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有晴天-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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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凉中午和晚上各来过一次,都是帮欧城送饭。她总是看着他吃完了就走。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一个被母亲照顾着的孩子。他害怕这样。她那么瘦弱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承担两个人的生命重量?可是他又没办法,为了让她安心,他只能屈服。
这样过了几天,米凉每天会过来给欧城送饭,看着他吃完就离开。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忙碌,从早到晚,辗转三个地方打工,整个人瘦得飞快。她在他面前是快乐的,他却担心她会逐日干枯。他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那样一个蔷薇般温暖明亮的女孩子,可是如今却正在凋谢。
欧城的病况开始变得稳定,也许是因为用药的原因,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那么频繁地作痛。米凉开心地对他说,也许过不久就可以手术了,我得加油,那个时候我们得有钱做手术。他常常听得心口像被撕裂一样的痛。他深知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却没有办法打破米凉伪装的坚强和希望,这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他有时候想,像他这样一个被死神攥在手里的人,如果早点离开,会不会好一点呢?
十二月初的天气,雨雪就开始陆续地来了。这天下午,欧城瞒着米凉办了出院手续。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站在街角冻得发抖。这附近没有公交站牌,他只好拦了一辆计程车,也没有想好要不要回家,就叫司机先开到江滩。
车子从医院附近的老街驶过,傍晚的老街已经是一片冷寂。欧城头靠着车窗,脑海中又开始出现很久之前第一次看见米凉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还有她眼中的明媚。什么时候开始,他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已经成了回忆,回忆遇见她以后这并不漫长的一段时光。有的时候,他会突然疯狂地想念他的丫头,即使她就在他的面前,他也会疯狂地想念她。那种疯狂的想念,像是某种力量囤积在人的身体里,挤压、膨胀,让人难以承受,却永远也没有一个倾泻的出口。
丫头,你这一刻,在哪里呢?你正骑着自行车在小巷里给人送快递吗?还是正拎着外卖箱挤进了一座写字楼的电梯?或者你正在某个角落里躲风避雨?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继续住院。丫头,你不知道,你还在支撑,我却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他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罗密欧的一句台词:上帝造了他,他可不知好歹。他欧城该是最不知好歹的那一个。
对不起了,丫头。
车子快驶过江滩的时候,司机问欧城:“小伙子,你到底要去哪里?”
欧城想了想,还是先回家吧,于是对司机说:“我去……”瞬间像是有一阵闪电劈头而来,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要去哪里。他晓得自己要回家,回去那个有她的小屋,他却忘记了地址。他感到一种更绝望的恐惧,令人毫无防备。他开始忘记事情了。
这明明就意味着,死神又近了。
“小伙子,你到底去哪里嘛?”
“师傅……就在这里吧,我就在这里下。”
欧城下了车,看到眼前江滩的灯火正在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他蓦地发现,明明还记得曾经和米凉来过这里,曾经来过这里好多次,那些记忆此刻却已经变成一团模糊,怎么也记不起来。他走到附近的一家小店里,买了一包烟,坐在江边的长凳上点燃。烟的味道令他的胃里一阵恶心,继而提醒他自己还发着低烧,那种暗暗灼热的感觉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抽完半包烟,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是米凉。
“丫头。”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却听见一个粗壮的男声对他说:“还想米凉没事的话,带上十万块来清河酒吧!今天晚上十点之前,过期不候!”
欧城心里像是一阵惊雷闪过,他噌地站起来就往酒吧的方向跑。
欧城一口气跑到酒吧,进门就问米凉在哪里,门口的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把他带到了一个包间。
包间里头,有三四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欧城在角落里发现了米凉。她看见他了,先是一惊,随后一脸的凄然,快要掉下泪来。
沙发里的一个长发男人站起来,打量欧城,问:“你是她朋友?”
欧城点点头。
那人又问:“带钱了吗?”
“要多少?”
“本来只要八万就连本带利还清了,可她不但没钱,还不愿陪酒。”
欧城眼中忽闪而过一阵愤怒和疼痛。他看了看米凉,她仍然没有说话,那眉心似乎在跟他讲三个字,对不起。
“钱我们会还。她绝对不会去陪酒。”欧城说。
沙发里的一个大块头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真他妈不知好歹。”
这时米凉想朝欧城跑过去,却被两个人拉住了。
“放开她!”欧城怒不可遏,上前扯开那两人,把米凉拉了过来。顿时,包间里的空气被点燃了。长发男人从旁边拿了棒球棍,猛地一记敲在茶几上,然后朝他们走过来。欧城来不及多想,他对米凉说了一个字,“跑!”拉着她就往门外跑。刚出门,就冷不防头上挨了一棍,欧城眼前一阵眩晕,差点摔倒。他下意识地揽过米凉护在自己怀里,照着那个男人就是一脚。
两个人从酒吧的人群中冲出来,跑出酒吧,一路狂奔,跑过整整一条街,才拦到一辆出租车。确定那些人没有追上来,欧城才松了口气。他回头看米凉,她已经泪流满面。他把她搂在怀里,吐出一口气,“丫头,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丫头。”她没有应声,只是嘤嘤地抽泣。
“丫头,你借高利贷,是要帮我治病,交住院费?”
她先是一怔,然后又轻轻点头。
“你晚上没去餐厅拉琴?”
她又点头。
“在酒吧打工?”
