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静悄悄-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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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躲到哪里?捎话来冒?”天勤问娘。
娘冒吭声,脸背过去了。翠兰摇头告诉天勤:“冒捎话来,不晓得上了哪方?”
屋里出现一阵沉默。
天俭逃壮丁至今,已有五十多个日日夜夜。当日夜里,天俭从家里后门跑出来,翻过景峦,穿过神仙冲,来到白石桥头。他没有过桥,而是顺着坝水往上走。到天亮时,他离水拣道,翻过一个小山包,眼前出现一个山冲小村。
村子坐西北,朝东南,住着三四户人家。房屋周围,树木丛生,枝叶婆娑,看不见房屋,只看见那房顶上冒出来的炊烟,正在向周围飘散。
“走,到村里去,要口吃的。”天俭饿了,自言自语道。
靠近路边的那家人家,大小五间茅草房。三间正屋,一间偏屋,偏屋前边是厢房。哦?这地方好熟呀?什么时候来过呢?天俭默着神,眼睛猛一下盯在偏屋墙上,离地一尺高的地方堵着四五块土砖。土砖?对了。他记起来了,那是一个洞。那个洞还是他亲手挖的哩。
民国三十三年那个秋天,日本鬼子来到山乡,烧、杀、抢,还抓挑夫。那日,日本鬼子朝柏树冲来了。消息传到村里,全村人赶紧往村外跑。天勤担心粮食被鬼子抢走,便让天俭、翠兰领娘和伢妹子先走,他留下来藏粮食。
天俭把娘和伢妹子领到山上,嘱咐翠兰几句后,就要赶回村里帮天勤。谁知刚刚下山,面对面地就碰到一帮日本鬼子。鬼子的刺刀尖指着天俭的脊背,逼他当挑夫。
天断黑时,天俭和鬼子来到眼前这个小村子,住下来。鬼子怕天俭夜间逃走,把他关在偏屋里,门被反锁上。半夜过后,日本鬼子全睡熟了,鼾声直扑偏屋而来。偏屋里的天俭咧?正等着这个时刻到来。他轻轻地从地上爬起来,摸到一个耙齿。这个耙齿是天俭进屋时就发现了的,它被主人钉在墙上挂筐子用。
天俭摇摇、拔拔,拔拔、摇摇,耙齿总算是给扯出来。他想用这个耙齿在偏屋的土墙上挖开一个洞。他侧耳听了听,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偏屋那边的鼾声依旧不断。天俭慢慢摸到墙角,解开裤子,紧贴着墙壁,一泡尿冲上去。做完这些后,他又仔细听了听,这才放心地,一点一点地在墙上挖了起来。不时,还停下来,听听动静。就这样,两个时辰后,天俭总算在墙上挖出一个洞,勉强能钻过一个人。天俭抓紧耙齿,从那个洞里钻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绕开鬼子的岗哨,逃出来了。
事隔四年,天俭又来到这个村子。往事的回忆,更引起他对汤丙奎和刘春如的恨。但,他马上又默神起来,何止是汤丙奎和刘春如咧?更要痛恨的是国民党,是这黑暗的世道。
“姐姐,你说往哪方跑好?”声音从厢房里传出来。
“哎?这声音好熟悉?”天俭一怔,“是谁咧?”
“吱吜”一声,虚掩的厢房门被天俭轻轻推开。厢房里是这家人家的灶屋,灶背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堂客正在捞饭。灶脚下,坐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后生,身子单瘦。他和那堂客讲着话。
“是他?”天俭惊叫起来,“仁凤!
