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如肉色-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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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1节:梨村(1)
淡如肉色
第一章梨村
莫德愿意在这里住下来,等最初的冲动在简单平淡的生活中逐渐退潮,她要看清楚自己,明了内心景物。
1。
莫德离开她的城市,独自居住在一个叫“梨”的村子里。
有弯溪水呈S形从村子中间穿行而过,将村子分成东西两大块区域,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幅巨大的太极图。村口有几棵古樟树,莫德那幢木结构带阁楼的二层老屋就在村口的西侧。
老屋前有院子,正对着穿村而过的清澈溪水,屋后有条走廊,对着不远处的山谷。
这是个种满了松树的山谷,有青石板路从村子这头连着山谷那头。那是一条长长的小道,完全覆盖在枝头间跳动着小松鼠的松柏树的拱阴下。青石板路迤逦延伸,仿佛一条幽长而又神秘的隧道,而两排茂密的松柏构成了隧道的圆顶,圆顶的颜色随季节而变化,丰富而奢侈。
顺着小道走到山谷深处,是一个寂静的坟场。梨村人死后,都葬在这里。在梨村,死人跟活人共在。
2。
阿朱老人,八十六岁,住莫德隔壁。
他一年四季都穿着套灰蒙蒙的旧衣服,喜欢蹲在屋檐下晒太阳,不坐板凳,就那么蹲在地上,一蹲就是老半天。
有时,他也会去村口的小广场,那里人多,待在人多的地方让他多少觉得温暖,他并不靠近前去,就在圈子外面,低头,蹲着,听别人说三道四,自己从不插嘴,偶尔发出一连串足以窒息的咳嗽声,会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老人有他自己的忌讳,他神经质般害怕别人提到与死亡相连的东西,譬如:棺材,坟墓,坟场,阎罗王,重病缠身,短命鬼,断气了等字眼。一旦听到这些,他就会露出紧张痛苦绝望的表情来,几乎没牙的嘴巴无奈而虚张声势地打开着,眉毛鼻子皱在一起,恐惧深藏其中,如一块厚厚的黑布蒙住他的脸,他大口喘气,呼吸困难,两行浊泪从深陷的眼眶里溢出来,无声流淌。
一个人蹲在阳光里的阿朱老人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哭起来,哭声如孩子般绝望和天真。黄狗路过他身边,停下来惊奇地看他一会儿,然后摇着尾巴到别处玩耍。过路的人也会停下来,蹲下身去问他怎么了。
老人缓缓抬头,脏兮兮的脸上泪迹模糊,用嘶哑苍老的嗓子哭诉道:“不久前,我还光着屁股跟母亲去池塘边洗澡,前几天刚和老婆进洞房,儿子明明也才出生不久,可怎么一转眼就突然老了,连儿子的儿子都有儿子了,我还能有多少天好活啊?”
有天傍晚,坐在阳台上看书的莫德听隔壁的阿朱老人在骂人,骂什么听不清楚,但他言语上的愤怒、脾气的张扬、颤抖的喘气、隐藏着的不知所措的恐惧,却如石头一样砸地有声。莫德经常好几天听不到阿朱老人说一句话,他树桩一样蹲在屋檐下,影子般飘回屋里去,没声没息的,而今这突如其来的火暴脾气使他家的鸡犬也不得安宁。
第一部分 第2节:梨村(2)
是的,他家的狗和鸡都跑到莫德院子里来了,闹得莫德整个傍晚没法安心工作。晚饭后,阿朱老人的孙媳妇三妹来串门,她用不屑的、轻蔑的口气谈起老人白天的事:“家里人等他发完脾气安静下来后问他原因,他说,一想到随时都可能双脚一蹬,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像以前所有的日子都白过了似的,就越想越觉得来气。”年轻的孙媳妇眉毛轻轻一挑,嘴角一歪,继续道:“越来越神经兮兮了,活着真是丢人现眼。”
3。
在梨村,莫德可以与诸多事物同在:山水、风月、庄稼地、老屋、廊桥、青石板路、鬼灯、鸡狗牛、家具、泥土、村民、书、笔墨、乐器、历史、先人、鬼怪。在梨村,它们松散地混合在一起,全都浸泡在阳光和柴火的气味里,与那个四季穿一套灰衣服蹲在屋檐下晒太阳的阿朱老人相融在一起。
