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谣-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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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偶遇故友,心里激荡无比,要在山下多留些时日再回去。让他切莫挂心。
写完之后,我怕心性单纯的他又胡乱猜想我是被乱军抓走尔尔,复扯下素日随身带着防身用的簪子,让车夫一并转交给他。
上下琐事都安顿停当,已迫近暮色。
沙场上若是有陌生女儿出现,总不太安妥。我便换上藏兰色的男装,扮做琴嫂的家仆一路同行。
马是琴嫂从临安富察马帮细致挑选来的大宛马,虽不及书中写的日行千里,但一路颠簸奔行,回头已是看不见临安气势如弘的城墙了。
走至吉州,眼前分成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若沿宽敞平坦的官道走,还要再多花十天半月才到到三峰山,为了节省时间,琴嫂决定携着体质薄弱的我从山路挺险前进。
冬天虽然掩息悄走,但白天的日头似乎并没有因此变长。眨眼又是黑夜。春露沾得足下的土潮湿冰凉,我们拣了些枯柴燃起,围火对坐。山谷中澄静得只剩戴胜鸟“呼呼”的啼鸣与火光摇曳的声音。
琴嫂见我独自拨弄着火堆长吁短叹,掰下一半芝麻饼连那甘甜的泉水一齐递给我,道:“这路还长远着呢。凤姑娘要消受不了,此处不远还有我的人。明早便能送姑娘折回临安。”
“凤轲是疲倦劳累,歇过就会好的。只望琴嫂别嫌我是个累赘。”我正在吃饼充饥,听到她的话焦虑的放下手中美食,生怕她丢下我独自走了。
她笑了笑,眼睛透过蓝色的火焰,柔柔的看着我:“人人都说夫妻脸,现下天色苍茫的,凤姑娘这般瞧去还真有几分与冽公子相象之处。我大概就是找不到这样一张脸,才会孤独到如今吧。”
我揣测她的语气,约莫不会抽马送走我的样子,才安心的喝口水。梦洌生的俊雅无尘,且平日又极爱穿青色的袍子,远远看去,眉眼处比女子还要漂亮。若不是他常年操兵演练,只怕这性子也会再儒雅些。
吃饱喝足,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对她微微一笑:“琴嫂风韵犹在,又是精明能干,只怕私下里是有许多倾心者的。”
“倾心者……”她张嘴呢喃,“如今一把年纪,早已将生死情爱皆抛之脑后了。我如凤姑娘这个年岁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
“他是个怎样的人?”我蜷缩着身子看琴嫂,不知是不是火苗的原因,她的容易登时恍若年青了十多岁,脸颊红扑扑的,眼中溢满少女独有的青涩。
“他,他啊长得极是好看。剑术也是当时城里一流的。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我便被他舞剑的模样吸引住了。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岂是世间俗物所能玷污。”琴嫂兀自说着,唇边还有连她自己也未发觉的笑意,“那时啊,我也是直性子,心里头藏不住半点事儿。”
“后来呢?”我像听说书先生在讲故事般,听入了迷。
“后来我四处的去打探他的消息,才知道原来他早已定下婚约,纵使是这样,我依旧满心阻止不住的欢喜他。清晨坐在墙头看他在校场舞剑,夜里便学着做一些小点心送给他。奈何我手笨的紧,怎么也捏不出像样的来。他起初总都是当面还给我的,后来也不知是被哪个多嘴的流露到了他未过门的妻子那儿去。这下可是气得他连着十几天没有见我。”
她笑得越发厉害,我也附和着说:“看来这个人,脾气却是跟老牛一般。”
“他啊,心到底还是软的。见我在校场外孤单单的站了些天,气也就消了。他时常说我不像个女子。若是生做男人,恐怕还能同他一起吃酒打仗。”
“那么后来呢?”我心里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故事应该会有进展。
“我便拿唐朝的花木兰当做例子,道人家女儿也能提枪上阵,且还能抵挡过半个军营的将士。他被我堵得语塞,笑说我这嘴皮子倒有几分能杀人的功夫。后来我们果真还真成了兄弟。”琴嫂此刻的言语中带着苍白的无奈,双肩微耸,方才的好精神也殆尽了。
“那么他呢?现下还是否康好?”