后生听到天俭的惊叫声,也是一惊。当他认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天俭的时候,一下扑过来,把天俭紧紧地抱住:“天俭哥,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
“不,”天俭告诉章仁凤,“我是瞎闯进屋来的,想来要口饭吃。”
“好说,好说,”章仁凤对那惊异地看着天俭和章仁凤两人,已停止捞饭的堂客说,“姐姐,他就是柏树冲的天俭哥!跟我一样逃壮丁出来的。”
“哦?”那堂客苦笑道,“怪不得你俩这样亲热,原来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
“姐,”章仁凤此时似乎忘记自己是逃跑在外的壮丁。他脸带喜色的说,“这下你不用为我操心,我跟上天俭哥,就什么都不怕。”
天俭没吭声,只是苦涩地笑了笑。章仁凤他姐姐咧?长长地叹口气,两颗晶莹的泪珠滚出眼眶来:“你们在逃壮丁的路上相逢。愿你们两个如同亲兄弟一样。”
天俭和章仁凤在章仁凤姐姐家呆过了白天。天黑以后,便上了路,一夜行程八十多里。天亮时,他们逃到长沙。
古城长沙,有着一段光荣的革命经历。当年,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爆发以后,长沙是最先响应辛亥革命的省城。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蹂躏,长沙城跟废墟一般。倒塌的房屋,日本鬼子飞机扔炸弹留下的弹坑,裂恒断墙上帖着的那阴森森的杀人布告,时时出现在天俭和章仁凤的眼前。他们夹杂在狭窄的麻石街道上那拥挤着的衣衫褴褛的人们中间,寻找活路,寻找谋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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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逃壮丁的日子(二)
长沙城的北门外有一片河滩,河滩上不长草,没有泥,是一滩永远也挑不尽的河沙。没有谋生出路的外乡人,都来这里挥汗水,摔力气,起河沙糊口。起一方河沙,除了一天吃饭以外,还能多出几文钱。
天俭和章仁凤每日天不亮就来到河滩上,占下一个坑,就干起来。他们不歇肩,不停手,不松脚,一直到太阳落山,晚霞烧天边时才收工。就是这样,也才挑下二方沙,挣来一天的饭钱,多余的几文钱,他们不花,也不敢花。留下来攒在一起,准备落雨天用。因为,落雨天河水涨到河滩上,起不成沙,就得饿肚子呀。
挑一天担子,累得腰也酸,腿也痛,两人躺在铺着一层稻草的地铺上,抽声叹气地说着话:“甚么鬼世道?害得你我有家不能回。”
“有么子法?咬咬牙,会过去的。”
“天俭哥,你腰痛不痛?”
“何式不痛?我又不是怪物。你我都是人,是娘生的。”
“我身上的骨架都要散了。唉——”
“忍一忍吧,日子长了,挑惯了,就会好些。”
“我恨死汤丙奎那家伙啦!还有刘春如。不是他们,我们能受这份罪?”
“我恨的不止是汤丙奎和刘春如,我还恨……”
“还恨谁?”
“国民党!仁凤,这些个日子,你难道冒听人讲,*要打到长沙来。*一来,国民党就垮台了。”
“垮台!嗯。说实在的,我昐他们早些垮台。不然,他们还要抓壮丁。”
“嗯,这话你讲中了!世道再不变,穷苦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天俭哥,你想家不?”
“想呀!何式不想咧?”
“我那六十岁的老娘,说不定这时正在床上哭我哩。”
“我跑了,刘春如会在我老弟身上出气……”
天勤回到家已经快一个月了,身体也慢慢地恢复起来。
接连四五天,都是大太阳。秧沙沙地长起来,也变青变绿了。老天爷一连几夜露水,早晨起来,秧叶杈杈中挂着露珠。朝阳的光线,射到秧苗上,秧苗绿油油。射到露珠上,露珠晶莹发亮。
温暖的南风吹来,把秧苗吹得为颤波波的。太阳升起来了,露珠藏起来了,新的一天又来了。
天断黑后……
“嘣嘣嘣,嘣嘣嘣。”轻轻的敲门声传进房来。翠兰出房去开门,转眼工夫,又进来了。在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头上裹着条白罗布巾,脑门隆起,下额明显突出。眼睛无神,愁眉苦脸的。女的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妹子,脸庞如同一个鹅蛋,脸颊象两朵荷花,额上挂着刘海,眉毛不长,稀薄得像一片干干的小竹叶。眉毛下的那对眼睛,圆圆大大的,眼睫毛细长,眼眶周围像饱含清水一般,给人一种水汪汪的感觉。她的鼻梁不大,也不笔挺,是以优美的弧线拱起来的。她的嘴不大,嘴唇稍薄,下巴微微突起。他和她,就是德福的父亲陶明桂和姐姐应花。
双方打过招呼之后,陶明桂拉着应花走到翠兰和娘跟前,让应花跪下来磕头,叫娘叫嫂子。应花满脸绯红,还是照爹的话做了。娘一怔,又一惊,问陶明桂道:“明桂,你这是做么事?”
