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弦花-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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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韩姐姐,我大哥后来还说到了你。”顾烟烟抬头又说了一句。
“哦?”她失笑,“他怎样说我?”
“我听大哥说,其实你以前是有婚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嫁进了古堂,还说什么你以前的未婚夫被人杀了……”顾烟烟努力回想那天她究竟听到了什么,最后问她:“是不是真的?”
她下意识起身,走近窗台,朝外看去,因为身处五楼的关系,可以看到远处一排排房屋灰白的屋顶,其实汇中饭店位处外滩南京路口,位置极佳,因此饭店的底层的街面房都被用来出租,开设商店,所以朝楼下看的话,还能看到络绎往来的行人。
她看了一会儿,才微微动了下唇角,浅浅笑了一笑,“我还以为别人都不清楚这事,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倒也算是给我面子。”
“原来是真的,”顾烟烟喃喃自语,随即看向她,“韩姐姐……”
“没事,都过了那么久了。”她回头一笑,当真洒脱无比似的,“我都忘记了。”
只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说得简单,但是却何曾有过一星半点儿的忘记?世间最难的事情其实不是“记住”,而是“忘记”,当以为自己真的忘记的时候,那却是记得最深最牢的时候。
她还记得往年的月亮,白而亮,发着银色光辉,高挂在空中,照着她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她受过的每一次伤,她流过的每一滴泪——但是那些日子,总算她杀出重围走了出来,其间惊心动魄波澜起伏自不用说。她总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总有一天会忘记,但是没想到,只是不曾提起而已,当往事重提,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从不曾忘记过,就像上学的孩童口琴里吹的那首歌《Long long ago》,只是时间过去了而已。
蓦地回神过来,却发现顾烟烟正满脸不解地犹在想着什么,倒也没在意她的走神。
她叹了口气,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大哥担心。”
不过她在心里其实是在想,顾容锦其实是并不担心自家妹妹留在她这里吧,尤其是他还得知道了她的秘密,当然那不算什么秘密,最多算是她那一段想忘却的记忆罢了,他既然知道了,又怎么会不大加利用?
“嗯。”顾烟烟听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不过又说:“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也好。”她想了一下,也知道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顾烟烟的身份,想必没有什么人会拦住她,因此便点了点头,等她离去之后,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房门被人“毕剥”一声,她抬头看了看,随口说:“进来。”
许世昭旋着门把走了进来。
她看着他那同元哲肖似的一张脸,突然心生恍惚,下意识地低低开口:“元哲哥……”
许世昭也看着她,只不过随即便淡淡说:“杜岳汶只想要女儿平安,所以其他的条件应该都会答应,罗老大答应让他见你。”
“知道了。”她依旧看着他的脸,“你可不可以走近一点?”
许世昭挑了下眉,朝她面前走了两步。
她看着他,神色却渐渐黯然起来,“那么像……”
许世昭很聪明地并没有说话。
她却又嘲弄地笑了自己一下,然后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是我的荣幸。”他却面无表情,“只不过,夫人千万不要认错了人,我是许世昭。”
她微微咬了下唇,自嘲地笑了笑,身子朝后退去,浅浅点了下头,“说得也是。”
不是元哲哥,他不是元哲哥。
每一次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试探,她所得出的结果全部都是如此,她朝后又退了退,坐稳了,才又看着他,“我认识的那个人,说话时的样子,跟你不一样,也不会说出你说的那样的话。”
许世昭却只是笑了笑,但是那笑意却似乎并没有达到眼底,停了一下他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她没点头,可也没说留下他,于是许世昭便推了门出去了,但是他并没有走远,只站在那房间外面,仿佛保镖似的,守护着门里的她,这便是他这次的任务。
她看着那被重新关起来的房门,看了一会儿,取了他上次送来的古琴,横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弦。她已经许久没有再碰这琴了,可是现在,手指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在琴弦上跳出熟络的舞蹈,渐成曲调。
她并不知道,许世昭还站在门外,她随手拨出来的曲子,他听得清楚明白。
她自然也不知道,她在琴声中掩藏的那低低的哽咽,他全部都听得清楚。
她总以为,她早就该将眼泪丢在了连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里,可是却莫名地出来一个许世昭,将她所有的努力全部都化为乌有,不过——
她只不过是流了几滴眼泪而已,没什么关系的。
更何况,跟许世昭此人毫无关系。
、第12章(1)
从古到今的斫琴师按照此等尺寸模样留下了不少传世名琴。
比如最为世人所知的“焦尾琴”,据说是汉代有人在烧桐爨的时候,被蔡邕听到火烈声,知道被烧的是一段良材,于是便要来用它制琴,制成之后,果然有美音,因其尾部被烧焦,故名焦尾。
还有古代爱情故事中的“绿绮”,风流文士司马相如以它奏出一曲凤求凰,惹来卓文君青眼相待,不惜当垆沽酒,成就一段佳话……
她其实并没有想到,原来杜岳汶对琴,倒知道得这样通透。
此刻他犹在说:“你虽然会琴,但是有很多东西,也不见得全知道,我说给你听。”
她点头笑了一笑,十分尽职地扮演着她的角色。
于是他便又说了很多,但是最后突然又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其实,我是在离开你母亲之后,才在某天突然想起来看关于古琴的书的,因为离别那样久,我始终都记得你母亲弹琴时的模样……”
他看着她身前的古琴,模样十分怅惘。
“那为什么要离开?”她只静静说了一句话。
可是即便如此,杜岳汶也已经愧色满脸,只看着她,“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跟她其实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吧?
