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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越沧海-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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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好不晓事!当初如果不是先父靠着朱雀先皇年幼,把先皇和外藩使节隔离开来,不问外事数十年,又怎来今日约定俗成的关白摄政代劳之成例!凡事进步甚难,退步甚易。开了恶例之后,只怕从此效法之人不少。你我兄弟居此高位日久,且父、祖余荫至今。朝中另外三家正不知有多少嫉妒之辈,不可不慎啊!”

藤原实赖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这个比他小了9岁的弟弟。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如此洒脱散漫,哪像是身居高位该有的样子。虽说施恩市义也是收拢人心的法门,但是终究不如恩威并施的好。

“如果不是你女儿是皇后,就靠你自己哪来的今日的富贵,真是白生了一个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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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不畏浮云遮望眼

夏日的奈良若草山,正是一年暑气蒸腾的时节。一行下了马的骑士正在山道上徒步攀登,东大寺山门已经在望了。

钱惟昱本人也没有坐轿,只是和蒋洁茹一起徒步登山,倒是显得颇为虔诚,蒋洁茹因为是女子,又不能坐轿,只好戴了一个带面纱的斗笠遮挡。眼看山门就在一里地外,蒋洁茹却是累得当不得了,一行人只好坐下歇息片刻。

“殿下,我们上岸之后,为何不是直接去平安京,见见那个从来足不出户的天皇呢。奴家活了十四年,还没见过皇上呢,而且听说日本人的礼法和我们大唐略有不同,也不必三跪九叩什么的大礼,倒是颇想涨涨见识呢。”

“真到了见日本皇室的时候,哪有你见人的份儿,还是乖乖在外面玩罢了。这东大寺在奈良朝的时候,也算是日本第一法宗了,乃是华严宗的大本山。历代天皇有生前逊位为上皇的,也多有在奈良东大寺出家为僧。直到迁都平安京、天台宗传入比睿山之后,才形成南北二宗不分伯仲的格局。

既然这次咱也是打着求法之名来和日本人交涉,免不了做这些表面功夫。如果在奈良先把名声弄好了,到了平安京他们也不好意思阻挠。”

钱惟昱的这个法子,基本上是抄袭了乒乓外交的“小球转动大球”策略。给日本朝中对自己有好感的势力多几个台阶下,让他们可以亲善自己。

当下众人歇息了片刻,便又继续上山,日中的阳光令人挥汗如雨,却也更显虔诚,到了山门外数百步,已经有一群日本僧众在那里出门迎候,把钱惟昱等迎了进去。当先一个老和尚,虽然满脸褶子,和法相庄严扯不上什么边;但是倒也须发眉毛皆白,至少看上去德高望重是跑不了的了。

那老僧会汉语,可见这个时代的日本文化人多半还是会说汉语的,只听他一见到钱惟昱一行人就迎上来,施了一些佛门礼节,随后自我介绍说是东大寺的法主宽信法师。

“久仰檀越大名。听闻檀越数日前在西国上岸之时,便有诸般善举。于我朝多施佛经,广济善法。至于檀越的诗词文章造诣,想来不数日也将传遍畿内。今日此来,老衲也算是猜到了檀越此行目的之一二。”

“国师过谦了,小王在唐土之时,便素有向佛之心。然目睹自唐末法难以来,经典古籍多有散佚,后来十国战乱,更是生灵涂炭,道法维艰。小王立志赈贫达穷、存亡继绝,然数年不得其法。及长,方得经市舶司提举蒋公建言,说沧海以东有日本国,自盛唐之时便举国向佛,广学大唐佛法之精益。如今中土古道不存,正当求诸日本国反哺之义。故而方有此行。”