“哎?”陶明桂大吃一惊,“五嫂,你不知道?难道我办了一件糊涂事?”
“没有,没有。事是我办的。我娘她不晓得。”翠兰憨笑地安慰着陶明桂。随后眼一暼靠床坐着的天勤,对娘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看上了明桂叔家的应花,寻思着要给天勤说上。和天俭一商量,就托人问过明桂叔。明桂叔他……”
“哎?”没等翠兰把话说完,娘和天勤同时一惊。但,两人都冒埋怨翠兰。
陶明桂说:“那时候,我不松口,并不是我看不上你家天勤,而是想让应花妹子找一个家境好一点的人家。唉!这么想,不是嫌你们家穷吗?都怪我一时糊涂……”
“不,不,不,”翠兰赶紧道,“明桂叔,不是你糊涂。你想的冒错。谁不想让自己的妹子找个有钱的婆家。”
“如今,我想清白了。”陶明桂对翠兰和娘说,“有钱的人家,是不会认我做亲戚的。还不如穷人找穷人。如果你们中意,应花就嫁给天勤。”
“中意,中意!”翠兰高兴了,笑了,脸颊上像开出两朵映山红。但,当她猛见娘的眼睛在瞟她时,就赶紧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明桂,”娘说话了。她的话是默好神后才说出来的,“承你看得起,妹子中我的意。实话告诉你吧,这门亲事,我受不起。”
“何解啦?”陶明桂问,“五嫂,你嫌我家穷?”
“那能哩?”娘说,“是我家穷,讨不起媳妇……”
“五嫂,你放心!”陶明桂打断娘的话,“妹子嫁给天勤,不图别的,只图天勤人聪明,厚道,日后不欺负她就行。绝不收分文彩礼!”
“可我不能那么做!”娘果断地说。“你家爷崽中壮丁……”
陶明桂又一次打断娘的话,掏心地说:“五嫂,实话告诉你。两次抽壮丁,抽走了两条牛。冒牛,佃田也佃不成了。家里搞得像被洪水冲过一样,除了几间茅屋,就是几个人了。如今,德福、庆福逃壮丁在外,不知道在那方落脚。家里还剩五张嘴巴,要吃。吃么子咧?我和我堂客一合计,打算领着一家人寻德福、庆福。寻得到他们还好,要是寻不到,就只有讨饭谋生了。我堂客讲,应花妹子咯样大了,和德福是双胞胎姐弟,外出讨饭,日后她又如何出嫁?我和她娘默神来默神去,默神到去年你家给天勤提亲的事上,就把妹子送来。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妹子可怜的份上,收下她吧。算是给她一条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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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逃壮丁的日子(三)
陶明桂说到这儿,早已是泣不成声。应花更是“哇”地一声扑在翠兰身上,失声哭起来。翠兰一边轻轻地摸着应花的头,一边转脸对娘说:“娘,就应承了吧。”
“嗯,”娘点点头,答应道,“就让这可怜的妹子和我们一起慢慢熬吧。如今这年月,穷人家,也无所求。只要能熬出头,能留下条命,就是万幸。”
“五嫂,搭帮你帮了我的忙,”陶明桂连忙道谢说,“应花妹子今夜就留下来。我们明天就要动身了。”
“这?”娘一惊,眼盯着陶明桂道,“这样不行!”
“行!”陶明桂说,“妹子的事,你们看着办就是。穷人讲不起排场,就不讲!”
“我不能白娶你的妹子,”娘打断陶明桂的话,不忍地说。
“五嫂,甚么白娶不白娶?”陶明桂急了,“就当妹子是你的亲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