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相思-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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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水珠落在纸盒上,他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但那颗清透的水珠,已经太足够。
「你说得没有错,我从来就不是无心,连那么单纯的季燕都看得出来,足见我掩饰得有多失败。我——是暗恋你,在你看见我以前,比你心动得还要更早、更久。」
杨季楚一动,牢牢握拳,逼自己不动声色,安静听她说完。
「是我把持得不够好,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开始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不敢靠得太近,不敢多看你一眼,怕离你太近,喜欢、还要再更喜欢,会累积成爱。」
「你每拉近一步距离,我都很害怕,又不想真的拒绝,然后一次又一次鸵乌地告诉自己,只是搭个便车而已,没关系,只是多看一眼而已,没关系,只是朋友而已,我知道分寸,只是、只是牵手……」
「后来,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了很多,一点一滴领悟到你所费的心思,这对你——并不会平,我至少要让你知道,这当中并不是只有你一头热而已。」
所以,才会写了这张信笺。
原是不想惹相思,宁可偶尔远方遥望就好,但是这样的男人,错过了他!心太痛,她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能想着他、与他在一起的每一秒,再痛也情愿。
杨季楚叹息。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他软了心,蹲身细细打量她。
几日不见,她眼下的黑影好重,夜里都没睡吗?
如果,分开真的是如此困难的决定,他反覆思量,挣扎万般,才毅然开口。「那么,有没有可能离开他,到我身边来?其余的问题,我们一起面对。」
要说出这些话,已经严重悖离了自身的原则,不想介入的,已经介入了,偏离的一切无法再修正回来,那么,他只能毅然决然陪她一起走下去,一起错下去,一起—承担罪责。
他以为这会是最理想的结果,与其三人煎熬,不如勇敢面对。但等了又等,她迟不应声,一脸难以启齿似地瞅着他。
难不成——他脸色一变,咬牙道:「冉盈袖,你敢!」她有胆就说说看!
「我——」
「我不当第三者!」他恨声吼了出来。她敢这么羞辱他试试看!他再爱也不可能如此作践自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怎么敢,连想都不敢想啊。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说不可能的也是她,回头倾诉相思苦的也是她,她到底要怎样?
「我没有办法,我欠他太多……」
「够了!」如果厘不清前一段,跟他说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总是这样,无心挑惹,弄得别人世界一团混乱,又抽手不管。
「冉盈袖,我真想掐死你!」她不是问,他有没有脾气吗?他有,他现在就非常生气!
狠狠地抽身,决计不再留恋,甩头就走。
她动也不动,蜷坐在原处,安静落泪。
他不应该回头的,如果够理智,根本刚刚下楼看见她时,就应该直接越过她走人,一秒都不该停留,可是——
他闭了下眼,告诉自己,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一次痛到底,彻底拔除心底最后的眷恋。
反正,再羞辱也不过如此了。
「给你三句话的时间,说清楚。」然后,他会毫不迟疑地离开她,将冉盈袖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不是……第三者。」她颤声吐出字句。「我的未来我没有办法作主,但是现在,我还是自由的,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第五章
她说,她原本有一个很幸福的小家庭,她的父亲和冯伯伯是那种过命的兄弟交情,两家往来原本就很密切。
小时候,她常常到冯家玩,冯家只有一个独生子,或许是男孩子天生的使命感,冯大哥很疼她、也很保护她,把什么最好的都留给她,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两家长辈还曾经开玩笑说,看两只小的相处那么触洽,将来干脆结个儿女亲家。
「嗯哼。」前方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淡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很好啊。
冉盈袖看了他一眼,低声澄清。「我当他是哥哥、是玩伴,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孩子而已,懂什么呢?有人陪、有人宠,哪会想太多?
后来,母亲意外病逝,父亲更是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她身上。她从小学舞,那是因为母亲原本是舞蹈系的学生,为了嫁给父亲,中断了学业,也放弃原本美好的未来。
父亲总是对她说,母亲多有天分、他有多亏欠她,所以他一定要让她好好地跳舞,不只是因为她遗传自母亲的天分,也因为母亲的遗愿。
他们没能完成的梦想,要在她身上实践,所以再苦他都会咬牙撑下去。
一个学历又不高,靠劳才赚钱的单亲爸爸,要抚养五岁的女儿已经是力不从心,遑论才艺班学费有多吃重,他常常需要身兼数职,才能勉强平衡收支。
也许是精神不济,父亲在一次上完大夜班回来的路上,与十字路口的轿车对撞,当场不治死亡。
冯伯伯不忍心她小小年纪就要被送到儿童之家安置,于是出面领养她,算是对好兄弟尽最后一点情义。
她初上高中那年,冯伯伯也意外辞世,全家人都慌了手脚。她原本已经打算要放弃跳舞了,但是冯思尧什么也不说,事前甚至没有与她商量过,便默默去办了休学,一肩扛起家计,然后坚定地告诉她——这是唯一能看见你露出真心笑容的事,不能放弃。
他明明成绩那么好,却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未来。那段时间,冯妈妈每每见了儿子,便会惋惜地摇摇头,说些「唉,死心眼」、「感情害死人」、「也不晓得人家要不要你」……这一类的话。
她知道冯妈妈不是有心的,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孩子如此牺牲奉献,连自己的未来都赔上去,哪里会不心疼怜惜?