“死了。”她叹息,“我这一身不上不下的功夫就是跟他学的,落得现在,弃武就浑身难受,记着又总是会念到他。”
我想起她之前同我说过,自小就没见过父母,再加上这个埋在心里的故事,不觉更加怜爱她。
“他是如何死的?”有些伤疤揭不得,但有些揭开之后便能迎风腐烂个透彻。我不过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她。
这一次琴嫂却沉默了很久,抬头望着万点星辰,声音平稳如风:“许是被我逼死的,也可能是他自个儿看不开。我随了军队后,不多久便被派上战场冲锋,他是镇军将军,紧随我们身后。但打仗岂是儿戏,往常我粘着去校场不过是为了一时好玩儿,当真见到枪缨戳穿旁人咽喉,却吓得昏倒在马前。”
我点点头,轻抚她的脊背。听闻在爹爹,甚至爷爷祖辈的时候,都曾经过连年战役。只扰得家离子散,赤地千里。爷爷的背疼就是从军中留下的遗患,后来再是爹娘的去世。连天烽火已销毁多少子民。
“醒来后我躺在他的军帐里。那是我头一次被他用关怀的目光注视着。后来才知道那日我昏倒后,他独自用枪杀死成百敌兵,从他们的尸骨里将我抱在马背之上。他就这样捎着我,一人杀得他们心慌胆战。”
故事开头我早对他有莫名的崇敬之意,听到这儿忍不住心头微酸。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镇军将军只怕心下也是喜欢琴嫂的。碍于束缚着世俗的婚约,难于言表罢了。
“这以后,我一直在他臂下护佑着,直到战争结束都没再染过硝烟。白日送他上马,夜晚等他归来,每天送他走的时候总害怕再也不见他回转,就在帐内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待等他领军归返,才觉失而复得,便替他脱下战袍仔细的擦洗。那上头的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梦洌在三峰山也是这幅情景吗?昔日将军还有琴嫂为他拭血,今朝梦洌却只能躺在榻上苦度时光。我胸口纠疼着,伸手取些暖意。
“我们在边关整整驻扎了三年。三年里,从未回家探亲。终熬到了我军胜利,他驾着马带伤凯旋而归。那街道上刮起了十里长的炮竹,噼里啪啦响了彻夜。几千个日子不离不弃,情谊难免是会有的。我不介怀他家中有妻,也不介怀以后注定是个小妾。可是……”
“将军不愿意娶你吗?”我皱眉,从对面的枯树根儿绕到她身旁坐下。
她摇了摇头,愣了片刻,又似是点了点头:“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意。分明在军帐的时候,说好要接我过门的,连天地都拜了呢。谁知到到他府上,就全都变了。”
“那你恨他么?”世上的故事千重百复,巧的是他们踏过的路,正是我与梦洌历经的劫,“他薄情寡义,出尔反尔,想来应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吧。”我神情落寞,索性她只顾讲自己的遭遇,并未认真看我。
琴嫂风轻云淡:“开始自然是恨。到后来,恨也就化作一坛死水了。那日我逼他做个抉择,要是爱他妻子更甚,便留下来做他的新郎官。要是爱我更甚,便追随我去昔日的沙场。”
我睁大眼睛:“他选了谁?”
