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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后的骑士-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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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实在不是个讨喜的上司。
“蓝副理,你找董事长吗?他今天没来上班。”她柔柔地说着,眼底掩不去一抹忧郁。
“为什么?”
贺青珩是个连假日都要待在公司里加班到深夜的男人,是什么原因让事业心强烈的他请了一天假?
“听说董事长夫人生病住院,所以我现在要把公文送过去给他。”她拍拍手上的牛皮纸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帮你送。”品駽想也不想,问明医院地址,抽走公文,便飞快往外冲。

病房里,贺青珩坐在病床边,双手横胸凝视着沉睡的阿雪。
她固执到让人很想揍她一顿。昨夜她醒来,发现自己在加护病房,随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掉点滴,他连阻止都来不及。
看见他满面寒霜,她竟还巴结笑道:“我好了,回去吧。”
当时他半句话不答,光是静静看她,而她发觉巴结无效,立刻拿出那张冷若冰霜的尊容对他。但北极会畏惧冰箱的寒冷吗?当然不,于是两人用目光做拉锯战。
她是他见过坚持度最高的女人,只不过到最后他还是赢了,因此她留下。而担心她中途逃跑,所以他也留下了。
阿雪病得很厉害,装着氧气罩仍经常喘不过气。医生没多说什么,就是一脸的凝重,原说要她再继续住加护病房观察情形,但阿雪强烈挣扎且拒绝,这次,她赢了医生。
药一颗一颗地吞,点滴一瓶一瓶地打,他不晓得她小小的身子里面要塞进多少抗生素,才能把导致她肺炎的顽固病毒给消灭殆尽。偏偏不知死活的她只要一清醒,就会抓着人问:“我可以回家吗?”
他冷笑说:“干么急着回家?房子又不会让人偷走。”
“阿飞……”她才说两个字,他就截下话。
“别骗我你没聘钟点女佣。”
“股票……”还是一样两个字,他又插话。他好像没有耐心把别人的话听完的习惯。
“你已经够有钱,少赚一点不会死。”接着,他瞄一眼那瓶黄澄澄的点滴,意思是:这些药少打两瓶就真的会要人命。
她苦着脸,抓抓头发,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嚷两句,“你不知道,床底下有鬼。”
听力绝佳的贺青珩听见了,但他没说“不怕,我帮你抓鬼。”他的回答是一阵充满鄙夷的嗤笑,然后说:“我以为只有智能不足的人,才会相信这种事。”
他看见她脸上的失望。
她在失望什么?他不知道。
基本上,他们俩太生疏,生疏到无法了解对方在想什么,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夫妻。不知道哪里浮上的罪恶感,让贺青珩想要对她说:以后,我会多找一点时间“回家”。
而阿雪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默契,话冲出口。
“不要,这样就好。保持一点距离、留两点生份,往后你完成合约要说再见时,才不会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恋。”
她的人生充斥着许许多多的分离。母亲、父亲、品駽、阿叙,如无意外,贺青珩将是下一个。
之后呢……是阿飞吧?猫总归是活不赢人。她早已习惯离别,就算拼命想留下什么,最终,他们还是会头也不回地离去,不管她愿意或不愿意。
这就是人生。而对付让人痛恨的离别,最好的招数是什么?
就是冷漠,冷漠地看他们转身,冷漠地看着他们走出自己的生命,连“再见”都不必说。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的脸上看见脆弱。
他的讶异并不过分。二十一岁的女孩,本该有二十一岁的脆弱,只是她太有钱、太强势、太自主、太不像个二十一岁的少女。
他垂下眉睫,对她说:“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这句话显然比“智能不足”那句要好得多,于是阿雪安心地闭上眼,把床底下的鬼交给贺青珩去对付。

