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失去你的时候-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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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穆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现在在哪？”千夜追问。

“他的双腿中弹，本来已不能行动，但在见到你坠落河面后，不知怎的硬是撑起来。据现场目击的人说，他腿上的血将那片水域都染红了。现在因失血过多，刚做完手术，尚在昏迷……”

千夜用双手勉力撑起身体，嘴唇翕动。她想起当日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水中那双紧紧将自己抱住的双手，那股将自己往水面上带去的力量。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问：“他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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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吩咐千夜，不要打扰病人的休息，便转身离开。

千夜站在病房门前，一动不动地站着，远远看着那病床上的男子。她从没想过，那个阴霾寡言的男子，此时会卸掉一身的威胁，安详地躺在床上，像折掉羽翼的天使，或是恶魔。

她想起当天满身血污的他。

她印象中的他，从来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从没想过，他也会像现在这样，被柔软雪白的被褥盖过身子，脸色苍白，如同婴孩般安详，早已没有了那慑人的气场。

千夜伫立在床前，良久，注视着他的脸。

穆珂在她身后说：“冈萨雷斯已经死了。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打算怎样？”

千夜茫然地回过头去，看着穆珂那张白皙美丽的脸。是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自己该怎么样呢？她失去了母亲。她见到了生父，但从未跟他说过一句话，便已永远失去了他。她从女孩子变成了女人。她不再是一个副体。

这些凌乱而伤痛的经历，到底能够代表什么呢？

她凝视着穆雍的脸。她还记得初次见他时，那张隐藏在面罩下的半张脸，冷峻而慑人。那时候，她像是一头闯入猎人家中的小鹿，还不知道等待在面前的命运是什么。

这一次，她再次站在命运转折点之上。

千夜说：“结束意味着新生，我也许会继续念书，或是找份工作做。”她的语气平淡，友好地看着穆珂，“你呢？”

穆珂忽然沉默，而后道：“我要过自己的生活。”

千夜明白她的意思。这个自小被囚禁在城堡中的公主，此番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是再也不愿走回头了。

更何况，她有一位爱她如斯的王子。

“你的叔叔……”千夜想起穆川的回归。

“叔叔他已经回到穆家了。他说希望见你，在穆雍醒来之后。”穆珂说，“当日叔叔他向着冈萨雷斯开枪，而你就在冈萨雷斯身旁。哥哥怕子弹误中了你，几乎是发狂似的向着你们跑去。要知道……当时他的腿已经中弹了……”

千夜默然。她背向穆珂，目光落在穆雍脸上，“我不会到穆家去的。在穆雍醒来之前，我就会离开。”

“我知道，穆家欠你的太多。”穆珂的声音带着歉意。

“不，”千夜回过头，友善地一笑，“我只想开始真正的新生活，不愿意再跟过去有什么联系了。”

穆珂站在病床前，看了看昏迷中的穆雍，又看了看千夜，才缓缓地：“我从没见过哥哥这样在意一个人。或许他做过让你无法原谅的事，但他……”

千夜轻轻按住她的手背：“你到时间去做检查了，别误了点。”

穆珂知道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也只好缄默。离开病房前，她看着千夜，问：“以后我还会见到你么？”

她的神情如此真挚，千夜忽然想起，在这些人当中，只有穆珂是毫无条件地对自己友好。她在明知道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依然向自己伸出援手。

千夜上前，给了穆珂一个紧紧的拥抱。“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看着穆珂离开病房，心上忽然涌上伤感。

真的会再见面么？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样。谁也不敢肯定说，以后会如何。

千夜伫立在床前，看着穆雍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呵，初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她从未想过会有后来的那些经历。此时此刻，他像卸下冰冷战甲的战士，只是一个最单薄的人。

“我要走了，”千夜看着他，“保重。”

千夜转身离开，却蓦然感到自己指头一暖，被软软地捏住。她转向，只见穆雍伸出指头，勉强地握住她的几根手指，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怔然，随即要松开手指，“你醒来，我去叫医生。”

穆雍加大了手上的劲，只是紧紧地盯着她。

病房中，一股异样的情绪弥漫。千夜将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掰开他的每根手指，轻声地：“我去叫医生。”她飞快地转过身，却听身后穆雍低低地唤住她，“千夜——”

他鲜少叫她的名字。听在她耳边，亦是异样。

他们曾经相处过那样长的时间，有什么情绪在其中酝酿，但是她清楚，那些情绪是搁在面前的一杯咖啡，还没喝过，已然凉掉。

她转向他。

穆雍的声音极为虚弱：“你要走了？”

千夜避开他的目光：“我去叫医生。”

穆雍勉力要从病床上撑起身子，千夜忙上前扶住他的肩头，他却趁势按住她的手。他使上劲，将她拉向自己，从她被拽下来的衣领处，肩头那处齿痕已然不见。

穆雍定定地看着她，她解释：“我的身体不能够有任何瑕疵，那会让冈萨雷斯发现的……”她指的是在实验室中充当叶的人形。

他点点头，低声地：“那自然。”然后是一阵持久的沉默。

千夜打破这沉默：“我要出去了。”

“你要离开？”他再度问。

这次，她不再假装没听懂这个问题，深深吸了口气，“是的。我已经，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我想我可以离开了。账户中的钱，我没动用过。”

穆雍不语。他和她之间，经历过了这些事情，但到底是什么关系？谁也不是谁的谁。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她离开。

“如果我不让你离开呢？”穆雍看着她的双眼。状似征询的疑问句，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从容微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将我杀死。”

