那些老鼠会活很长的时间,因为身体里充满了气或者液体,他们别说挣扎,就连叫都没办法叫一声,唯一能够动的,就是那长长的尾巴,抖索个不停。
秦天还有一个在他看起来非常精妙而且被所有的试验员和捕鼠员称道的发明,这个发明曾经让很多老鼠痛不欲生,不是触墙而亡,就是跑到地面上,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寻求自杀性死亡,以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秦天将花生豆之类的东西研磨成细粉,在里面掺合着那种被当作建筑材料的“水泥”,这种东西里面含着一种被他们叫“硅酸盐”的成分。尽管里面掺合了这样那样的东西,但是一点不影响花生豆粉诱人的浓郁香味,当老鼠吃了过后,他就会感到口渴,就会大量地饮水,经过他的运动,那些水和那些粉末被充分搅拌均匀,于是就凝固成了一团,塞在肠道里。而且那团东西会随着时间慢慢地膨胀起来,变得非常坚硬,根本就不可能排泄得出去。就这样,老鼠被憋着,无法吞咽,无法排泄。很多老鼠由于忍受不了这非常极端的痛苦,采取各种手段进行自杀。秦天一直感觉到他的这个发明还不是很完美,所以每天的试验,除了验证新发明外,就是改进过去的发明。
秦天的试验花样很多。我看见一个大黑木箱子,四周安装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喇叭,起初我还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但是看见上面的斑斑血迹我就明白了,这又是另外一种可以称之为酷刑的试验。他将老鼠搁进箱子里,然后将那些喇叭通上电,喇叭发出尖利的噪声,不消半个时辰,就可以叫里面的老鼠一个个七窍流血、浑身抽搐而死。秦天还做了一个装置,那是一个铁笼子,下面却是一个可以传动的皮带,不过皮带不是皮的,而是薄铁皮做的,他将老鼠放进去,在那皮带下面加温,老鼠受不了脚底下的滚烫,就开始奔跑,随着他的奔跑,皮带传动起来。秦天用一个仪器计算老鼠奔跑的速度和里程,随着老鼠最后精疲力竭倒在发红的铁皮上,结果也就出来了。秦天发现,通过几十组的对比试验,有一只的奔跑速度是最快的,跑的里程也是最远的,他的纪录是两个时辰,一百里。这只老鼠当然没有活下来,不过秦天对他进行了很好的安葬,而且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西门一号”。
发现我不在试验现场,秦天派人将我从僻静的休息室找了过去。一进那鲜血横流的实验室,我就感觉到窒息。
他们正在进行的,是活体解剖。
那些老鼠被他们用钉子钉在试验台上,然后剖开肚子,挖出肠子,对他们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哪些东西先消化,哪些东西又不容易消化……,进行分析。有一只老鼠甚至被他们拔干净了身上的毛,因为据说是给他们吃了一种什么药,那药可以让他们患上皮肤病,这种病奇痒难耐,老鼠们一旦得了这种病,就只能通过彼此间的撕咬,才能够止痒。而且这种病据说可以在老鼠们中间引起大量的感染,秦天曾经非常得意地宣告说,这种病,如果一旦在老鼠间大面积流行了,就会让他们整体失去健康,如果一个物种失去生命的活力,那么距离他们消亡的时间也就不远了。这只被褪去了毛的老鼠躺在试验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身上全是伤痕,一道道口子,往外渗着血珠。
我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就感到头晕脑胀,胸口憋闷,最后瘫软在地上。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上午的试验已经结束了。
对于我的表现,他们都感到既失望又可笑。
还说什么“转世灵猫”呢,杀死几只老鼠都吓成了这样。我听见有人嗤笑说。
你是怎么回事?秦天问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近段时间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吧。我说。
你分明是害怕了,恐惧了。秦天冷笑道,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不干这个?
我说不。
那就好,下午接着开始吧。秦天说,希望你别让大家失望。
下午我上了试验台,杀死了两只老鼠。当鲜血涂满双手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突然就镇静了下来,我不再惊惧不安了。
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我想进到搁老鼠笼子的那间库房里去,想再次打开窗户,从那里放几笼子的老鼠出去,让他们重获自由,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实验室已经察觉到有老鼠不见了,正在再次清点数目。
拖着疲惫的双腿,我像街头上那只走在我身后的似乎遭遇了重创的瘸腿的癞皮狗一样,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花了好长的时间,我才回到家里。
那天晚上的前半夜里,我一直恶梦不断。我梦见天空中凝重的云层涌动着,仿佛暗红色的火焰,地上红色的水流奔涌,我身处其中,艰难地挣扎着,我企图要寻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哪怕是抓住一根救命的草茎,但是四下里却是红色一片,浪涛翻卷着,暗无天日。我梦见跌入一个深渊里,求生的欲望和即将毁灭恐惧让我窒息。我梦见了我的祖母,还有黄眉毛,还有我的母亲,我的父亲,以及我父亲的那个瘸子兄长,他们站在我的面前,一个个露着怪异的笑容。当我正要喊叫他们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孩子,大声啼哭起来,但是让我惊悸的是,我的哭泣竟然没有声音。我还梦见了秦天、梦见了丫丫和西门,还有我的师傅,那个资深的老捕鼠员,他们正襟危坐着,脸上都没有表情,他们看着我。——我心里一紧,马上垂眼看自己,我不是一只老鼠,而是道貌岸然的人。我以为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面前,但是他们的眼睛都是冰凉的,泛着金属的光泽,那些光泽像刀子一样,轻易地就将我刺穿了。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这么坐着,而且居然都坐到了一起,而且都一样的表情,都一样的目光。我猛然醒悟,原来这是一场审判,而我,就是他们的被审判者。我即将建立起来的从容和坦荡瞬间即逝,我刚才还伟岸的人的身躯,在这些审判者的目光下,就像遭遇洪水的松软的土堤,呼啦一声就垮塌了。当我再看自己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只哆嗦着双腿的委琐的老鼠了。我看见他们一起站起来,然后一起走到我的跟前,他们巨大的身躯就像铜墙铁壁,将我紧紧地包围着,他们猛然间大笑起来,一起抬起脚,向我踩过来……
后半夜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入睡了。我的头疼得像是就要迸裂开了,我还发着烧,身体就像被拆去了骨头,疼痛无力。我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我所看见的那些东西会立即恢复生命,他们会展开他无形的翅膀,或迈开他们的双腿,围绕着我奔跑和飞翔,越来越快,直到我的眼睛跟不上它们的速度,晕眩得直想呕吐。
到第二日凌晨的时候,我才从那痛苦不堪的症状中解脱出来。一夜与恶梦和病疼挣扎,我困倦得非常厉害,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这一觉睡到了什么时候,当我一身汗水淋淋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在我的这间昏暗而且狭小的屋子里,全是老鼠,地上,那张矮小的桌子上,以及我的床沿上,到处都是。他们瞪着花椒粒儿似的小眼珠,焦急而且热切地等待着我醒来。
见了我醒过来,老鼠们一起兴奋地叫起来。
我也大叫起来,拣起床下的鞋子,向这些老鼠们扔过去,然后跳下床,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边寻找着棍棒之类的东西,对他们进行驱赶。
老鼠们失望地离开了。
最后离开的大耳朵,他还带着黑鼻头,他们歉疚不安地看着我。
你们走吧!我说。
他们茫然地看着我。
我愤怒吼叫道,你们快点滚开,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要是再看见你们,我就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大耳朵和黑鼻头相互看了看,一晃身子,从一个墙缝里钻了出去。
我已经是人了,我不再和你们一样了!自古人鼠不两立!别再让我看见你们,你们这些肮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