“满堂的亲戚长辈盯着,他能选谁。苦着脸去了那诗书满腹的小姐那里。我当下就用剑搁了衣袍,同他断绝关系。再后来,我独自去了洛阳。再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最后还是去了沙场。只不过这一去再也没有归来。他的尸骨被心中愤恨的敌军用大火烧毁了。无踪无迹,无处可寻。”
所以她果然不是寻常的掌柜而已。我将手里的水递还给琴嫂,面上是想笑的,却怎般也扯不出弧度来:“若是人人都诚实些,也就不会有这样多的屈骨了。喝点水。”
琴嫂给我一个放心的眼神,那娇柔的她遂退化成精明干练的姿态:“都这些年了。我当初会听命冽公子,是看中了他的光明磊落,绝不像那个人,再者冽公子行事精密,也算救我脱离苦海。让奴家这幅身子骨还能有片用场之地。”
“嗯,”我默默应着,眼尖不经意扫过脚下的包袱,才想起本来下山的目的是为了里边的药末。于是拾之谨慎的用手拆开,才搁置几日,灰色的粉末却变成了蓝色,“琴嫂,我这儿有一物要请教你。你仔细闻来。”
她用手轻缓的推捻开来,放在火光下凝视片刻,又用了数种器具测过,才惊奇的告诉转头看我:“凤姑娘,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此篇几乎都是俩姑娘之间的对话。
v亲,看的眼疼了吗。
19、意乱情迷⑤
20、意乱情迷⑤ 。。。
“这是我从我屋里头的柜子里翻出来的,原以为是什么驱虫的香料,但请姑姑看过之后才知道这东西有毒。”先前同琴嫂还没交心,所以小心的挑拣了一个谎言,苦了我要为这一个谎圆接下来的诸多谎。
她眸色怔诧的看着我:“这可不是什么毒药这般简单的。恕我不敬问凤姑娘一句。你屋里头……可是时常有男人出入?”
若说行走的最多的,自然要算顾墨沉。我喜爱闲静,所以身边只留慧莺一个丫头,把顾夫人派来做粗活儿的家丁全都打发走了:“有。是我的表弟,偶尔心烦时会找我切磋棋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那凤姑娘可要睁大了眼睛仔细你这表弟了。”琴嫂抖了抖手中的纸团,又原样包回去扔还给我。
我微愣,既是不寻常的毒药,为何还要我贴身保留?
她却不紧不慢用山上采来的雪水洗净手,笑道:“这个年纪情窦初开也是常事,更何况凤姑娘长得清致动人,难免会惹人……咳,”提到一半,她突然停顿下来,意味颇深的继续说,“惹人喜爱。”
“琴嫂所指何物,凤轲并不明白。”
“这药……”她见我是当真不知情,擦干了手瞧着我,欲言又止,“是用来禁欲的。我看十成是你姑姑塞给你的。只不过也不可多闻,否则日后……听雪楼中燃的不过是单单其中一种香料,能振奋提神。姑娘若是回临安,还是搬来同我一道住罢。”
禁……欲?
我当下羞红了脸,咬住嘴唇。难怪她刚才用那般刺眼的神色打量我。竟以为我是个放荡形骸的人。听琴嫂的语气,大抵是误以为那信手胡诌的小表弟心中仰慕于我,而姑姑为防出乱子便配了这样一幅药。
那下毒之人,竟如此瞧得起我。只是一想起我与顾墨沉日日在这粉末之中商讨对策,脸上的烧便一直传进了心底。
连赶十日路程,我们终算走出了绵延不绝的山岭,来到靠近三峰山的镇子上。
只是越靠近三峰山,目及之处所见的尸体,便越发多了。
小镇名唤龙腾镇。倒是个热闹的地方。
路旁的明月茶棚里,琴嫂向老板要了两碗热茶,手中不晓得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裹着手随身带着,再加上此刻我们都是男儿装扮,乍一眼看去还真有几分江湖人的豪气。我则是被好生保护的带上了面纱,难免有个护身的武器——弓箭。只不过对我来说只是装饰而已。
掌柜的一见我俩手脚不凡的模样,片刻也不敢怠慢的便让小二将烫手的茶端了上来。
我们自然不是来喝茶的。此处虽在官兵的眼众之下,却也是官兵放得最宽限之处。琴嫂与另一位谋士飞鸽通书之后,约在明月茶棚会面。
春风拂面,正午时分的小镇略显倦懒。绣着明月二字的旗帜白底蓝边,在风中招展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