“你以为我不会将你杀死？”他的声音忽然很冷，“得不到的，我会毁灭。”

“你不会。”千夜笃定地，“我活着的价值，比死了要大。我是人类副体计划的知情者，一旦我死在你手上，沙迦南和穆川都会怀疑你是否掌握着机密。如果我始终活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他们才会对你放心。”

穆雍默然地看着她。只听她轻声地：“我听你的母亲说，你是个最克制冷静的人，酷似你的生父。如果你放手，我会感激不尽。”

他垂下颈项，失声轻笑，“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他转过脸，长长的睫毛如鸦翼，覆盖在眼睑上。良久，他说：“麻烦你帮我叫医生。”

千夜看了看他，明白他已经表态放手。她向他躬了个身，以示感谢。只听他语气平静克制：“快出去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千夜无声地退出房间。

两人彼此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世界如此广阔，但他们身边再也不会有彼此的存在。

《当世界失去你的时候》红桃J　ˇ结局（四）ˇ　最新更新：20120111　19：00：00

房间没有开灯。完全的阴暗，像一件巨大的黑色羽衣，覆盖住穆雍。他刚出院，身体依然显得虚弱，此刻将身子软软地陷入沙发中。

灯骤然亮起，光线刺目。

穆雍猛地别过脸，举起手臂遮挡这对他而言过于猛烈的灯光，不耐烦地呵斥：“谁？”

“哥哥，是我。”

他抬头，见穆珂倚在门边站着，手轻轻离开灯的触摸开关，隔着一室的距离，低低地：“今天他们在冈萨雷斯的私人寓所里，见到了一些照片。我让他们留下来了。”她顿了顿，见穆雍没有说话，才转过身向着房外的人打手势。

有人走进来，将大小不一的相框搬进房间。穆雍看着他们，目光像游魂般移动，落在那些相框上。照片上，是十四岁那年的千夜，短发，□着单薄的身体，比现在更像少年，机警地盯着镜头，眼底有孤独。

穆雍的思绪忽然回到现实，回到这亮着灯的房间。

只听穆珂说：“我想你会需要。”便转身离开。穆雍在身后喊住她。

“坐下。”他扬扬手，示意穆珂坐在自己身边，“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穆珂慢步走过来。她想着，上次是什么时候？是在芬兰的时候，哥哥利用了自己，将沙迦南困在地牢里。谁会想到，他们会携手对付冈萨雷斯？但现在冈萨雷斯已死，叔叔将他的整个计划纳入他麾下的实验室中，不让他人插手。一切都告结束了。

她到卓立墓前，告诉他这个消息。暮色中，有温暖的风拂过，吹乱了她的头发。沙迦南站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穆珂的心仍是乱哄哄。

失去了共同的敌人，穆家和瓦萨里家的关系将会如何？继续为敌？自己呢？仍将回到那个城堡中？

沙迦南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外套，一双温热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地：“手术完成后，我们就结婚吧。”

穆珂只觉得心头陡然一颤，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的眼眸又如他们初次见面那么纯净。她记得那天下着雨，有水珠从他身上滚落，滴落在她的脸上、脖子和手臂上。那是他们间一切的发端。

她像缓缓回过神来，又迟疑地：“手术？”

他微笑：“让我的血液和器官，和你的不分彼此。”

穆珂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只觉得浑身像被电击一般，说不出话来。暮色渐浓，慢慢地笼罩住他们。在卓立所在的这片公共墓园，呈现出一片混沌奇诡的美丽颜色，像化不开的颜料。

沙迦南信步走到路边，蹲踞下身子，摘下一根长长的青草。他将这柔嫩的植物绕在左手指根处，绕了好几圈，轻轻打了个结，又取出。他握过穆珂青葱般的左手手指，寻觅到了无名指的位置，将那青草指环缓缓套上去。

穆珂的脸上，却难掩迟疑之色。

沙迦南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你……”

“我记得在你和哥哥联手对付冈萨雷斯的时候，你依然没忘记过两家之间的恩怨，你依然没打算放过他。为什么现在……”她咬着下唇，声音紧巴巴的，“你知道，一旦你做了手术，体质将会转差，你再也没有精力和叔叔、哥哥他们斗下去。值得么？”

“我已经不需要跟他们斗了。”

穆珂看着沙迦南。

他捏着她的手指，淡淡地：“我已经得到了穆家最炫目的珍宝，一件我从八岁那年就开始希冀的珍宝。我不能够再贪心了。”

穆珂觉得从自己被他捏住的手指开始，每个骨节都在一点一点地发软。她不知道自己应当有怎样的心情，她只觉得手上那枚带着青草香味的指环，她再也不愿摘下。

只听沙迦南说：“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我不例外，你叔叔不例外，连穆雍也不例外。在千夜离开之后，也许你最应该担心的人，是他。”

现在在穆雍的房间里，穆珂安静地坐在哥哥的身边，脑中想起的，除了沙迦南那句话，还有当年母亲告诉过她，关于穆家以前的一些规矩——

穆家的统主，须将自己最心爱的人杀掉。因为要当统主，就不能有任何软肋存在。落在他人的手中，只会成为攻破堡垒的切入点。是因为母亲的存在，才使这条规则被废除。

这样残酷的规则，已经近乎执狂与变态了。只是当她看到叔叔对母亲的情深，见到哥哥现在的状态时，她开始分不清，到底是强迫自己中断感情残酷些，还是感情本身更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