宽信法师一听钱惟昱果然是不为钱财不为邦交,而是一心前来寻求两国佛法交流、反哺唐土的,不由得也是一阵激动。日本僧人这些年来虽然不停地在那里黑大唐,但是其实内心也是颇有一股复杂的情感的。他们着实希望唐土的国家可以恢复到“古道”上来,如今当初的中土上国之人,居然来日本求法,岂不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一旁的护持僧众一边把钱惟昱一行人往寺中引领,一边悄悄向钱惟昱等吴越使团当中的首脑人物介绍起宽信法师的来历。原来这老和尚还是天智天皇的八世孙,两百年前从皇族分离出来的旁支,后来出家为僧的。听了之后,钱惟昱不由得对这个年代的日本人崇佛程度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那么多龙子龙孙的都出家当和尚,倒是和南疆的大理国差不多了。”见多识广的蒋洁茹跟在钱惟昱身边,咬耳朵一般地轻声碎碎念了一句,倒是差点让钱惟昱对她的联想能力喷饭。

进了寺庙,宽信法师引着钱惟昱先参拜了金堂大伽蓝中诸般佛像、登临了东西七重塔——当然,登塔观景期间,宽信法师还非常得体地试图对钱惟昱说:“檀越此番观览东大寺,可曾觉得这佛地灵秀之气颇有可观?以檀越名贯东西的诗名,何不即兴即景作诗数首,以志此法门盛况?”

这个请求差点儿把钱惟昱这个有点注水的大文豪给噎住——以钱惟昱目前的水平,完全凭自己的实力即兴作诗,还是可以作出中等偏上水平的,但是和他此前在自己诗集里面写的那些肯定要差至少两个档次的成色。平时因为自己的郡王身份,又是一方牧守,自己不想作诗没人能逼也就无妨,现在可是自己一心求佛向学、撞到枪口上来了。

幸好,钱惟昱还算颇有急智,先开始以诸般借口推脱拖延时间:“小王哪里算得上诗名贯于日本?便是在唐土,也颇有对小王诗作不以为然的啊。而且此行小王是本着求学的虔诚之心来的,中日两国风物也多有不同。小王对日本典故史籍可谓是不学无术,怎好造次胡乱写作,玷污了这佛门庄严之地?”

这番借口也算是谦虚得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不肯在这里留诗,实在是我钱惟昱对你日本的历史掌故文化典籍不熟,如果在东大寺题诗,却信手引用了我中土的典故,岂不也是一种不敬么?

随行的日本僧人们一想,只有觉得这个海西边来的郡王爷颇有君子之气、仁人古风,倒是不再坚持了。唯有宽信法师一度坚持道:“檀越既是求法,须知法不着相,一念三千。若是拘泥于用典便不敢施为,不如不用典故便是,又有何难哉?”

如此一来,倒算是把钱惟昱的退路给堵住了,不过幸好钱惟昱也不是全然没货的料,此前一番扯淡也拖延了不少时间,最后稍微推脱一番便想到了一条取巧的法子。

“若草山上千寻塔,问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一边提笔用自己练熟了的、圆润饱满的苏体字写下了这四句话,钱惟昱心中一边默念:对不住了,介甫公,谁让咱后世是杭州人,灵隐寺去了不下十次,你提在飞来峰的这首诗,就改个地名借来一用了。

“好诗啊,好诗!檀越不愧是西国诗圣,老衲今日方才亲自领教其中精奥。好一个‘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此句虽然没有任何用典,却古拙之中透着彻悟的慧根。便如入山寻法之人,千回百转,心念跌宕,而终于拨云见日,得证大道,秒啊。”

在钱惟昱拿出这首之前,考虑到钱惟昱尊贵的郡王身份,加上古代达官显贵多有让自己养的门客文人给自己捉刀贴金的例子,所以东大寺异性僧众虽然不至于怀疑钱惟昱是浪得虚名,但是多少还是对钱惟昱的水分稍微有些心虚的。

