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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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肥得流油,虽然土丘很多,但比起咱福建来,简直是一马平川。雨水还充足,要是我摆弄这地,早发财了!”陈双站起来,裂了裂嘴,憨厚地回答。他从军之前在田里给人帮过短工,分辩得出土地的好坏。
“那此地百姓为何如此穷困呢?”陈吊眼笑了笑,示意陈双坐下,继续问。
“被鞑子糟蹋的呗!”这个问题很简单,几乎人人都能给出答案。
“可鞑子已经给这里免税了!”陈吊眼脸上的笑意更浓,淡淡地说道。
“免税?”诸将惊诧地问。破虏军制下地区,根据各地的情况不同,务农无税,但并不是干什么都不交税。经商、开工厂,煮盐等主业,税额都是十之一二。即便如此,百姓生活状况都得到了极大改善。北元既然在短期内已经对两浙免去所有赋税,为何百姓生活还如此困苦,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
“已经无税,为何百姓还活不下去?谁能告诉我正确答案?”陈吊眼的声音突然转高,大声问道。
没人能回答,第二师将领,水师将领,还有新加入水师的将领,都看着他,期待着他的解释。
“战乱,连年战乱。古人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就是这个道理!”陈吊眼站起来,大声说道:“前后不到十年,两浙打了多少场仗,你们自己算算。咱们破虏军军纪严明,依然有百姓闻军鼓声而逃难。鞑子、新附军兵马所过之处呢?还不是走到哪,抢到哪里。再富的地方,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啊。所以,死保两浙的战略,根本不可能实现。没人会给咱们这个时间慢慢调整,鞑子不傻,他也知道咱们需要时间。所以,他们已经在庐江集结,连粮食都没准备齐,就打算过江了。没有粮食怎么办,他们不是破虏军,他们会抢,从百姓嘴里抢。像蚂蚱一样,把所过之处吃成白地。所以,鞑子一旦过了江,即便咱们把两浙守住了,这片土地也要再被糟蹋一次。诸位想想,两浙还经得起这样的糟蹋么?如果我们一旦初战失利,被迫做战略收缩,我们对得起那些给咱送粮送水的父老乡亲么?对得起他们的糕饼,对得起他们的眼里的期盼么?”
没有人能回答,打仗,必然存在部队调动问题。谁也不能保证不放北方一兵一卒进来,同样,也没有人能保证破虏军能一战而定乾坤。
“我陈吊眼是两浙大都督,负有保家卫国之责。所以,要战,就要把战火推到两浙之外,推到鞑子的基业上。咱们北伐,的确不会有太多北方百姓支持,但咱们可以用兵威和实际作为告诉他们,他们是汉人,即便他们自己忘记了出身,咱们南方汉人却没有忘记自己的骨肉兄弟!”陈吊眼动情地说道,虽然他自己出身畲家,但此一刻,他宁愿部下把自己当成一个汉人,一个汉家儿朗。
“愿追随都督!”陈双带着几个将领站起来,大声喊道。许叔恒笑了笑,也跟着站了起来。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效果,为了让陈吊眼完成从一个大统领向众人心目中完美英雄的转变,这些年,绿林旧部们暗中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这个陈吊眼,还真不简单!”杜浒在旁边轻轻点头。有些动作,他已经看明白了其中端倪,但他不打算说破,一支军队中,总是需要一个核心。只有这个核心的存在,才能使一支军队凝聚起最大的战斗力。
“此外,你们来看!”陈吊眼走到另一张地图前,指点着上面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说道:“这是达春,这是吕师夔,这两个人在福建做过的事情,你们想必一辈子不会忘。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咱们的第一师,炮师,还有江南西路林奇,和你们好兄弟西门彪的两个独立旅,你们看看,如果此刻你在江南西路,准备做什么?”
