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朝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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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课就在众多同学们燃烧的激情和陆奇玥的恍惚中结束。课后大家决定举行一次游行示威声援被捕同学。
“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这次陈老师和我们一起……。”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陆奇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让她心动的消息,于是挤进了正在讨论的人群里。
“哦!大小姐,你好像走错地方了吧?你一向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的。”
大家中断了讨论都看着她。
“怎么?爱国难道不行吗?”陆奇玥正言厉色地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种事我义不容辞,只是不知道每日里被陈老师捧上天的那些书呆子该作何感想哟!”
陆奇玥的眼睛瞟向了人群外的李晨冉。
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李晨冉在大家的注视下涨红了脸低着头嗫嚅了一会儿,又抬头决然问道:
“明天几点?在哪里集合?”
陆奇玥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而又带着尴尬的笑意。
睡了一夜近似失眠的觉,天边刚泛鱼肚白,陆奇玥就叫丫头翠竹给她梳洗打扮。
“小姐,今天是星期天,起这么早啊?”
“死丫头!不该问的别问,不要耽误了我的事,小心卖你到青楼去!”
翠竹曾亲眼看到一个和人私通的丫头被陆老爷买到青楼,那撕心裂肺的叫喊人在她耳边回响。她忙闪电般的在陆奇玥身边忙开了。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陆大小姐要精心装扮,为的是鹤立鸡群。棕褐色大波浪卷发用发钳细细烫了一遍,额上一路密贴着的细小发圈上了发油,二寸长的翡翠宝塔坠子和镶钻小金坠子,交替在耳朵眼戴了三次,勉强定下了小金坠子。选外套令陆奇玥煞费苦心,滚边玉色短袄粉红裙,太俗;葱绿遍地锦棉袍,显小;方领蓝碎格连衣夹裙刚附到身上,翠竹叫起来:
“小姐,外边起风了!”
陆奇玥瞪了一眼翠竹,好像那风是翠竹变的。最终在抱怨自己衣服少的同时,将就选了红底银袖高领短袄和绿夹裙。临走时嘱咐翠竹告诉家里人,女大今天开联欢会,晚回来些。
在游行的路上,陆奇玥紧跟着陈翰渊,以至于陈翰渊身上力士香皂的味儿默默地流入她的心扉。这样的感觉真好,陆奇玥仿佛陷入了梦境,霏霏的雪花,那是上天的祝福;徐徐的北风,好似出嫁的乐曲;游行的人群,无疑是婚礼仪仗队;轰轰烈烈的口号,简直就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在陆奇玥缥缈的遐想中,游行队伍到达了国府路,一群警察突然挥动着警棍冲入游行的人群里,顷刻间陆奇玥懵了,耳朵听不到声音,眼睛如看无声电影,在她的周围,同学施树惠被警察打倒,李晨冉扑在施树惠的身上被动地承受着棍棒。陈翰渊抓住这个打人警察的双手扭抄在一起,旁边的警察举棍砸向了陈翰渊。陆奇玥清醒了,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冲过去抓住警棍和手腕,狠咬握警棍的手背。陈翰渊获得暂时的安全,而陆奇玥的后背和肩膀重重地挨了几下。
混乱中陆奇玥的耳坠少了一只,天鹅绒手套不翼而飞。
血、喊叫、疯狂……警察越来越多,不少人被抓,其中包括陈翰渊,李晨冉和陆奇玥。
监狱的某个角落传来的嘶哑的叫声把陆奇玥由回忆拉回到了现实。人有时就是这样:在愤怒冲动的时候犹如一团火,烧得连浮尘都无法近身,但在心绪宁静的时候,犹如一汪水,容得进青翠的山,也容得下蔚蓝的天。陆奇玥的思维比刚才清醒了不少,暗自嘀咕:对呀,我的身份没人知道,我说的话更没人相信,况且翰渊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我得离开这儿出去后再想办法救人……唉,有了,我可以装晕过去,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想到这儿,陆奇玥环视了一下周围,选中了能让她装得更像的道具——一张有铁栏的床,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抓住铁栏就势撞了上去,同时嘴里很配合地吐了点唾沫。
七号监房再次传出刺耳的尖叫声。
警察张权快疯了,提了警棍又要发作,被另一个年长一点的警察拽住。
“兄弟,交差就行了,这世道有几个女人能读得起大学堂的,这水深着呢!”