现在见钱惟昱毫无准备地在主持宽信法师的即兴命题下,作出了以登东大寺七重塔为题的诗作,而且还非常深谙其入山寻法的佛理,不由得被彻底震慑了。

诗词的插曲结束之后,宽信法师似乎是出于补偿此前稍微刁难了一番钱惟昱的苦心,带着他进正仓院,参观了其中的诸多宝物。那正仓院从奈良时代起就是东大寺的宝库,历代天皇赏赐施舍的宝物都存储其间。不过到现在这个时间,也就不过二百年的历史,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

钱惟昱参观完之后,也就切入了今天最后一桩的正题。

他先是让随从的通儒院学士林克己出面,给东大寺捐赠了一千贯的香油钱。宽信法师也古井不波地略略逊谢了一下也就是了。倒是那些知客僧等见的世面少,见有大檀越捐资一千贯,几乎欢喜得浑身发抖。

东大寺每年有大和国、摄津国和和泉国三国土地上的部分庄园领土,还拥有天皇授权的在兵库町港口征税的权利。如今这个时候,东大寺一年的税赋收入约摸有五千贯,所以钱惟昱这一笔捐助也就是相当于东大寺两个多月的税收了。宽信法师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不会为了这个而失态。

捐过香油钱,钱惟昱也观察了这些和尚的反应,决定祭出杀手锏。

“国师,小王此次来日本,还带了颇多的佛法经卷,此前在博多津与兵库町也售卖了有过万册。只是世俗之人,见我唐土新印书籍价廉物美,多有囤积居奇,试图倒卖惜售的,实在有伤佛法普度众生之要义。

故而小王此来东大寺、还有后日前往比睿山延历寺,准备向二寺各自捐赠一千套《华严经》与《妙法莲华经》,还望国师能够善用此物广宏佛法,不至明珠暗投。”

《华严经》乃是东大寺本宗华严宗的本经,《妙法莲华经》则是比睿山延历寺的本宗本经。古时候这两部经书每一套译本少则四五十卷,多则七八十卷。因此一千套经书起码有五万本以上,着实是非常可观。哪怕按照钱惟昱如今在日本执行的100多文钱一本书的超级平价,那也是相当于给每个寺送了价值白银万两的东西,比此前的一千贯香油钱贵重了十倍。

而如果是按照钱惟昱来贩书之前日本的书籍价钱的话,那这些东西再翻十倍不知,那就是几十万两的馈赠了,而且是有钱都没处买得那种——可以断定,在此之前,全日本也凑不出一千套《华严经》或者《妙法莲华经》。

宽信法师终于变得机动起来,苍白的面庞泛出微红的色泽,连那几颗老人斑都和肿了的痘痘一样油光发亮。

“老衲这便修书两封,檀越可携去。至平安京时,帮老衲将这两封书分别转交延历寺良源座主,以及右大臣藤原师辅,想来对檀越会大有裨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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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觐见

在钱惟昱穿越前的那个时代,有三本书被称作人类古代史上的三大游记。按照历史时代的先后顺序,这三本书分别是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圆仁法师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和《马可波罗游记》。

如今,钱惟昱在日本这几日的见闻,也着实让他感受到了在这个东海佛国,圆仁法师的历史地位。这个比睿山延历寺的第三代法主虽然已经死了八十年了,但是其徒子徒孙对他的推崇依然很高,不逊于延历寺的开山祖师最澄法师。而圆仁法师的著作地位,也就相当于唐玄奘当年在大唐的地位。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里面,把唐武宗和后来大唐“会昌法难”黑得如同九幽鬼域、活脱脱一个人吃人的社会。这本书在日本流传之广、影响之大,这些日子来在钱惟昱看来实在是触目惊心。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让日本亲善吴越,从延历寺的天台宗法主入手,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幸好,有了钱惟昱在东大寺的善行铺垫,加上这几日日本畿内一代对他这位唐土新晋“词仙”在东大寺写的“不畏浮云遮望眼”等几首新的汉诗汉词的传唱。所以几乎所有日本高层,都在还未见面之前,就把这个吴越国的郡王当成了是一个非常虔敬、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高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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