她却只微微地红唇一动,并没有说什么,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杜岳汶不自觉又透过她的模样去想念当年那个温婉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件碧色朵云绉的旗袍,脸色越发的素静,神情宁静而沉稳,而且她知道,只要她不随便说些什么,他怀疑的机会便会更少,于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她便配合地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和杜岳汶在一起的感觉,居然有的时候会让她想到从前在家里时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过多地提到了琴,又或者是他说话时的语气正在竭力地表现出身为父亲的人所应当具备的一切,对她特别和颜悦色,于是她便会常常错觉,仿佛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和她有什么关系似的。
不过也许天底下的父亲对待女儿都是这样。
杜岳汶看她半天都不说话,歉然开口:“小夕,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你如果生气的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有点迟疑,顿了一下才想起来目前她的身份是“杜千夕”,至于身世,则是许世昭他们编造出来的。虽然她也觉得未必能瞒得过杜岳汶,可是当她把死记硬背下来的东西交代给杜岳汶的时候,他似乎一丝一毫都没有怀疑,反而满含热泪地握住了她的手。看样子,他倒是真的还记挂着当年的恋人,那一刻,她隐约有些内疚。
这和她父亲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在此刻,也只不过是贪恋那小小的一点天伦之乐而已,她只是乔装的女儿,既然如此,没必要真的端出深仇大恨似的模样来——
想到这里,她便笑了一笑,轻声说:“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如果是真有杜千夕其人的话,想来不一定会这么说,可是她不是,她是韩香若,要怎么说,当然随时记着利益至上。杜岳汶听了果然高兴,但是随即又面带愧色,想来是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她看在眼中,既有些好笑,又觉得鄙视自己此刻的行为。
因为竹帮跟杜岳汶谈好了的关系,她会留在杜岳汶身边一阵子,当然要哄得他高兴,才能朝下面继续谈生意,所以她的任务便是陪着杜岳汶,见招拆招。
可能是因为人年纪大了,就会怀念以前的事情,所以杜岳汶开始习惯性地给她说古,想要带他去他以前去过的地方说古,后来还带她去了丽都戏院,那时正赶着一出《牡丹亭》,里头座无虚席,台上的小旦穿着粉色绣花戏装,鬓上压着金钿,粉面桃花,樱唇皓齿,扮相绝美,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没太在意,倒是杜岳汶有她陪着,兴致一直很高,一边听戏,一边随着那台上的曲子打着拍子。
他自然不知道,所有来这里的客人,全是竹帮和古堂的人,不然若是被人认出了她,谁来负责?
后来晚上回来的时候,杜岳汶看起来高兴得很,吃饭的时候甚至多喝了几杯,她这一天的事情总算忙完,也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后,才发现房间里赫然坐着一个人。
许世昭。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不过那是因为保罗说他心细,所以要他负责保证她今天这一路行程的妥当,如今到了现在,她看得出他也是一脸疲倦的样子。
“还好今天没有出事。”她笑了一笑,坐回沙发里,今天房间里的灯光似乎稍显刺眼,她忍不住微微眯了下眼睛,许世昭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灯光下,脸部轮廓被灯光映出明暗相接的效果,仿佛离得极远,却又似乎极近,她一边清醒地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不是元哲而是许世昭,可是却又借着他的模样回想到了以前,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许世昭却突然看她一眼,“何必答应跟他一起出去,这样劳师动众?”
“你也知道,一个老人的请求是很难让人拒绝的。”她抬眸,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以为然,淡淡回他。
“是吗?”许世昭却突然嘲弄地一笑,“就像你当初答应嫁给古爷的时候,也是为着他的请求难以拒绝?”
她顿时冷下脸来,“许世昭,你是不是忘记了此刻在跟谁说话?”
房间的气氛仿佛突然变得僵持了起来,她收回目光,只冷冷看着被夜色笼罩的窗外的世界,隐隐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呜”的一下发动,然后就又突然消失了,仿佛错觉一般,影影绰绰地,犹如挂在空气中的尘埃。
她又移回目光看向许世昭,却发现他的脸色异常严峻,唇紧紧抿着,本来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可是当她收回目光的时候,许世昭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仿佛居高临下般看着她,脸上带着一抹冷笑,“我当然记得自己在跟谁说话。”
她没说话,只坐在沙发里,看着今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许世昭,但是很显然地,他并只是想这样随便说说,所以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古爷风光了那么多年,有权有势有钱,你可真是找对了金山,你有现今这样的地位,不就是因为你是古千城的女人吗?”
他说便说了,最终还要报之以轻蔑的笑容。
那种笑容,换了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他知道多少?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他以为嫁给古千城是她自己愿意的吗?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走到今天她究竟付出了多少——
于是她一巴掌就利落地甩了过去,“许世昭,我当你是保罗的朋友才对你这么客气,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现在也算是古堂的人,你不会不记得,保罗按辈分的话,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