当品駽火烧屁股似地奔进病房,他绕过贺青珩,迳自转往病床边,大掌抚上阿雪的额头,就贴在那边,一动不动。
她的烧还没退,时不时还听见她的咳嗽声,而他的两道浓眉因她快速却轻浅起伏的胸口而扭绞。这不是普通的感冒。品駽转身,怒气熨贴在额间,话未出口,贺青珩抢先一步开口,“医生说是肺炎。”
“为什么会是肺炎?她又感冒好几天,拖着不看医生?还是又跑去淋雨,把自己弄得全身湿答答?她虽然很怕看医生,但就算勉强,都要硬拉她上医院才行。”品駽的口气咄咄逼人,媲美质询官员的立法委员。
她得肺炎是感冒却不肯看医生,还是淋雨所致?贺青珩实在没办法回答,因为距离他上次见到阿雪已经有二十八、九天。聚少离多的相处模式,他真的无法了解她有多害怕看医生。
不过昨晚……经过昨晚,他了解了。
他得再次承认,自己是个不合格丈夫,阿雪的二十亿花得有些冤枉,因为他只忙着完成契约上的工作,急着想从婚姻当中脱身,并没认真想过丈夫这个身份伴随着怎样的责任,而此刻他的罪恶感因品駽的质询而提升。
贺青珩的沉默让品駽更加生气,他看了一眼江瑀棻所交付的纸袋,心中一股无明火窜烧。事业对他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连妻子住院,还要把工作往病房带?
到底,他想娶的是药罐子,还是阿雪爸爸留下来的公司。
品駽口气恶劣,将纸袋往贺青珩手上一塞。“如果你忙得需要在病房里工作,那就回去吧,这里有我。”
贺青珩望向品駽。他就是那个让阿雪想对每个人保持一点距离、留两点生份,以免有太多不舍眷恋的男人?
品駽也没客气,目光直接而坦然地与他对望。
在蓝氏企业共事一段时间了,他和贺青珩在公司中接触的机会相当多。基本上,他们是回然不同的两个男人。贺青珩冷酷严厉,而他温暖亲切,若将公司从上层的主管级人物到基层的清洁阿桑做一次匿名投票,票选最受欢迎与最让人敬畏退避、不愿接触的人,蓝品駽肯定是前面奖项的第一名,而贺青珩则稳占后项冠军。
所有人都喜欢蓝品駽,据说他还是公司女同事的最佳性幻想人物。上个月公司要推派代表接受杂志采访,有九成的人都赞成推派他出去。
果然这期杂志推出,他成为当期的封面人物,不但替公司做了一次成功的行销宣传,之后还陆续接受几次电视媒体的邀访,俨然成了名人。
“蓝品駽魅力,无人能敌”这是最近在公司内部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女同事为他疯狂,男同事与他交好,上司看重他的才干,下属服从他的领导。
这样的人对想整肃公司现况的贺青珩而言,是阻力也是助力,至于要他成为助力或阻力……就得看贺青珩的态度了。
贺青珩接过牛皮纸袋,考虑了两秒钟,便点点头,说:“我先回公司。有事的话打手机给我,而阿雪床底下的鬼就留给你对付了。”
贺青珩没有给他回应的时间,拿起西装外套和牛皮纸袋随即离开。
他……他还真的说走就走?温和的品駽,额际瞬间爆出青筋,双眼冒着熊熊大火,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
他算什么丈夫?阿雪怎么会选这样的冷血男人做丈夫!
好,贺青珩不在乎阿雪,他在乎!他不管她的生死,他来管,有本事把阿雪晾在旁边,就别怕他“趁虚而入”。
连连吸几口气,品駽抚着阿雪的脸颊,握起她的手,贴在自己颊边,轻声说:“怎么还是怕鬼?都长得那么大了呀,不过不要害怕,有品駽在,我会把让阿雪害怕的鬼通通消灭。”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他类似宣誓的言语,阿雪竟然笑了。
梦里,她回到了那个夏季,爸爸还在、她仍被众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夏季。在那夏日里,有一张大大的公主床,床上有个拿着故事书的王子,他身上没有剑,但床底下的鬼被吓得翻出墙外,不敢再叨扰公主的美梦。




