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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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南安、永新一带已落入破虏军别部之手,元军去两湖的路已经被切断。万一战事不利,大元兵马只能向北方撤。而武忠的一万兵马,此刻正如匕首一样,刺在退兵的必经之路上。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你们几个人一同出去,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晕了好大一会,达春才缓过神来,铁青着脸向下问道。
报信的斥候楞了一下,旋即从头到脚被无边的寒意笼罩。不敢看达春那刀锋般的目光,侧开眼睛,大声回答:“回大帅,消息是破虏军游骑凌晨时射进大营中来的。属下拿一份前来汇报,其他几个弟兄四下追缴箭书去了,把图将军说必须阻止消息流传!”
“你下去吧,把其他几个斥候也叫回来。既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追也没用!”达春挥了挥手,示意斥候离开。刹那间,他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脸色青白中透着死灰,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凄凉。
“是,大帅!”刚刚在鬼门关头走了一遭的斥候答应一声,倒退着向外走去。达春的嫡系幕僚、部将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如果是斥候们自己打探到的情报,达春还可以通过杀人灭口的手段,把建昌军“叛乱”的消息封锁住,从而稳定住军心。但这消息既然是被破虏军游骑射进营中来的,军营中流传的就不止是一份,达春即便是想封堵,也来不及了。
“大帅,战吧!”上万户乃尔哈走上前,大声说道。
“大帅,不能再等了!”上万户索力罕响应。
达春的目光扫过将领们决然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面前这几个,都是跟着他厮杀了十几年的弟兄,彼此之间呼吸相通,不用太多的语言,就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
是与对面破虏军决一死站的时候了,半个月来,三万多破虏军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般,死死的压在十四万元军头上。论数量,元军占绝对优势。论质量,蒙古铁骑也不比破虏军战士来得差。问题就是,队伍中蒙古铁骑太少了,只占三分之一不到。剩下的近十万人,除了两万探马赤军外,全是新附军。
如果后路无忧,达春还可以凭着这些人马与邹洬周旋上一段时间,坚持到伯颜的大军赶来。反正元军兵多,马多,移动速度快,对于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破虏军除了充分发挥火炮优势逐步逼迫外,没有什么有效战法。但现在不行了,武忠这一反,牵一发而动全身。抚州、临江、袁州,筠州,几个地方都是破虏军在镇守,随便有一个管军万户与武忠勾结,大元兵马就陷入了重围当中。
到那时,即便不被破虏军和反贼们困死,大军也会崩溃。那些新附军本来就是狐疑之众,带着他们,威慑敌人的效果比战斗的效果更大些。半个月来,在破虏军的分别对待下,已经有军心浮动的传闻传入达春的耳朵。如果让他们知道后路马上要断了,还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打吧,传我的命令,擂鼓,升帐,把全体千户以上的将领都召集到中军来!”达春叹了口气,大声喊道。
隆隆的战鼓声响了起来,听到点将鼓,一个个健壮的身影陆续跑进了中军帐。“这都是我蒙古好汉啊,今天,本帅就要带着他们去送死!”达春望着坐下那一张张忠勇的面孔,悲凉地想。
以疲惫之兵带狐疑之众,有胜算么?
如果有五成获胜的把握,达春早就与邹洬决战了,何必等到今天?对面的破虏军兵锋不锐,行动不迅捷,但防守起来却是一块岩石,一个铁桶。眼下能击败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诱骗他们出击,诱骗他们分兵。可眼下时间却站在了邹洬那一边。
蒙古军训练有素,很快,千户以上级别的将领就都赶到了。探马赤军的大营在中军南侧,稍远,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元继祖带着麾下十几个将领也赶到了。而士兵和将领最多的新附军却迟迟没有一个人来,达春命人又击了两遍点将鼓,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来人!”达春心里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大声喊道。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飞马来报,新附军炸营了。
“什么!”所有将领都跳了起来。炸营,是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事,一旦士兵炸营,往往需要主帅耗费极大精力才能恢复秩序,并且在恢复秩序后,短时间内军队不会有丝毫战斗力。
“大帅,新附军炸营。李甄带着亲信谋反了!”一个令人憎恶的声音在军帐口重复。大伙低头看去,只见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滚过来一个浑身是土的“爬虫”在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叫道。
“把焦先生扶起来!”达春眼尖,率先认出了地上报信人的身份,柔声吩咐。
“大帅,管军万户李甄带着亲信谋反,黄志明将军去阻止,被李甄射杀。如今,大营里几支互不统属的新附军互相打了起来,整个大营都乱成了一锅粥了!”焦友直为人龌龊,头脑却很清醒,在站直身躯的同时,将新附军那边详细情况简练地概括了出来。
“怎么没把你这个恶心家伙射死!”探马赤军万户元继祖在心中骂道。虽然现在李甄已经和他不属于同一阵营,但从人格角度,他更敬重李甄这样的“叛徒”而不是焦友直这样的“朋友”。
“索力罕,你速带本部兵马警戒,严防敌军趁机进攻。乃尔哈,调一个万人队跟本帅走!其他人,回营整顿兵马,等候本帅将令”达春当即立断,大声命令道。
将领们答应一声,飞跑了出去。达春跨马,带着一万蒙古兵冲向了新附军聚集的几处营地。
新附军大营内,士兵们乱做一团。叛将李甄显然早有准备,带着五千多嫡系兵马在营内放了几把大火,然后掉头冲向了破虏军防线。破虏军那边的接应兵马也做好了准备,见到李甄旗号,立即放开了一条路,把起义的弟兄们让了进来。
其他几支新附军没有达春将令,不敢追,也无心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李甄逃走。还有几股不知是谁的部下,哭喊着要回家,四散着向野外逃去。而大多数士兵不明白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拿着兵器,见到有人靠近自家帐篷就是一通乱砍。
达春带着铁骑从大营外跑过,抓了几个逃兵,很快弄清楚了具体情况。对付炸营,他有一招最见效果的办法。叫过乃尔哈,达春大声命令道:“派几十个会说汉语地冲进去,让士兵都回自己的帐篷。半柱香后,有站在帐外者,杀无赦!”