“干掉达春,干掉吕师夔,让他们血债血还!”将领们齐声怒吼。如果说刚才陈吊眼把北伐与保卫两浙相关联起来,还有人心存置疑的话。此刻,所有人的心思已经完全凝聚到一块。达春与吕师夔当年制造的杀戮,是每个破虏军将士无法忘记的。特别是达春,他传播瘟疫的办法,几乎让陈吊眼所部遭受灭顶之灾。这个仇,大伙一定要报。
“这两支队伍血债累累,这两支队伍对咱破虏军的战法,实力,还有长处弱点无不知晓。如果让他们与伯颜联系起来,咱们可能就要吃大亏了。所以,咱们北伐,即便去的人都回不来,能吸引住伯颜无法渡江,能让第一师和两个独立旅顺利把达春干掉,咱们就是一个换五个。这买卖,我认为值!”陈吊眼一拳击打在桌面上,大声道。
“值得!”诸将情绪完全被调动了起来,一同挥舞着拳头喊道。“都督,你下令吧,只要能杀了达春,咱们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次北伐,我只需要一个标弟兄,你们回去,把今天的话给所有将士说清楚。明天一早,愿意跟着我北伐的,到大校场上见。不愿意去的,自管留在营内,我陈吊眼决不勉强!解散!”
将领们站起来,同时向陈吊眼施礼,然后带着满腔沸腾的热血散去。过江龙,浪里豹等新人亲身体验了一场战前动员课,佩服地向陈吊眼抱了抱拳,跟着水师将士们回营休息了。李兴、陈双、许叔恒、刘康等主要将领留了下来,商议进一步动作。
看看众人走远,陈吊眼捶了许叔恒一拳,笑着骂道:“今天你小子演得不错,差点把我给弄蒙了!”
“是军师教得好,军师说咱们队伍中多为福建和两浙人,如果不能在战前统一军心,北伐的途中,难免会听到怨言。”许叔恒笑着,把幕后主谋交了出来。
“谢谢你!”陈吊眼感激地向曾琴投去一瞥,却看见对方扭过头,把目光放到了地图上。
“军师和你还分什么彼此!”陈双笑着打趣。几个核心将领全笑了起来,全军上下,知道曾琴是巾帼英雄的人不多。但每个知道的将士,都期望着陈、曾二人能有个美满的未来。
大伙说了几句笑话,调节了下气氛,慢慢把话题又转到如何北伐上。所有人都认为,北伐之师在于精,而不在人多。只要把鞑子朝廷震动了,逼得伯颜在短时间内无暇南顾,战略目的就达到了。因此,行动迅捷是保全这支偏师的第一要素。
“这次北伐,我建议,由我领兵,大都督隔江坐镇!”两浙安抚使李兴走上前,说道。
“不可!此番北伐,必须我亲自领兵!”陈吊眼立刻大声反对。
“都督身份重要,不应该亲自冒险!”李兴望着陈吊眼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自从与陈吊眼搭档以来,他从未曾反对过陈吊眼的任何安排。唯独这次,李兴下定了决心要争一争。
“好兄弟,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陈吊眼推了李兴一把,感动地说道:“此去固然风险甚大,但陈某自幼打家劫舍,被官府追惯了。伯颜虽然实力强,未必能奈何得了我。而你李将军是出了名的善于防守,又做过地方官。所以,两浙交给你和军师,我才有个放心的后路。况且,范家军最怕的人就是你,你在两浙,那些残兵败将才翻不起大浪来!”
在陈吊眼的目光中,李兴除了坦诚外,看到更多的是信任。他又分辩了几句,知道自己终究争不过陈吊眼,叹了口气,说道:“也好,火枪手你全带上,还有,马匹和虎蹲炮全给你。陈双、许叔恒、刘康、武英、岑文杰他们几个,全跟着你北上!”
