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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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绒线胡同亲王的旧府邸,对方尚未将东西规整好,她提着手袋站在厅中环视四周,举目之处皆是古董,只有人是新的。收了东西,她独自驾车离开。
晚上宿在芙蓉园,上次来是她十七八岁时的一个冬天,云越点名了要住这里,清晨的时节,水面起了薄雾,隔着柳枝看去,对面的小楼迷离在云水间。到了晚上,灯光和水波将这方寸照出琉璃般的颜色,薰衣草色的纱帐在暮风中飘起,熏炉焚香,隔了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依稀能闻到那股淡淡暖香。
王槿鸢是次日午时落地的,却没有立即召见德珍,而是去了来广营和几位旧友打高尔夫,岑慎其自然也在陪同之列,标准的18洞球场是由一间加拿大设计公司设计的山地球场,超高标准导致它扬名立万,岑慎其自然对之有些好奇。
德珍在环岛湖喂了半天的天鹅,没等到王槿鸢,却遇见了一位熟客。
对方是个笑容十分迷人的年轻人,像是从地中海的小镇青年,一生不为金钱劳碌,只负责站在街边,搭着外套眯着眼睛,勾引路过的少女。
“我们,见过?”对方能叫出她的名字她不奇怪,但他制造的那熟稔的气氛却令她有些许莫名。
科达明笑了笑,“我见过你,但你没见过我。”他笑了笑,“你骑马骑得很好。”
德珍点点头,对着搭讪称不上讨厌。
“你热麽?我看你在这儿待了很久了。”她像是习惯将自己落单,亦十分享受安静,叫人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想靠近。
德珍轻扯嘴角,没等来母亲,反倒先上了这年青人的车回到了充满中式新古典主义的建筑里,沿路摆放着些青铜器皿,地毯缀着祥云,散发着一种开阔,一种震慑。
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德珍接起来,王槿鸢命她不要再走了,有几位叔叔伯伯要见见她,她挂了电话,抱歉地看着科达明,对方却只是递上名片,笑得从容:“你若得了空,可以打电话给我一起骑马。”
“我对北京不熟。”她以为她常住这儿。
科达明笑了笑,“我里里外外都熟。”
德珍笑,眼神明亮,“好吧。”
对方满意而去。
等她等到父亲母亲,又见过他们的那些朋友,晚上一道吃了饭,歇了一宿,第二日便启程回惊雀巷。
飞机上,戴着小圆眼镜岑慎其正在看一本俄文小说,那看起来像是一本有趣的书,他始终没抬眼皮,嘴角却挂着笑。德珍在翻看母亲的目录,换季的时节裁缝总会做好本子递上来给她选,但如今王槿鸢也不是很执着裁缝的手艺了,她偶尔兴致来了也去看看牌子里的衣服,年轻时她厌恶与别人穿一样的衣饰,总觉得自己是那样与众不同,现如今,她却觉得与别人撞个衫也是极有趣的,谁叫衣服到了她身上总比别人好看呢,她迷恋人生赢家的感觉。
相较而言,父亲对穿着就不十分注重,大多数时候他温善迷人,老得非常有范儿。他们对她的爱也一样,父亲的爱永远不会像母亲那样鲜红明显炙热耀眼,父亲是细腻而厚重的,内心宽广置放一个世界。
德珍以为自己更多的像父亲一点,不管她现在长成了什么样的女人,但总归是那个爱模仿父亲的小孩。
王槿鸢拉开帘子进来,见着父女俩一模一样的神情,撇撇嘴,笑意朗朗:“你俩得了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亲生的一样。”说着松了松衣领,将手里的刀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把正宗的大马士革,纹路漂亮极了,也不知王槿鸢怎么单拿着它出来,搁在桌子上那一下,活像个刚走进客栈的漂亮女侠。
岑慎其从眼睛上缘抬头看了眼美丽到极致的妻子,“你又乱玩这些东西,迟早有一天得坏事。”那口气似是父亲训斥不听话的小女儿。
王槿鸢睨了他一眼,拢拢头发,骄哼了声,“我又不拿它下厨切菜,没有你担心的那一天。”
德珍默不作声的将刀子收起来,她不知道这刀是如何被带上飞机的,但以母亲的本事,她总有办法就是了。
“你过来。”岑慎其扶着书页,小圆眼镜落在鼻梁半道上,眼神认真。
王槿鸢不乐意了,“跟谁,跟谁发脾气呢?”
