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级簿-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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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调查的第五天,一位20岁的妇女昏迷不醒地被送进卡皮塔医生的医务室。她的家属告诉我们她已病了几个月,发高烧,体重明显减轻并剧烈咳嗽。他们说过去两周里,这些症状继续发展,她开始感到剧烈的头痛并昏昏欲睡。当他们实在不能把她唤醒时,才决定送到玛玛·那模医院。就这样我们和那玛(Yema)相逢了。
城里的“自由妇女”
九年前,当那玛全家从卡南加(Kanange)迁往金沙萨时,他们很自然地被吸引到这“城里”来。(卡南加有一百多万人口,有着世界上最大的无电城市的不光彩的名声)。“城里”位于金沙萨的中心,是个破乱不堪的贫民窟。由木材、水泥、泥上、铁皮和破纸板搭成的一排排房屋组成。实际上,任何材料都行,只要能挡雨、防止害虫和侵犯者,以及恶鬼。这里是金沙萨的一部分,有很多小商店,人们可以买到便宜的中国或泰国制造的玩具,可以修理汽车和自行车。或用废轮胎修补鞋跟。“城里”是没钱人定居的地方。他们相信一旦找到工作便可以迁到好一点的地方去住,但是这种美梦很少成真。
在“城里”,妇女挣钱的办法之一是出卖自己。所谓的“femmeslibres”(“自由妇女”)并非必须是未婚女子,更常见的是寡妇、离了婚的、分居的,或者索性就是被抛弃的妇女。她们没有其它的供养来源,亟需金钱来养活自己和孩子们。说她们是“自由”的,是从这样的意义来说的,就是她们可以提供随意的“性”来换取金钱或礼物,而不是职业意义上的“妓女”。这种区别很重要,“职业的”是指经常的工作,而“自由妇女”只是偶而为之。由于人口增长,经济衰落,城里的情况日益恶化,“自由妇女”现象越来越普遍。这只是又一个例子,说明妇女低下的社会地位加剧了对健康的危害。
那玛是七个孩子中的老二,虽然她的父亲是文盲,却在啤酒厂找到一份扛啤酒箱的工作。步行或乘公共汽车上工,每天来回要几小时。有时他几天不回家,结果那玛的母亲只好担负起养活她自己和一家的重任,尽管她竭尽一个母亲所能做到的一切,但常常入不敷出,她的微薄工资无济于事。她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以至不能照顾到所有的孩子,当然不能指望他们能够上学。而且也没有足够数量的学校能容纳那么多需要入学的儿童。因此,不可避免地他们在很小的年纪就要懂得怎样靠自己挣钱糊口。那玛仿效“城里”其他年轻的、处于青春期的女孩那样,起初偶而和当地男人发生性关系去赚钱。在扎伊尔农村,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而在此地,则或许是缺乏教养而被容忍。当她20岁时,她已经两次堕胎。1982年末和1983年初,她的体重开始下降,同时经期不正常,最后在1983年5月完全停经。由于体重下降,她日益感到疲乏。她常常打寒战,食欲下降,并有干咳。由于无力工作,她完全依赖家庭过活。由于无钱请医生,那玛得不到医治。迟至9月,当她的母亲不再能叫醒她时,在绝望中,家里人才把她送到玛玛那模医院。
那玛是我们所看到的第一个当时认为有不寻常艾滋病症状的病例。我们一位同事,在金沙萨工作的比利时医生奈斯特博士(Dr。Nyst)称,他曾遇到过类似的病例。他告诉我们,去年以来,得囊球菌脑膜炎的病人不断增加。那玛可能也感染了这种脑膜炎,这是一种在正常人中很少发现、由酵母状微生物侵入脑部所致的疾病,有时发生在免疫系统被放射和化学疗法所抑止的晚期癌症病人身上。
奈斯特医生给那玛进行了脊椎抽液并将脊髓液体样本送到试验室。在显微镜下,在黑色印度墨水的背景下显现出成百上千个圆形半透明的微生物——一个明显的标志,证明那玛确实患了囊球菌脑膜炎。这种微生物从字义上说就是糖衣裹着的霉菌,它生长在病人的脊髓中。对我们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必需的药品来医治这种病,在任何情况下,在扎伊尔,没有人能买得起这种药品。注射剂的毒性很高,而片剂则一片药就需十五美元以上。我们无能为力地看着那玛走向死亡。
从外表看,由于她陷入长期的昏迷状态而似乎死得安详。然而,这是假象。事实是,在她体内进行着一场猛烈的战斗。那是在糖衣包裹的囊球菌和希拉测量的少数幸存的T4细胞——她的消耗殆尽的免疫细胞——之间的斗争。
这种酵母完全不同于普通的烤面包用的酵母,或者假酵母,即一种引起常见的皮肤和粘膜的真菌感染的酵母。囊球菌自然滋生的地方是在土壤,在鸟粪,特别是鸽粪中繁殖。我们能为那玛做的事那么少,我们对她的照顾甚至还不及医院的工友所做的事情有意义。至少,事后他们可以打扫干净,得到完成一件工作后的满足感。而我们则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所受过的一切高深的训练毫无用武之地。
那玛的家属对那玛的死,比我们想像的更为淡漠。我有一种感觉,就是因为她们很久以前就明白她注定要死,她们根本无能为力,或许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能够出现奇迹,才求助于玛玛那模医院。我们提不出任何帮助。