“许叔恒留下,他身子骨单薄,经不起长久折腾。另外,怎么把留在两浙的军队梳理好,把建制理顺、军官补充完整,他也能帮上你。等带着弟兄们回来后,我希望能看到一个安定的两浙,一个焕然一新的第二师!”陈吊眼笑着叮嘱。
当天,破虏军即将北伐的消息传遍了全军。很多家在福建的士兵起初并不愿意再去更北的地方与敌军拼命,但听底层将官说了只有北上,才能创造机会全歼达春,都嗷嗷叫着请求参战。
第二天一早,建康府大校场上站满了人。除了第二师士兵外,一些江湖豪杰的属下,也挤到了队伍外围,期待着能有一个机会,参与元、宋战争以来,第一次在“敌人的国土”发生的反击。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复仇的渴望与期盼。
校场是蒙古人留下的,很大,点将台设得很高,站在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下所有人的表情。陈吊眼的目光从台下缓缓扫过,点了点头,对着斗志高昂的士兵们喊道:“今天,本督要选一个标的勇士北上去杀鞑子,有谁愿意随我去?”
“我愿意!”
“我愿意!”
“带上我!”
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士兵们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纷纷举起兵刃请战。围拢在校场周围的百姓,江湖豪杰,也纷纷高举起手臂,唯恐陈吊眼不能看见。
“此去,敌军是我十倍,百倍。很可能要埋骨荒野,没有人认识你们,后人也未必会记得你们的名字,你们还愿意去么?”陈吊眼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安静,声音放低,放沉,以一种沉重的语调继续问道。
“愿意!”人群用更大的声音回答。
“驱逐鞑虏,驱逐鞑虏!”有老兵喊起永安之战时,大伙曾经喊过的口号。刹那间,一个民族在危急时刻发出的吼声传遍四野。
“你们的妻儿呢?谁来照顾。你们的年迈高堂呢,谁来将养?”陈吊眼的语气突然一变,喝问。
很多人楞住了,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破虏军士兵战死,官府有抚恤金给妻儿。但冰冷的白银无法取代亲人之爱。况且有些事情,并不是钱能解决的。
热情之火被现实浇冷后,人们心中涌起的是困惑。有人依旧喊着“驱逐鞑虏”但声音已经没有那么决然。有人依旧说着愿意,但手臂挥舞得已经不那么起劲。
“我等父母已死于鞑子之手,妻儿也丧于战乱!都督去报仇,我等愿誓死相随!”人群中,挤出几十个福建籍的破虏军老兵,站在点将台下,大声说道。
“我家兄弟两个!”一个小伙子从百姓队伍中挤出,占到了老兵身侧。
“我们早就没家了!”几个江湖豪杰大笑着,走进陈吊眼的视线。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点将台前,乱了建制,乱了队伍,却没有搅乱台下的军心。百人,千人,渐渐地,台下分出了层次。
“我等有家,也要去!战死了,子孙也知道其父辈不是胆小鬼!”几个低级将领冲上前,喊道。
这句话鼓舞了更多的人,顷刻间,台下的士兵都尽力向陈吊眼面前挤,场面于热闹中现出些许混乱。
“弟兄们,不要挤,听我命令!”陈吊眼向下压了压双臂,大声喝道。
“大都督有令,不要挤,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大都督有令……”几十个传令兵策马人群前跑过,快速将陈吊眼的话传开去。士兵们虽然求战心切,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队伍,慢慢地恢复了秩序。沸腾的人声在军官们的努力下,也慢慢平静了下去。
“此番北上,只需要一个标,所以,我命令……”整个校场上,回荡着陈吊眼浑厚的嗓音。
“家中是独子的,退场!”
“父母需要奉养,妻儿需要照顾的,退场!”
“父子都在军中,兄弟同在行伍的,父亲和弟弟退,儿子和兄长留下!”
士兵们慢慢分开,向前后两个方向聚拢。被选中的,满脸决然之色。被留下的,心里却涌起了淡淡的遗憾。
“我们也去,我们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