“德珍,你出去,把帘子拉好。”他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
“是的爸爸。”德珍好笑地看着这夫妻俩,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将月白色的布帘拉上,去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玫瑰甜酒,耳边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一阵之后,就听见女人委屈的辩解。
德珍嘴角上扬,她母亲从未赢过父亲一次。外人只觉得岑慎其风度翩翩又出身工科,像是十分好摆布的男人,但只有德珍才清楚,他们夫妻之间二十多年来都处在父亲的强权统治之下,尤其是中年以后,母亲换着花样地任性,父亲心中却有一万种收拾任性的方法。
作为他们俩共有的、唯一的孩子,德珍在这份感情面前无处插足,像极了一个局外人。
她是个奇怪的孩子,几乎每一代人都反抗自己的父辈却总能和祖辈交上朋友,但她身上,无论是父辈还是祖辈都是她的朋友,她活了人生四分之一,鲜少遇见天敌。
安静即一切之美,这是她对人生客观浅显的哲学理解;同眠是最终之爱,这是她对婚姻主观的艺术认同。看似不高的要求,却意外困难重重,现在就连母亲都略带不自信起来,特意将她拎到身边去见识她身边那些交游广阔的朋友。
德珍看着那道浅色布帘始终微笑,淡淡的酒精将她的脸庞染上玫瑰色,帘子后头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之道,帘子外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隔世清明。
直到下了飞机,她仍参不透自己作为一份二十几年如一日的情感的旁观者,是幸,还是不幸。
她只知道,生死离别已品过,刻骨铭心已尝过,如此人间一遭,平淡中略有几处激烈起伏的波折,这短暂的轰轰烈烈倒衬得她没白活一场。
因为高贵,所以陡峭(六)
王槿鸢喜欢在自己家中招待客人,这是她展示自己持家能力与社会人脉的绝佳好时机。她与父辈不同,她手上的所有财富都是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派对累积起来的,而这久别重逢的一个亮相必须足够漂亮才行。
德珍发完请柬,粗略一数,叹了一口气。
等屋子布置好了,鲜花酒水甜点一切具备,她穿着礼服施施然出现,虽然是自个儿的家,但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饶是屋大惊人,也有些叫她透不过气来。
王槿鸢大概是将这座城里名流圈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全请了过来,现场摆出了几件画作,看似不起眼,却像一台气氛制造机,惹人驻足的同时也引发了几场争论。艺术家的圈子里多得是这般狷介之人,个别脾气还坏得要死,偏偏老天将他们生的才华横溢,叫人又爱又恨百感交集。
德珍从来不是艺术的创造者,她是鉴阅者和欣赏者,她的内心臣服于人间所有意识形态的美。但她本身,却是一件被其他人欣赏的完美作品,她的脸,总能一下子叫凡夫俗子体会到诗歌的宏大。
今天晚上她穿了一身白色曳地长裙,它是被赋予极强的质感的,为了不让它过于硬派,王槿鸢特意找了两只鸵羽臂套给她,这样一来,不至于有皮草的炎热而不合时宜,同时还营造了一丝别样的甜美。王槿鸢希望自己的女儿是楚楚动人的,是被趋之若鹜的,一出场就迷倒众生的。诚然,德珍最终不负众望地做到了这一切。