在三周考察中,我们发现那玛是几个类似情况中唯一的一个病例,而脑膜炎只是该病的一种症状。我们看到,病人症状的范围之大是惊人的,像扎伊尔这样贫穷的国家,艾滋病患者根据权利期望得到的那种医药方面的帮助是享受不起的,这些穷苦的人们得病后直到病情发展到十分危险的地步,才来到公立医院。这些是我们眼前发生的人间悲剧,有些人嘴和舌头剧痛,以至不能进食。那些能吃几口食物的人则会突然得急性腹痛,吐出大量腹液。他们的皮肤出现大面积的皮疹。在他们身体的内部和外部都出现大面积的感染的真菌团块。即使感染不包含贪婪的酵母细胞,还会有其它寄生虫准备吞噬活人的脑子。该有一个患者明白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或为什么会发生?而我们呢?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在恐怖中注视。我们作为医生的作用降为顾虑重重的观察者和文件的精确的记录者。我们希望,倘若我们能够理解所观察到的过程,那么,或许有朝一日有人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工作之余的交谈是我们从每天的痛苦中发泄感情的唯一方式。我们的朋友——性传播疾病专家们继续为我们讲述在西方和HIV (人类免疫缺损病毒)有关的、过度的和希奇古怪的性习俗。而我们这些具有广泛旅行经验的人,如果说不是很老于世故的人,则以讲述有关烹任非洲独有的美味佳肴的故事来回报他们。向他们生动地描绘餐前的小吃,如生白蚁,大的含汁的飞蚁和油炸毛虫(当然只限于某些品种)。我们甚至更进一大步,组织了一次包括这些地方菜的宴会。但当他们真正面对这些真实的东西时,这些新手们却畏缩不前了。我想,这类非洲佳肴要出现在西方高级餐馆的菜单上之前,恐怕仍有一段路要走。
我们在调查中有两点重要发现。一是我们记录了更多的妇女患艾滋病的病例,它们要远远多于美国或欧洲,在那里,男性同性恋者得病的数字与此是不相称的。另一是我们开始发现,性伴侣的多少和传染率之间有直接的相互关系。这个发现和医生们在艾滋病早期流行时在旧金山看到的男性同性恋者的情况相似。当我们承认这种疾病是由于性传染而扩散时,令我们惊讶的是,在扎伊尔,这种病几乎全由正常的异性性交的扩散。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同性传染。我们的调查所揭示的只不过是金沙萨男人的传染比例相对少些。看来同样的情况出现在非洲大部分地区。当然,在扎伊尔还没有像在西方国家那样成立有组织的,或公开的同性恋团体。另一方面,对比西方国家,异性接触在非洲是常见的,并相对地不受社会约束,至少对男人是这样。
我们在金沙萨的发现得到整个在非洲进行的类似调查所得结果的支持,特别是在卢旺达。现在世界必须面临一个令人不安和吃惊的现实。我们对我们发现的结果进行思考,并加以仔细讨论。有一切理由相信,在金沙萨发现了异性传染的艾滋病,那么就完全有可能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发现它。直到这个时候,特别在美国,艾滋病几乎完全只和同性恋者、吸毒者以及其他边缘地区的人群有关。它被认为不会影响到“主流”人群。
1984年,我们的调查和一个由范·德·皮尔(Van der Peer)率领的比利时调查组在卢旺达出版了我们所作的结论。它登载在美国历史悠久的医学杂志《刺胳针》上。这篇文章将改变人们对艾滋病的看法。回顾非洲情况之后,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下一个10年中,西方国家艾滋病的情况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
当时对有些人来说,这样一个问题的本身就是侮辱性的。但是今天我们知道,对西方许多国家而言,回答是:“对的”。1996年,艾滋病是年龄在25至40岁的妇女中主要的死亡原因。
我给“疾病控制中心”主任的报告中,认为艾滋病是扎伊尔的地方性流行病,70年代中期以来可能便已存在。我的结论是,根据医生曾经遇到很多未能确诊的体重下降和痢疾病例,结果患者无例外地在10年以后死亡。虽然他们把这种病归因于结核病,但是回想起来,死因或许和艾滋病有关。在报告中最为引起争论的部分里,我把这种疾病在扎伊尔的特征说成是由异性接触传播。并且还说,没有证据说明同性性关系或吸毒在传播上起任何重要作用。我建议“疾病控制中心”和扎伊尔卫生部进行长期合作,在该国建立监测系统。最后,我向世界卫生组织呼吁在金沙萨或邻近的刚果希拉柴维尔就这个问题召开一次研究会。这些建议后来都被采纳了。
11月8日,我回到亚特兰大并立即向我的主任加里·诺布尔(Gary Noble)及传染病中心主任沃尔特·多德尔(Wa1ierDowdle)作了报告。听我说完后,他们两人都同意我应会见“疾病控制中心”主任比尔·福奇(BiII F0ege)。就在这一年,福奇博士作为该机构的领导人,已经宣布离任。他的继任人詹姆斯·悔森(James Mason)恰好那天来访问“疾病控制中心”,所以也被请参加会议。此外,人体免疫缺损病毒艾滋病(HIV/AIDS)分部主任吉姆·古伦(Jim Curran)和“病毒性疾病”分部主任费雷德·墨菲(Fred Murphy)也参加了会议。运气使那些和“疾病控制中心”有联系的、研究艾滋病的主要角色在同一地点和时间相聚一堂。
比尔·福奇曾在非洲生活和工作过,因此立即意识到我们所面临的形势是多么严重。他决定我们应给卫生部助理部长爱德华·希兰特(Edward Brandt)打电话。我于是和他拉上了对讲机。我不知道他是何许人——只知道他是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任命的——我也不知道他会怎样答复我。我向他描述我们的数据,概括我们得出的主要结论。我尽量把一切说得简单明了。
电话的另一头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
希兰特开始说,我一定完全都弄错了。
他说:“你们的发现一定有另外的解释。你们是否考虑过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