张权不禁怔忪起来,双腿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出一步。
七号监房里。
“奇玥!你怎么了?快醒醒!”
一双手搭在陆奇玥的背上用力的推着,推得陆奇玥的心都抽紧了。
怎么这么耳熟!是她!剥皮烧成灰我也认得她———李晨冉!我竟忘了被一块儿搡进来的还有她,就是这个贱人,害得我和翰渊被关在这里。
想到这里,陆奇玥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紧闭的丹凤眼里噙着两汪恨水,她提醒自己不能动,否则装晕的把戏要被拆穿。
“奇玥!奇玥!”李晨冉带着哭腔,揉搓着陆奇玥的胸口。
陆奇玥脸庞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似的。
“掐人中”一个狱友喊,李晨冉的手伸向了陆奇玥的脸。
“你这个贱人!扫把星!”
陆奇玥装不下去了,身体像安了弹簧般地跳了起来,猛地揪打不知所措的李晨冉,一股脑地发泄她心中郁结的怒气。不巧的是,受伤的手正打在李晨冉下意识抬起的胳膊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围观的狱友们忙拉开陆奇玥,并一边倒地谴责她,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陆奇玥索性一屁股坐在床上装哑巴了。
在靠窗的一角,李晨冉屈膝坐在床上,双肘支撑在腿上,葱白色鲜嫩匀称的双手成碗状捧着白璧无瑕的脸庞,圆润的下巴稍稍突起,新月弯眉守护着黑珍珠般明亮的大眼睛,眉宇之间隐现哀愁,齐耳短发略显凌乱,看着使人顿生怜爱。
李晨冉并没有生陆奇玥的气,因为她生来就是一个柔顺、恬静,与世无争的人,辛苦的生活又在她的性情中平添了浓浓的自卑。现在她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她在想现在自己这种状况会给风雨飘摇的家带来怎样的打击,她不敢想结局,心里无比纠结。
李晨冉的祖上在松江府曾是有名的绸缎商人,到了他父亲这一辈,这个大家族只剩她父亲和叔叔兄弟俩。她的父亲李博文是哥,叔叔李博武是弟,李博文子承父业经营起绸缎生意,李博武留洋读书,后去北平仁华学堂任教;不幸英年早逝留下一女李可馨年仅六岁,孤女寡母艰难度日。李博文每年都要给弟媳寄些生活费,直到前年发生了一场变故,生意上的合伙人骗钱出逃。李博文血本无归,最终破产,房子也被债主抵押了去,一家人开始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屋漏逢连阴雨,李博文病倒了,没几天就形销骨立,水米不进。为了给父亲治病,为了生计,17岁的大女儿李欣冉做了舞女,不久被陆任年看中,万般无奈下成了陆家的四姨太,得了钱给李博文治病,又买了一处安身之所。
一个月后,李博文病情好转,开了一个小杂货铺,但生意清冷,更清冷的是李博文的心,他每天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直到二女儿李晨冉考上金陵女大,他才活过来一些。然而母亲坚决反对女儿读什么学堂,识几个字已经是了不得了,反正迟早得嫁人,花那些钱干嘛,还不如找个人家嫁掉,家里也好省去一张吃饭的嘴。李博文倒是想让女儿去读,但钱呢?他已经逼得一个女儿跳入火坑,这个乖巧懂事的二女儿还要重走姐姐的路吗?李博文有时想还不如死了,但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最终还是欣冉帮助妹妹达成了读大学的心愿,李博文的太太如今最听大女儿的话也很不情愿地应允了。但每次晨冉从学校回来总看不到母亲的好脸色,常说自己命不好,家里养着一个废人,一个书呆子,什么时候能熬出头。
李晨冉一动不动地想着家,发着呆,眉间凝成了疙瘩,她最怕母亲,但偏偏脑子里老是出现母亲哀怨的眼神,尖刻的指责,生气时肆无忌惮的谩骂。好不容易才将母亲从脑海中挤出,父亲的身影又变得清晰起来,斑驳的头发,佝偻的身子,清瘦蜡黄的脸凸显着无神的双眼。李晨冉心头一紧,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最不敢想的时自己的处境会给父亲带来的怎样的打击,这是她最自责,最不能容忍自己的事……除了这些纷乱的思绪,她感到的就只有恐惧和无助了。
学生游行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
傍晚掌灯时分,陆宅一楼大厅里,丫头、老妈子聚成一堆悄悄地嘀咕着。二楼左拐的一间卧室里,陆家三太太正握着拂尘抽打丫头翠竹,
“你个死丫头,小姐出了事这么久,你才说,还骗我参加什么联欢会,你们都想气死我是不是?”