王槿鸢很忙,两片 几乎就没停过,岑慎其便拉了女儿在舞池跳舞,他俩从来配合默契,舞技不至于惊人,却十分温情动人。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话落在岑家父女头上,又有一种全新的诠释。端看这裙摆摇曳动人心弦的力量,并非仅限于平日一味的宠,一味的疼的体现,更多的倒表露了一种深情。
岑慎其看女儿的眼神,是爱中的一种——珍爱。
他俩是感情笃深的父女,这关系显而易见。
因而,好战的年轻人一等他们结束一曲,便急忙忙赶上前来,托住了德珍的腕。
德珍微愣了一下,她有权利不去迎合客人的邀舞,但等来人抬起头来,她顿时放松了警惕,朝他一笑:“原来是你。”
达明搂过她的腰,只绅士的轻搭,并不表现占有欲,“你今晚美得让我很想用‘您’称呼你。”
德珍轻抿嘴角,踩着音符随他一同踏出去,他这调侃亦算是对她莫大的恭维了。
达明虽是个玩世不恭之人,但此刻这赞美却是真心实意,他终于能对仲寅帛的沦陷产生了一丝共鸣,眼前这镜中花水中月,当真是需要走到近处了才看得真切的,然而她又有几分神秘,哪怕贴得那么近,却也叫他一改热闹轻浮,冷静清醒地敬她如神明。
他们本不熟悉,一首曲子跳下来,大多数时间还是在聊马,德珍四五岁就学这个,堪称半个行家,不觉间竟也说了许多,散了场,他带她去喝东西润喉,特调的梨汁里拌了点琴酒,喝起来少了梨的甜腻多了一份清冽,喉咙的那团火瞬间灭了下去,再喝一口,便觉得整个人都爽利了。
她高兴起来整个人脸庞莹莹生光,话也会跟着变多,达明端着酒杯看她兴奋的小模样,心里软软地塌陷下一块,他曾经那些酒肉朋友若是看见他这般模样,想必会一个一个瞠目结舌。
仲寅帛拨开人群找到德珍的当下,不期然地便撞见了达明眼底截然不同的笑意,专注的过分不说,还温柔得让人觉得吃惊。
达明也看见他了,同样身为男人,虽然称兄道弟但私底下的较劲从未有一刻停歇,从前如此,以后想必依旧。
达明初认识仲寅帛时,仲王生状似刚卸任不久,达明是个随心所欲之人,交朋友的亦没有准则,他当时只觉得仲寅帛这名字特别,见了面,又觉得这个人很特别。
无论什么场合,他话都不多,出口谨慎惜字如金,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无论他往外吐出一句什么,听的人立刻就会脑补出一整个故事,记者们再拿去另行加工,他那只言片语就变成了成套的故事。
在社交圈里,一个年轻男子,他富有,聪敏,低调,神秘,虽有一点傲慢,但也对得起他的身份,看客们善于捏造事实,渐渐的,仲寅帛便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人们在他身上制造了一种强烈的反差,一方面他是成功学的励志代表,另一方面他又有英式贵族的种种劣迹,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普通人眼里的传奇,因他本身就是一个已经被成全的顽固梦想。
达明与他太不一样,从前尚以为自己会输给他只不过是自己不愿去争,但去年家族骤变,他顿时明白了,他俩从未在一根起跑线上。
这颗星球上数十亿人中,想必也不会找出那么一个为了一个念想、一份执着,破釜沉舟地进行打击报复的人。
教训太过惨痛,达明一分一秒也不敢忘记自己曾经的掉以轻心。
仲寅帛的计划刚实施的初时,达明以为他出于某种考虑,或者是公司长远的发展,才出手与他竞争那块地。彼时作为对立的一方,达明当然不甘心就要到手的食物从嘴巴掉出,他费了点精神将局势倒向自己这边,他以为丢进去的钱改日还能再挣回来,但仲寅帛却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他,这世上没有属于他的“改日”。
为了防止家族周边接济他,仲寅帛甚至发动了各方人士镇压住这些他可以求助的人,干净利落的断了他的后路,紧接着,一些列的行贿丑闻抖落在媒体面前,桩桩件件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