冯家这多年的恩情、冯思尧玩心掏肺的对待……点点滴滴都压在她心口,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却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接受、要不要接受?
她只是无从选择地被迫领受他们的好,然后欠下难以偿还的情。
全世界都在告诉她,冯思尧的一往情深、冯思尧为她做了多少,如果不是冯家,她无法有一段安稳成长的童年,这个男人自小的呵护、全心全意的付出,除了她几乎已经一无所有,让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所以名义上,你是冯家的养女,冯思尧的妹妹?」
「是。」至少目前仍是。
但是她的未来属于冯思尧,这一点谁也不曾摊开来明说,却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
所以,她不敢靠近杨季楚。不敢贪渴、体验爱情的美好,那样的欢愉是有时限的。
「他知道你的心态吗?」知道她被这重重的恩情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情?
「他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当他是兄长。」那是亲人的情感,这点从来都没有模糊过,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还是想要,他不介意等,只要她在他身边,就算等一辈子才能等到她从亲情转化成爱情,他也愿意。
「这个人是笨蛋吗?」脑袋都装些什么豆腐渣?能就是能,不行就是不行,爱情是能努力的吗?都努力十多年了还不够?
所以后来,她索性搬到学校住宿,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一日比一日更为火热的眼神追逐。
她说,至少等到她大学毕业。跳舞是妈妈的梦想,她想要替父母完成它,然后,她会试着与他努力看看……
这就是她说,她只有一年自由的原因?
他懂她的意思,冯家是她这辈子也放不下的恩情包袱,一段可预见结果、一年为期的爱情,他还要不要?要她的真心,换日后分离的惆怅。
他倚窗而立,沉寂不语。
她的故事听完了,一杯咖啡也喝到尽头,入口只余些许涩味。
他放下瓷杯,仰头留意墙上挂钟。「我送你回宿舍。」
所以是……不行吗?
她放下一口也没喝的热桔茶,默默由他家的沙发起身。
「你是想到哪里去了?」红着眼眶、一副可怜兮兮、随时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痛哭一场的样子,仿佛他辜负她多惨似的。
他几乎是有些没辙地逸出一声叹息。
「宿舍门禁时间快到了。你不赶回去,难道想夜宿我这里吗?」
所以……不是拒绝吗?可是也不曾清楚表态啊,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不可以吗?」一直忍住不哭的脸庞抬起,努力想从他的神色中判读出一些些端倪。
当一个女孩子用蓄满水气的眼眸,问你可不可以留下来,而且还是自己目前正心仪的女孩,请问该怎么做?
方才在学校里,纯粹因为她哭得太伤心,怕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而扣除掉公开场合,他直觉第一个想到离学校最近、最方便谈话且不受干扰的地方,就是他的住处。
可现在,他开始觉得不太妥当了。
夜深人静后,在有限的空间里,男女独处的氛围,总有几分幽微而引人遐思,尤其当她说出那句接近挑逗的无心话语——
他不晓得自己现在摆出来的脸色,是比较接近正人君子还是面无表情,总之,他自认沉稳地直起身,走回卧房,翻出通讯录找到他要的号码,单手按了几个键拨通后,递给她。
「要外宿不用向楼管报备吗?」回应她一脸的困惑,他无奈叹息,完全兵败如山倒。
会过意来,她连忙接过无线电话。
他弯身将冷却的热桔茶倒掉,重新注入热水回冲,再回到容厅,她已经讲完电话,正碟危坐地等待着。
将热茶递给她缓手,迎上她迁回打探的眼神,他敛眉沉吟了一会儿。「所以你刚刚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在一起——在毕业前这最后一年?」
然后挥挥手,一拍两散,彼此互道珍重再见,她嫁她的冯思尧,他寻觅下一段新的感情路?
「听起来我似乎没什么损失,女孩子都那么大方了,我再别别扭扭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哼笑。她不确定,那扯动的嘴角是不是抿进一丝涩意,不敢妄加揣测他的心思。
「我遇上了那个让我心动的人,也领会了爱情的面貌,差别只在于——她说不能陪我走完全程。」
「但是,爱情的有效期限究竟是多久,谁知道呢?即使今天没有冯思尧,谁又能保证我们一定能走到最后?也许让它停在最美好的阶段,供日后凭吊追忆,也不是多精糕的事。所以——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真的同意了?!冉盈袖不敢置信。「你——是认真的?」
「对,我想试。」想体会与她相爱究竟是什么滋味,想试试他们之间能激出多澎湃的情潮波澜,生平头一回的心动,他不想什么也没留下,就这么遗憾收场。
一个女孩子都敢说「几番细思量,宁愿相思苦」了,他难道还没那个勇气吗?
回应她眸底的等待,他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朝她展臂,收拢急奔而来的纤盈身躯。
「一年就一年吧,我认了。」
「……九个月。」蚊蚋般的声响低嘴道。
「……」现在又变九个月了……难不成先前还自动四舍五入?对她灌水的行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深呼吸,自动更正。「好,九个月!」
当晚,一人独眠的双人床,首度多了位娇客加入。
双人床空间足够,但独居的男人处所没有任何女性物品,杨季楚翻出一套不常穿的休闲衫临时应急,一颗枕头必须两人共享。
他在心里暗暗盘算,明天该去添购些日常用品了,虽然她身上泛着与他相同的沐浴乳味道,也别有一番风情。
「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