这些事物对莫德来说,原本要组合在一起是如此困难,就像有些人,走开了,再也无法相聚。
梨村,却具有这样的能力,仿佛是上述一切事物的故乡,它们是这里的岁月生长出来的,生命中所有的谋划都不动声色,雍容、质朴,与土地、山河、树木、梦境、眼睛、时光浑然一体。
莫德愿意在这里住下来,等最初的冲动在简单平淡的生活中逐渐退潮,她要看清楚自己,明了内心景物。
在梨村,几乎所有的事物,诸如种上庄稼的田野、青山、石墙、烟囱,都是质地粗糙的,风从村子里吹过,能感觉到它的摩擦力。梨村所有的色泽,是岁月给予的,谦卑、含蓄。
但这里的老房子,却很是见过一些世面。梨村暗藏了很多高堂华屋,从一扇小门进去,会遭遇到明代某位尚书的客厅,被梁枋槅扇那排山倒海的雕花所震慑,作为尚书第、上卿府的背景,层层叠叠的宅院在几代人的手下相继建成,不同时代的房屋,像迷宫一样交织和连接,有着一种惊心动魄却又让人安宁无比的美。梨并不嚣张,那些高大的院墙和华美的雕刻在历经岁月的烟熏火燎之后已不再让人望而生畏。
站在某户人家中的那张五百年的铁梨木大床面前时,莫德似乎能感触到那积压了五百年的梦穿透了现世的重重烦扰,从木板床粗硕的香蕉腿上漫起,由每条旧纹路间汹涌而来,时光无法扭动梦的机关,而想象无所不能。
梨村的夜晚,饱含着生活的秘密,它是许多事物的开始。
夜晚呈现了比白天更为丰富神秘的东西。梨村的夜,埋伏了无数倾听者。寂静,暴露了它们的存在,除了隐在黑暗中的身影,还有各种各样的物品:桌椅、茶壶、炉灶、门窗、小巷、野狗野猫、各种物体的灵魂……仿佛早已达成默契,所有的事物都在彼此倾听,互相渗透。
第一部分 第3节:梨村(3)
包括村口那两棵五百年的大樟树,它也听,也在说……
4。
夜寂了,刚画完一幅小画准备睡觉的莫德,听到隔壁阿朱老人家的木板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轻微声在黑暗中划出一条波浪,从浪里闪出来的人是朱龙。
朱龙,阿朱老人的小孙子,单身,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在乡政府上班。他泥鳅般滑出门来,隐入夜色中。黑暗淹没了他,黑衣服一样套在他的身上。他穿越隧道般穿越孤寂的黑色,往不远处的另一户人家去。
去另一家要路过一棵近百年的老樟树。走过树底下时,感觉有叶子在黑暗中飘落,他伸出手随便抓了一下,抓住一片叶子,他将它放在鼻子下,有一股干枯了的樟树叶特有的香气,气味散在黑暗中,闪着肉眼无法看见的迷人色彩。
是十一月,他走在夜里,冻得发僵。
是什么吸引了他,控制了他的腿,让他偷袭夜色,如蛇前往。
是那缕神秘丰满的光。它骚动不安,照出迷宫的图案,将他绕进去,扰得他心神不安,暗流涌动。他被那道隐密的光吸引着,朝它而去。夜的清冷中含了梨村特有的、带有震慑人的寂寥,这沉重的寂寞将他席卷,他如狗一样警觉灵敏地穿梭在黑暗中。
朱龙,他幽魂般轻盈飘移。缓缓靠近了那道光。光里蕴藏着足可以将他点燃的热,柔韧而缠绵,带着阴性的力量。他贴身上去,门没关,他闪了一下,猫一样,便进去了。
屋里黑着灯。所有窗子都没灯光。他凭感觉穿过厅堂,靠左,慢慢走上楼梯,楼梯在他的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沉闷怪诞却又惊心动魄。声响惊动了一只正在咬楼板的老鼠,老鼠一下子从他身边蹿过去,消失在楼梯口,没了声响。
再往上走几步,他看到了一支点亮了的蜡烛。蜡烛在烛台里,在二楼楼梯口转角处的老桌子上等他。他拿起蜡烛,走了几步,看到墙上的两张照片,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男人按辈分,他该叫叔叔,女人正在相框里朝他微笑,那微笑在他看来浓烈温情,他脑子热了热,而腰椎处又似乎被一根冰冷的细针扎了一下,迫使他抽了口冷气。
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木柜子。柜子的右边,他看见了一扇门,门开着,他侧了侧身,小心地滑了进去。
“朱龙?”
