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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河汉清浅-第3章

小说: 河汉清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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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清吟柳眉一竖,冷笑道:“你有了家室,便置銮锦堂于不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有什么好说的?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师父的教导之恩,我还有什么好说?”

“吟儿,看来忘记了师父教导之恩的是你,”王亭羽蹙眉道,“你不记得师父说过……”

“你少拿师父来压我!”卢清吟忽然提高了音调,怒气冲冲地打断他。月光下她的脸上也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更衬得娇肤皙嫩如玉。但是这清秀绝尘的容颜上满是怒意,忽然变得有些怪异。“我们这样的人,何来自由的权力,何来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

直到这时王亭羽才感觉到,卢清吟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绝不单单是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亭亭少女那样简单。“吟儿,”他放缓了语调,想缓和这紧张起来的氛围。“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算是大哥不对,好么?我明日一早就出发,半月之后我们沧烟谷见。”

卢清吟故意转过了头去,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王亭羽无奈地摇摇头,但他清楚卢清吟虽然有时骄纵任性,终究不是轻重不分的人,任何事情交给她足可以放心,更何况现今她的功夫见识与四年前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早些休息,我走了。”

“大哥,四年前你到底为什么娶她?”卢清吟没头没脑地幽幽问了这样一句,将王亭羽的脚步生生绊住了。他没有回头,卢清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话说出来,语气却是平淡无半点波澜:“我想照顾她一生一世。”

“照顾?一生一世?”卢清吟冷笑了一声,这笑容中颇有几分凄凉:“你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根本就不爱她,不是吗?”这些话在她心中憋了整整四年,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那种纠缠不清的痛苦都随着她的呼吸深入肺腑,如今王亭羽就在面前,她忍不住要将自己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吟儿!”第一次,王亭羽的声音变得很是严厉,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卢清吟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他这般严厉。王亭羽依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过脸来,夜色中他面容的轮廓清晰而刚硬:“我这个做大哥的,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该做什么。”

他不等卢清吟回答,抬步就往前走,当然也听不见卢清吟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大哥!”

大约是听出了卢清吟语气软了下来,王亭羽回过身来,脸色也平和了许多。此时他与卢清吟隔了几步之遥,这样隔着些距离看着她,却忽觉一别四年,她除了身量长高了些,那神情间的娇憨也早已脱胎换骨,那倾世绝尘的眉目间倒像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吟儿……”王亭羽忍不住又走回去两步,他忽然很想好好问一问这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卢清吟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是淡淡道:“明日一早,我去请哥哥姐姐们。”

王亭羽愣了愣,卢清吟今晚每一句话都出乎他的意料,实在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吟儿,你……”

卢清吟淡淡叹了口气:“京师一月之内接连地震,人心惶惶,甚是不太平,城里的百姓都离不开你,更何况大嫂身边需要人照料,你在这种时候一走了之,大嫂会寒心的。”

王亭羽依然插不上话来——卢清吟虽然身在杭州,对汴京的状况却是如此了如指掌,王亭羽不禁有些怀疑,这个丫头到底是不是为了追杀花弄影才来的汴京?

他心中更笃信七分,卢清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得一眼便可以看穿的小丫头了。她……是真的越来越像銮锦堂的人了。一念及此,王亭羽心中竟忍不住有股莫可名状的凉意翻涌上来。

“不必说了,我也四年不曾见过哥哥姐姐们,甚是想念他们。只要是照师父吩咐亲自行事,你我前去都是一样的。你将家中都安顿好,半月之后沧烟谷见。”卢清吟说完便退后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王亭羽愣在当地,半晌作声不得。过了许久,他听得卢清吟房中再无任何动静,想来她已经睡下了,他也就只好回去。

夜影阑珊,整个大宅中只剩下拂风之声。万籁虽静,卢清吟的话却一直在他耳边挥之不去,王亭羽知道,其实她说得半点不错,像他们这样的人,何来自由的权力,何来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

他自己的房间里一片沉寂,楚玉已经睡熟,并没发现他不在身边。王亭羽没有进去,而是径直穿过长长的亭廊走到了家宅最北面的祠堂中。

祠堂里阴冷沉寂,借着从门外投进来的月光,依稀可以分辨出王氏先祖们的灵位。王亭羽走进去,轻轻晃亮火折,点燃了四周的蜡烛,给列祖列宗上了一柱清香。

“爹,爷爷……”王亭羽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亭羽不孝。”他取出自己从不离身的针囊,轻轻放在了灵位之前。他,人称神医的王亭羽,曾用这些渡穴金针救活了不可数计的人命。可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背后,他还有个无法启齿的身份。

“王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亭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实为无奈……只待他日王氏衣钵后继有人,亭羽但死不足惜。”

他低下头,细细打量自己的手。他的十指生得修长白皙,在他幼年时候父母便对这双手赞不绝口,寄予厚望。就是这双手用一枚枚金针挽回那些濒临死亡的性命,却也正是这双手,沾满了鲜血,沾满了无法洗净的罪孽。

王亭羽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这笑声中满是苍凉满是无奈,夹杂着深深的自嘲。

“爹……”王亭羽忽然跪了下来,将头深深埋进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声音有几分含糊不清。“只求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明白亭羽一片苦心,所有罪孽便让亭羽一人承担,死亦无怨……”

