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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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成了无法遏制的悲伤的海洋。
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口了。我起初并没有在意,我正深陷哀伤中难以自拔。祖母开始慌张了,她跺着脚,说孩子,你快找找啊,咱们回家的路口呢?
就在我们慌张着到处寻找路口的时候,一只路过的叫布袋的老鼠跟我们说,路口已经被秦天堵死了。布袋以前住在我们隔壁的一间纸扎铺里,但是现在看来,他已经不住在这里,因为他正携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女,一副准备离家远行的样子。
你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情?祖母拦住那只叫布袋的老鼠。
咳!布袋叹息一声,向他的妻子和儿女们挥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走着,然后跟我祖母说,在我们走后不久,住在东墙外的塌鼻子贪图我们家的地下宫殿宽敞,气派,而且交通便当,就将全家搬了进去。
十六张嘴巴啊!布袋长叹一声,摇摇头,说,塌鼻子拖儿带女连同他的父亲母亲,一家子十六口,全搬了进去啊!
怎么了?他们?祖母问。
怎么了?全死光了,十六口,全埋葬在里面了!布袋摆摆手,一副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
那只叫布袋的老鼠告诉我们,塌鼻子全家搬进去住后不久,秦天用一种叫“速凝水泥”的东西,——那是一种建筑的材料,像是陈年的面粉,调和搅拌成糊状,然后找到一个洞口,用高压水泵打进去,只十几分钟,塌鼻子一家十六口别说逃命,连神都还没有回过来,就全被那些水泥淹没了,然后被那些水泥迅速凝固在了里面。
那么你们这是要往什么地方去呢?不在这里住了么?祖母问。
不住这里了,不住这里了,谁还敢住在这里?布袋忙不迭地要走。
怎么了,这是?祖母问。
怎么了?那个秦天简直就是个怪物,要是落在他的手上,你是求死,死不得,求活,活不成,十八遭罪过你要受了十九遭才死得下去,就是死下去了,你眼睛也闭不上的。布袋很惊恐,好像秦天就站在他的身后,把两只利爪正抻向他。你们还是快走吧,别以为家里出个英雄,自己胆子也应该不小,现在不比以前了。
去什么地方?你要我们去什么地方?祖母问。
去东城,听说那里是块清静的地方,有人专门拿粮食来喂咱们。布袋说着,起步去追赶他的妻子儿女去了。
我和祖母没有去东城。祖母认为,这天底下的人,没有谁会有那心肠拿出粮食来喂养老鼠,不是布袋的话不可信,而是人不可信。
住在什么地方?我们。祖母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又接着思考。到黄昏的时候,祖母让我就呆在下水道里,不要到处乱走,她出去看看。我没有到处乱走,我就像是块木雕一般,倚靠在一石壁上,看着脚下的污水哗哗流过。我什么也没想,又什么都在想,脑子乱糟糟的生疼。
失去黄眉毛的打击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如果我从来没有品尝过甜蜜的幸福也就罢了,如果我从来没有过心爱的人儿也就罢了,可恨上天就像是把我当作了玩偶,他在我一无所有也一无所知的时候,温柔地递给我一个糖球,让我尝到了什么是甜美,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未来……。但是他却在我浑然不觉的时候,突然粗暴地拿走了我的这一切,只给我留下了一个黑洞洞的永远也堕落不到底的绝望的深渊。
埋葬了黄眉毛后,我大病了一场,就在秦村所有的老鼠,包括我自己都以为活不过来的时候,我又活过来了。我不愿意看见黄眉毛的祖父和她的父亲母亲,以及她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他们就像是我的一面镜子,看见他们,就能够映照出我的悲伤来。我不愿意在秦村呆下去,我不想看见黄眉毛牵引着我的脚步一起走过的那些山头和宽阔的田畴,我不想看见那些小溪,那些弯弯的路径和树木,甚至秦村上空皎洁的月亮,我不想让他们见证了我们的幸福,现在又来见证我的孤独我的忧伤,……我害怕自己看见这些就想起过去,想起黄眉毛,我怕触景伤情,我必须离开秦村,回到爱城。
但是脚步到了爱城,心却像是依旧留在了秦村,秦村的天空飘荡着黄眉毛的笑声,秦村的那片土地上跳跃着黄眉毛的身影。——这辈子,这一生,我就这么把爱情,葬送在了秦村,那片曾经诞生过我英雄的祖先们的土地。
深夜的时候,祖母回来了。她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要离开这里了吗?我问。
不,我死也要死在这里,这个宅院里。祖母坚定地说。
祖母带着我,我们绕道来到那个宅院里,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那个三层的阁楼,沿着窗户,我们进了丫丫的居室。
祖母选择丫丫的住房作为我们的栖身之所,是有她的高明之处的。
丫丫的居室很大,三楼这一层,都是她住。丫丫大概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干什么都是粗心大意,漫不经心,她喜欢吃零食,经常是吃一半,扔一半,好多时候突然记起曾经还有一半没有吃,找出来却没了,——那都是被我和我祖母偷吃了的。丫丫还有一个姑娘家的通病,就是不喜欢打扫房间,她的房间完全像是个杂物间,地上到处都是衣物鞋袜的包装盒和包装袋,还有她用着用着就不喜欢了的化妆品,以及莫名其妙发脾气扔在地上的诸如花朵、眼镜、项链、枕头……之类的东西。
这些杂乱和她的粗心大意、漫不经心,却使得我们的藏匿成了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和祖母先是住在丫丫床头边的一个沙发里,祖母从下面打了个洞,钻进里面就很宽阔了。没过多久,祖母准备在这房间里开凿一个洞穴,我说,我们可以继续在沙发里住下去啊。
祖母看了看我说,你总得有个家啊!