她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所以他们要你陪酒?”借着街道上的流光,他看着她的脸。她低着头,头发凌乱,两眼又红又肿。“丫头啊,”他心里酸痛,“丫头……”心里沉甸甸地被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伸手去撩开她的乱发,她却躲开了。他一手握住她的肩膀,再撩开她的头发,才看清她的左脸有好几道淤血的伤痕。
“丫头!”他心里骤然一紧,“他们打你了?”
她含泪笑笑,“没事,又不疼。”
她说“又不疼”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令他几近心碎。“丫头……”他搂紧她,强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没事啦,”她转眼一脸笑,简直有点调皮,“你太小看我了,本来没什么,给你这样一看,好像很严重似的。”她反过来安慰他,令他心口突突地痛。
他抱紧了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泪汩汩而出,怎么也忍不住。没有哪一刻,他求生的****和求死的****一样强烈。如果她能少受一分痛苦,他宁愿立刻就去死;如果她马上患了失忆症,把他忘掉,他宁愿立刻就去死;如果曾经根本没有遇见过她,他宁愿流亡的时候就已经死掉,哪怕客死异国,什么也不留下……可是上天,你能不能给我一条路,哪怕就一条呢……
很久,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偎着,感到彼此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米凉靠在欧城胸口,脸颊火辣辣地痛,她只好乏力地闭上眼睛。她借高利贷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还不清,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找她,可是她什么也不怕。她只要他活着,哪怕他已经不能听不能看,也不能讲话,但是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也还能活着。
车子在取水楼的巷子口停了下来,欧城伸手去口袋里找钱夹,却掏了空。他又是一惊,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明明就把钱夹放在了口袋里,现在却找不到了。
米凉扯了扯他的袖口,“到了,下车吧。”她已经付了车钱。
回到公寓,欧城脱掉外套,发现一些现金和几张卡从衣服里面的口袋掉了出来。他怎么就忘记了,他的钱夹早在几年前就没有用了。上天,这未免也来得太快了点,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就要飞快地忘掉所有的记忆吗?在他死之前,会不会慢慢地连他的丫头都忘记了?
他不敢再想,颓丧地坐在床边。他不能让她知道,他正在慢慢地失掉记忆。
“我去给你做吃的,你肯定饿了。”米凉说,“吃完了,明天还得去医院。你这样跑出来,总归是不像话,对自己不负责,对我也不负责。”她说完朝他笑了笑,“对吧?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
他不禁一笑,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她去厨房了,他就躺在床上,仰面盯着那幅《向日葵》。夜里的光线,令它的鲜黄色变成了浓汁一样,叫人满眼发胀。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忽然就听到厨房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丫头?”他猛地站起身,冲到厨房门口。他的丫头正在收拾摔裂了的盘子碎片。“丫头你没事吧?”他慌忙去检查她的手指,还好没有伤口,他松了一口气。
米凉却没有表情,只是蹲在那里失了神一样地捡碎片。收拾了一半,却猛地一下扎进他的怀中。他能感到她的身体在微颤,那像是在恐惧。
“丫头?”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她没有回应。
“丫头,我不吃东西,我不饿。你饿不饿?”他又问。
她仍然没回答。
“我去楼下给你买吃的。”他刚要走出门,却又被她拉住。她抓住他的手,停了半晌,却又放开了,看着他,对他笑了笑,那意思是,你去吧。
欧城买完夜宵回来,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敲门,却半天没有人开门。“丫头!你在里面吧?丫头?”他急了,焦灼地叫她,却仍然没有人回应。他在一阵焦灼之中,想起楼梯间的窗户正连着他们房间的窗台。他扔下饭盒就冲了过去。
打开家里的窗户,欧城看见米凉正蹲在厨房门口的角落里,头埋在两膝之间。
“丫头,你怎么了?”
她没有反应。
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她的肩膀,她这才猛地一惊,看着他,她扬起嘴角,算是一笑,却藏不住苦涩。
“丫头,你怎么了?”他重复问,问了好几遍,她才崩溃一般抱紧了他,开始疯狂地抽泣。
他发现异样,却只能问:“丫头,告诉我。”
她摇头。
“丫头?”
她却站起来,去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写下几个字递给他。他看了,只觉得一阵冰寒的浪从他的头顶席卷而下,遍布整个身体。
那本子上写着:亲爱的,我听不见了。
他搂过她来,再说不出一句话。那一行字像是长而尖利的针,细细密密地穿过他的心脏,疼,却无能为力。他想起他住院醒来,她对他说:我怕极了,我害怕在你醒过来之前,我已经又听不见声音了……只是没想到她曾经害怕的事情这么快就来了。丫头啊丫头,如果有地狱,我愿意下到十八层,十九层,来换你失去的听觉。丫头,我的丫头……他在心里不住地念,他还不能垮,在他死之前,他都不能垮。他还不能垮,他是她的一棵树,他的肩膀还要给他的丫头来依靠。
欧城没有发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湿了米凉的衣襟,顺着她的脖颈流进去。此刻她靠在他怀里,没有再发抖,只静静地掉泪。彼此都生怕对方看见自己止不住的眼泪,就一句话也不说,仿佛这就代表,我还好,不要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开她,拿过笔,在她的那一行笔迹下面写道:我陪你。
她仰起脸来,轻轻点头,在那本子上写:我累了,你抱着我睡。
他写:好。
躺在床上,欧城看着米凉的脸,那左脸颊的伤痕已经发青,微微肿起来,她表情却安详,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清醒。他就想起《浮生六记》中的一句: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他和米凉,他们因一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