门外一阵风过,窸窣起了遍地草木撩动,惊飞树影婆娑间的鸟雀。

王亭羽心中翻江倒海,无暇去顾及其他。他全然没有在意到,大开着的祠堂门外,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高瘦的身影萧然而立,在夜风影动中冷冷地看着他。但他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始终保持着这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远远望着王亭羽的一举一动。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名剑如虹ˇ 最新更新:20111127 10:08:24

卢清吟走出王家大门,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晨曦微露中这并不华丽的宅子却典雅而大气,足见主人家是用心经营的。从里到外,这宅子无由地透出一股温馨,而她就站在大门之外,不过咫尺之遥,心中却十分清楚,自己终究永远是走不进这宅子中的。那份温馨美好,终究永不会属于她。卢清吟叹了口气,自嘲地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吟儿。”这个声音很轻,在静静的晨曦中显得有些突兀,却有如朝露一般清晰透亮。卢清吟所有的决心又在这一霎时间化成齑粉,快得就连她自己都未曾感觉到心中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王亭羽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微笑朝她走过来,道:“我送你出城。”

她自己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偏偏王亭羽还想得这样周到。卢清吟垂下了头没有说话,也没拒绝,当先转身向北门的方向走去。

两人的脚步声在小巷的青石板上回响,夹杂着清晰有力的马蹄声,他们之间却久久地沉默着,卢清吟没有回头,王亭羽也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

“大哥,盐商沈扶风昨夜死了。”卢清吟突然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且这样的话题被她说来竟平平淡淡,就如同不留神踩死了一只蝼蚁般轻描淡写。

王亭羽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了一眼卢清吟。卢清吟的目光也正好回过来,眉眼微扬,轻轻一笑:“妙手神医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生死不过只在一念之间。朝中有人撑腰的大奸商死了,百姓正是额手称庆之时,谁会想得到两日前出诊的神医曾在其中做过什么手脚?”

王亭羽的脚步停了下来,眉头微微一蹙。他并不在意卢清吟看穿,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卢清吟如今有这般洞察力,事事如同身临其境,他这个做大哥的恰恰应该高兴才是。只是他隐隐觉得卢清吟的表情和语气中有某种深意的东西,一时却又让他捉摸不透。

那个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叹息的想法又一次牢牢攥住了他脑海里所有的空余——卢清吟,越来越像銮锦堂的人了。

卢清吟不等王亭羽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意味深长一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吟儿……”王亭羽赶上前去,跟上卢清吟的脚步。“这几年你一个人在杭州,究竟过得好不好?”他总觉得卢清吟身上什么地方不对,这句话在心中憋了好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卢清吟脚步不停,王亭羽只看见她的侧脸,只见她嘴角微微扬了扬,轻声笑道:“有什么过得不好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姐和七哥,哪个不是独自一人在外?我又凭什么可以一直赖在师父身边,赖在汴京你身边?”

王亭羽府上本就靠近城北,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城门已在眼前。这一月之内京师接连地震,那些耸人听闻的谣传早已瘟疫一般感染了方圆数里,借口告假探亲往外迁逃的百姓成群结队,将城门里外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

卢清吟叹了口气,道:“就到这里吧,大哥,我走了。”

王亭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迹象来,卢清吟却始终平平静静,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她从王亭羽手中接过马缰,又道:“回去吧,你今日还要出诊。”

“吟儿,这里面是你最爱吃的黄冷团子和江豆糕,你这次来匆匆忙忙,这些小吃都来不及尝过,只好给你准备些带在路上。”王亭羽递过来一只小布包。

四年了——卢清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她愣了半晌没伸手,许久才扭过了头去:“我早就不爱吃这些了。”

这回轮到王亭羽发愣了,他的手僵在中间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他越是想看清卢清吟的表情,卢清吟低垂着的头便越是避开他的目光。最终王亭羽只得笑笑,顺手将布包塞在卢清吟手里:“拿着吧,就算不爱吃了,留在路上充饥也是好的。”

隔着布包,卢清吟感觉得到里面的江豆糕尚有余温,显然是王亭羽一大早奔波城西的老字号替自己买来的。卢清吟不敢抬头,王亭羽的目光是她思念梦徊了千余个日日夜夜,如今她却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大哥,你保重,替我跟大嫂问个安,我下次再来探望她。”她再不敢停留,急急转过身牵了马便往城门走,生怕自己再犹豫半刻,便会忍不住泪水潸然。

王亭羽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远去,那削肩纤腰、娇小玲珑的背影一点点汇入了城门口的人流中,直至自己再也看不见,终于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但王亭羽是何等样人,虽是于这人来人往的混乱中,亦察觉到了一抹不懂寻常的气息。那是一个黑褐长衫的男子背影,身形高瘦挺拔,只因他与这周围的人有着太过殊途的气质,于人群中着实有些鹤立鸡群。他显然是个隐没行迹的高手,然而在王亭羽面前,再无迹可寻的伪装都会有一目了然的破绽。

出了城门,卢清吟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王亭羽的身影早已淹没在层层的人群之后,她忽然一阵恍惚,似乎那一抹熟悉的眼神只是一回眸的不经意间,便隔了匆匆流年。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离她远去,再也找不回来——又或许,其实根本从来未曾属于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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