“回帐,回帐,站在帐外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两小队蒙古骑兵冲进人群,一边挥刀将来不及让路的新附军士兵砍翻,一边大声传达了达春的命令。
在蒙古骑兵眼中,破虏军不过是打仗时的肉盾和运送辎重的奴隶,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值得珍惜。马蹄很快在人群中踏出两条血路,把命令传达到了每个角落。一些蓄意闹事者丢了性命,忠于大元,试图整顿兵马的百户、牌子头们,也有不少人在混乱中稀里糊涂地成了刀下之鬼。
有些士兵气愤不过,扔掉号衣逃出了营垒。对此,达春早有安排。已经逃远的,他命人不必去追。此刻才想起逃的,达春命令一个不许放过。
两个蒙古千人队,挽着弓,在营盘外围往来奔走。见到靠近栅栏的,立即射杀。杀到后来,把那些动作缓慢,迟迟不肯归帐者,也一并射翻在地上。
血把地面上的浮土混成了泥浆,平日里被蒙古人欺负怕了的新附军见达春如此狠辣,头脑慢慢恢复了清醒。大多数人放下了兵器,乖乖地躲回了军帐。少数人不满达春滥杀无辜,拔刀找铁骑拼命,却因为没有组织者,分别被镇压了下去。
忙乱了大约一个时辰,达春终于稳住了军队。正待召集幸存的新附军将领训话,猛然间,身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炮击!”达春本能地回头,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十数枚漆黑的弹丸掠过天空,拖着长长的烟尾,落入蒙古军营中。
“该死!”达春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半个月来,他的蒙古军大营一直受到破虏军的冷炮打击,士兵们对炮弹的反应,已经渐渐从恐慌变为麻木。
“并不是每一发炮弹都能爆炸,即便爆炸,只要不站在炮弹落地点十步之内,就能保住自身安全。”这是蒙古士兵用血总结出来的经验。捱炸捱出经验的老兵还发现,炮弹飞来的速度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快,凭借其在空气中的咝咝声和背后的烟尾,捱炸的人有一半以上机会能判断出它的落地点。
但这些经验都是对付零星冷炮的,这么集中的轰击,在大军统帅达春眼里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破虏军率先发动了进攻。而这关键时刻,作为统帅的达春偏偏不在他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迎战,迎战,乃尔哈,留给你一个千人队,尽快整顿新附军投入战斗。其他人,跟本帅回营!”达春声嘶力竭的叫道,旋即带着蒙古骑兵,冲向了中军。持续半个月来,邹洬骚扰的都是蒙古军,所以达春有实足的把握,破虏军今天的攻击也必将从中军开始。
索力罕立刻命令新附军将领们整顿队伍,几个新附军将领都楞住了,刚刚经历一场大混乱,每个人连手下损失了多少兵马,低级军官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仓卒之间,如何能把兵马整理起来。
索力罕不管新附军将领的难处,用鞭子劈头盖脸地打将过去。有的新附军将领机灵,赶紧答应着跑向本营。有的新附军将领却不开窍,兀自跟索力罕强辩:“将军,将军息怒。这仓卒之间,部队怎能集合得起来。即便集合起来了,谁还会有心思打仗!”
“我不管,速去集合,否则,咱们今天都得死!”索力罕疯狂地喊道。他恨,恨这些新附军将领没头脑,居然看不到就在眼前的危险。
在皮鞭的刀剑的逼迫下,新附军的万户、千户们跑回营中整理本部人马。刚刚从混乱中回过神来的士兵怎么可能投入战斗,一个个哀叫着,哭喊着,不知道究竟该何去何从。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营内宽阔处只聚集了几小队残兵。有的士兵拿着刀剑,有的则四处张望,试图拣一把兵器来武装自己。
从东面吹来的风将炮击声连同硝烟一并送了过来,在新附军士兵眼里,那是地狱的味道与声音。队伍整理得更慢了,有人甚至偷偷地从队伍中溜出去,钻进附近的帐篷。
硝烟在原野间弥漫,索力罕已经能听见中军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来自破虏军方面的炮击声越来越密,远程重炮,近距离轻炮,驮炮,还有用简易投石车扔出的手雷,在战场上炸出了一团团黑雾。
“动作快些,快些!你们这些挨刀的家伙!”索力罕用汉语骂道。越来越稠的烟雾让他心神不宁。今天破虏军不知道又使用了什么古怪兵器,造成的烟雾如此浓烈,就像附近山川河流都已经失了火般。山风卷着黑烟四处乱涌,完全遮断了各军之间的光线。
“是艾叶、咳咳,枯草,咳咳,还有,还有马,咳咳,马粪!将军,小心敌军诡计!”有人疯狂咳嗽着,在索力罕耳边提醒。
索力罕惊诧地回头,看见焦友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浓烟中钻了过来。山羊胡子被烧掉了半边,剩下的,焦黄地缩卷在下巴颏上。
“大帅呢,中军那边怎么样!”索力罕一把拎住焦友直的脖领子,问道。
“大帅,咳咳,大帅让我来帮你整军,破虏军只是打炮,试探性进攻!”焦友直被烟熏得眼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