第四章

蓝品駽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我是你的哥哥。”
因为“哥哥”是一种合理的身份,合理得让他可以时常出现在她的眼前。所以他来了,他待下,他照顾生病的“妹妹”。
可阿雪不是爱黏人的小妹妹,所以她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只是冷冷、浅浅地,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仿佛他于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只是路人甲乙丙,擦过了肩便忘。
但品駽对她就不同了。他温和、体贴、宠溺、疼爱,那态度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求换她一张笑脸,并且态度坚定得让人无法拒绝。
阿雪还在咳,咳得脸红脖子粗,好似要把心肺全咳出来似的。
医生说,你的健保卡只是摆着装饰的吗?
他在嘲笑阿雪,能把小病拖成大病,还真不是普通的本领。
但阿雪哪是可以被嘲笑的,她立刻噙起浅笑回话,“我不喜欢到医院,因为我的眼睛很特别,常常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什么意思?”
“比方……我看见医生后面有个吐舌头的长头发女生,医生不觉得后领的地方有些阴凉沉重吗?”
她的口气很冷、表情很狰狞,医生不清楚她说的是真是假,却倏地敛起脸色,转身把病历交给护士,吩咐说:“我换了新药。”

她赢了吗?不知道,但这天过后,医生帮她看病的速度加快许多,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嘲笑她两句。
她微叹气,纵使赢了医生,她却赢不了意志力坚定的蓝品駽。
看一眼桌上的清炖雪梨,阿雪感到很头痛。
他是不用上班哦?如果公司员工每个都像他这样搞,她老爸的公司怎能不倒?她打呵欠、翻过身,不想看他。
“吃一点,听说炖梨子对肺很好,奶奶特别吩咐下人做的。”品駽软声哄她。
“你干么告诉奶奶我生病?”听见他的话,她忍不住,猛地坐起身,又连连咳过好一阵。
“你担心奶奶紧张?放心,我只告诉奶奶你有点小咳嗽,没说你咳到需要住院。”他好像看不懂她的表情叫做“吾非善类”,还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问:“头发有点打结了,吃完梨子,我帮你洗头好不好?”
打结?还不是他揉的。她撇撇嘴,转开头。
她转开头,他就跟着转到她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她不愿意将就他,只好由他来将就,挖一杓雪梨,他定眼望她,表明和她耗上了。
“奶奶说,你和舅舅一样,肺部功能不太好,从小就容易咳。夏天的时候你该少吃点冰,冬天再找中医,好好帮你保养。”
品駽的话让她联想到小时候,自己死求活求想求他赏她两口冰淇淋吃。
他犹豫再犹豫,既心疼她的身体,却又舍不得让她失望。就这样,在两难中,他异想天开地把冰淇淋拿到阳光底下曝晒,晒出一团糊糊烂烂的糖水。
融化的冰淇淋能吃吗?她吃了,且吃得津津有味,因为……她吃进肚子里的,是他满满的疼惜与宠爱。
回忆让她减了少许的坚持,在品駽的哄慰下,她一口一口吃掉“对肺很好的食物”。虽然她还是在心里OS:如果吃雪梨有用,给她一车子,她马上出院。
见她乖乖把东西吃掉,品駽像对待小孩那样,替她擦擦脸,还给她一瓶矿泉水漱口。这待遇,只有一百多年前的慈禧太后有过。
品駽从浴室里拿出洗发乳、水桶和毛巾,“家私”备得很齐。
他笑着对阿雪说:“先坐在床上洗,洗干净了,我们再进浴室冲水,免得感冒。”
“不要。”阿雪别过头,做最后的反抗。
“乖一点,你头发这样油腻一定很不舒服。心理不舒服,身体也会跟着不舒服,身体不舒服,病就好更慢了……”
他一句句地讲,像唠叨的老太婆,可是他和顺的口吻、温柔的表情,让人无法与他对峙,无法对他发脾气。
她没说话,他便当作她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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