祖母哪里知道我的内心,我不想有家,我也不会有家,只要等她老去后,我就会立即出走,不管去向何方,不管魂归何处。
祖母在墙角边打了一个洞穴,她惊喜地发现,这墙原来是道夹墙,里面有很宽的空隙,一直通往墙根,在墙根上,祖母打了一个出口,那个出口恰好是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以前,我们一直住的是地下,一旦下雨发水,就潮湿得厉害,现在,咱们住在高楼上了。祖母兴奋地跟我说,只要这个宅院不拆,今后你的子子孙孙都可以住在这里了。
我的郁闷让祖母很是忧虑。她动员我出去走走,我摇摇头。最后她居然去给我找了两个儿时的伙伴回来,大耳朵和黑鼻头。少年的时候,大耳朵和黑鼻头曾经和我要好过一段时间,他们是我们这旮旯最邋遢的老鼠,因此和我一样缺少玩伴。和我在一起,大耳朵和黑鼻头都表现出一副瞧不起我的表情,他们处处指使我,要我拿出家里的好吃的东西“孝敬”他们,他们有很多狗屁话,叽里呱啦前言不答后语,却往往要我在认真倾听过后,还得发表见解。我说话不利索,这成了他们两个模仿和嘲笑的主要内容。要知道,我的曾祖父可是大骨头啊,我的祖父可是雨来啊,我可是英雄的后裔啊。我企图给他们讲讲我曾祖父和祖父的故事,但是每当刚刚开头,就被他们粗暴地打断了,他们龇牙咧嘴地学着我的腔调,“我、我曾祖父可、可是有名的……”,然后训斥道,“我说丢丢,你怎么不讲讲你的母亲呢?不讲讲你的父亲和你的那个叫瘸子的伯父呢?”他们让我感到无法忍受,就断然和他们中断了往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耳朵和黑鼻头的模样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他们的神情变了,变得不再是过去那般委琐,而是挺精神的,还知道羞涩了。
丢丢,你的事情,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大耳朵嗫嚅着说,我想,我们来,你不会、不会讨厌我们吧。
我瞥了他们一眼,又看看祖母,想了想,点点头。
祖母很高兴,留下他们和我们一起吃饭,饭是丫丫前几天吃着吃着就睡着了,然后掉在地上的半袋巧克力,还有一些花生豆。大耳朵和黑鼻头可能从来没有吃到过这样的美味,因此吃得很贪婪,嘴里的还没咽下肚,就又抓起来塞进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尝出其中的味道没有。吃饱了,大耳朵和黑鼻头打着响亮的嗝声,大耳朵看着剩下没吃完的那些色泽鲜亮,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巧克力和花生豆,眼里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我可以带些走吗?大耳朵犹豫了一阵,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里还有孩子,他们肯定也和我一样,没吃过这些美味的,我想让他们见识见识。
这有什么呢,你们拿去吧。我祖母慷慨地说。
祖母去请大耳朵和黑鼻头的目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够陪我说说话,或者安慰安慰我,让我散散闷,最好能够让我重建生活的信心,重新燃烧起希望的火焰。但是他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们,大家相对无言无语地坐着,空气显得很沉闷,都有些尴尬。
你们怎么样?我想了很久,找了这么一个话题。
唔……,很好的,我们。大耳朵说。
是啊,我们很好的。黑鼻头指了指大耳朵,说,他都结第二个妻子了,第一个妻子被秦天害死了,给他留下了两个孩子,现在,他又娶了个妻子,——你可能都认识她。
是啊,你肯定认识的。大耳朵说,她说她都认识你,你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她现在怀孕了,要不是她怀孕,我们早就搬走了,搬到东城去了,住在这里很可怕,——都是秦天害得,我现在等她生产了,再搬走。
呵呵,还是我好,我想去哪就去哪。黑鼻头笑着说,因为我没结婚,没有谁看得起我,这样也好,我是东城住几天,西城住几天,自由自在。
丢丢,我真佩服你们,你看看,你们敢住在这里,这可是秦天家里啊,你们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大耳朵絮叨着,黑鼻头附和着,但是说着说着,他们都突然住了嘴,因为他们看到我的表情是漠然的,对他们说的一切,根本就毫无兴趣。
大耳朵和黑鼻头站起来,向我祖母道谢告别,悻悻地准备离去。我叫住他们,我说,以前我给你们讲我曾祖父大骨头和我祖父雨来的故事,你们总是要打断,不喜欢听,如果我再给你们讲,你们还会打断吗?
大耳朵和黑鼻头看看我,羞愧地说道,以前咱们都不懂得什么是尊重,也不明白怎么对待朋友,现在我们明白了,更何况你讲的可是英雄的故事呐?我们不会了。
你们走吧,我想睡觉了。我说。
大耳朵在离去的时候,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时间是抚平伤口的良药,也是教育我们怎么样生活的老师,丢丢,记住,不管你是不是忌恨我们过去那样子对你,但是我们要让你明白一句话,我们一直没有忘记你。
黑鼻头也很感慨地说,丢丢,你是幸福的,你有这么一个好祖母,比起你的曾祖父和你的祖父,她才是最伟大的,就算是为了你的祖母,你也不应该再这么下去啊。
那天晚上,祖母将我叫出洞,我们爬上窗台,透过玻璃,我看见了外面浩瀚的星空。
祖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我们相依为命。
正如大耳朵所说,时间真的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再贪恋黑暗,我也敢走到阳光下面了。阳光穿透身体,照耀心房的感觉真好啊。
我的变化让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