“是我!”
心在狂跳。十一月的冷夜,他在出汗。他的下面突然间绷紧。
“把蜡烛吹了吧。”
他举起蜡烛靠近,看见了床上的她,她朝他微笑,那微笑如月光,他在月光里。他并没照她的话把蜡烛吹了,而是把蜡烛放在了床旁边的柜子上。
“还是吹了吧。”
第一部分 第4节:梨村(4)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凑过嘴去,灭了蜡烛。
“快上来,床上暖和。”
“还是先把衣服脱了吧。”
“好。”
他毫不费事就脱了棉袄、毛衣,接着扯掉了脖子上的围巾。脱裤子时,他的手变得笨拙起来,怎么也解不开皮带上的搭扣,他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他那别扭的裤子以及皮带较着劲,直到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和一件白色的小背心。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她的床。
他心怀迟疑、甜蜜和慌乱。
她坐了起来,他能够透过微薄的夜色看到她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垂落在她丰满的乳房上。那刻,他庆幸自己吹灭了蜡烛,不然,他会更加慌张。
她抱住他,将他的背心从头上拉出来。她把他拉进被窝里,将手轻轻地放在他厚实的肩膀上,由肩膀往下,到了他结实的腰,然后顺着他的臀部和大腿抚摸下去,在他结实的肌肉上用了用力,最后停在他那儿,它立着,挺着,悸动着,已经准备好,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了。
她从容不迫。他在欲望和紧张中不停地出汗、发抖。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他感觉到了一片光亮,那里充满了所有新奇的语言。光明之源带着热烈的、暧昧的、母性的暖意,将他点燃。
他沉溺于神秘而温暖的迷宫之中,被包容,被吸引,他闭上眼睛,顺水而下,飘得很远很远,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他在那里看到了雾,雾里开满了花,花的深处是大海,他在海的船上,花香满鼻,很快,波涛汹涌,他听到了岸上的钟声,越来越近,以至于全身战栗……
仍旧相拥在一起,他听到了狂乱而疲惫的心跳,在沉而寂静的夜里,这心跳声分外清明,却分不出彼此。
几乎没觉察,时间就短了很多,夜晚去得早了些,早晨悄然到来,光亮照见了梨的轮廓,所有事物说话的声音开始清晰有力起来。鸡和狗行走在村巷的青石板上,接着,人也出现了。
“该回去了。”一个柔软的没有一丁点骨头的声音幽然浮起,然后是抚摸,留恋的、无声的、奇异的抚摸,带着百般的爱恋。
“真想一辈子都这样躺在你身边。”他说,几乎是祈祷。但和大多数人一样,他祈求一事,却又把自己的生活转向别处。
5。
早晨下过一阵小雨,稍后,起了小雾。
莫德去村外的河边写生。河边景物因雾而显生动迷离,却含了幽静的超凡之气。莫德一坐便是几个小时,身与物融为一体,而这一体的感受化成画笔下无声的言语,饱满温润。
一只动物迅速地在莫德不远处的树丛间闪过,莫德抬眼看它跳跃的背影,小兽穿过河边低矮的灌木丛,钻到旁边的柿子林里,一下子,就隐在林中不见身影。
第一部分 第5节:梨村(5)
想起几日前见过此类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