翠竹跪着边躲边求饶:
“太太饶命啊!饶命啊!”
“还叫我饶你!我饶……”
“哎呦!呜……”翠竹疼得大哭。
三太太的手抽打得更一阵紧似一阵,翠竹仓皇地爬着往桌椅底儿钻,此时二太太与四太太李欣冉闻声赶了过来。翠竹像看到了救星慌忙躲到二太太身后。
三太太,也就是陆奇玥的生母,平日里最惧怕二太太,在陆家大太太死得早没留下子嗣,二太太倒给陆任年添了三个儿子,母凭子贵名正言顺地成了陆家当家的女主人。
二太太骂了翠竹一句:
“没用的丫头,连个人都侍奉不好,还不快滚!”
翠竹得了大赦似的逃出了房间,二太太不满的瞅了三太太一眼,
“早知如此,平日里就该注意点,女儿大了也该管管了,别再整天宠得和什么似的,老爷忙,顾不得这些,又只这一个女儿,宠得厉害,难道你也糊涂了不成?”
三太太心里有一万个不满和恨,也无处发泄,转身趴在紫楠木大床上嚎啕起来,她哭得惊天动地,这是她一贯的手腕,就是要让全家人主要是老爷听着,让他们烦,难受并最终让步。不巧的是,老爷去了萧处长家做客,不过二太太还是让司机小陈通知老爷了,毕竟这是陆家的一件大事。
不久,汽车的喇叭声在大门外响起,一楼大厅的丫头,老妈子顿作鸟兽散。不一会儿陆任年迈着四方步,气定神闲地踱入大厅。本来陆任年今天心情不错,虽说他是老北洋出身,现今也是个没有兵权的的寓公,但还是有些实力的,与同时期的老北洋们相比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很聪明的,一他保住了钱,二保住了人脉,好多如今的军政人物都是得过他好处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刚刚利用自己的这点优势替自己即将从德国军校毕业回国的大儿子谋了个好差事,正在兴头上听到这么个丧气消息。但在他的脸上却丝毫也不显露出他的焦急和生气,他得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况且听到消息后早就给王厅长挂了电话,对方欣然同意放人,陆家只等着敞开门迎接这位令人头痛的大小姐就好了。
嚎啕着的三太太居然敏锐地捕捉到陆任年的脚步声,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奔下了楼梯又是一阵缠绵悱恻的哭:
“老爷你可回来了!呜……你得救救咱宝贝女儿呀!呜……这会子不知受的什么罪,呜……”
“哭什么?多大点事儿!”陆任年不耐烦地喝道,三太太止了声,但还是趴在陆任年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二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说道:
“多大的人了,不怕别人笑话,既然老爷发话了,奇玥肯定没事了,倒是你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上行下效嘛!”
欣冉一直冷眼旁观,这个家从来没有她说话的份儿,沉默是最好的保护。即使如此,莫名的火还是会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