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浅-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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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忘？这四年来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叫她怎能忘，叫她如何忘？不管她走了多远，不管这四年她做了什么，她始终会记得当初自己为什么从汴京远走，那是一把刀生生刻在她心口上的凌迟，哪里是短短四年时光便可以抹平的。
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吟儿果真是长大了，”王亭羽仍然满脸宠溺爱抚地看着她——他记忆力那个小女孩，是从不会有这般一低头的娇羞风致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倒毙在地的花弄影，那目光全然不像在看一具尸体，倒像是欣赏一件工艺品一般：“出手干净利落，用毒的手段也炉火纯青——这四年来果真没有耽误了工夫，师父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
吟儿还是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王亭羽在夸赞的是个根本不相干的人。
“你现今这样青出于蓝的手段功夫，师父和我这些年的担心都多余了。”王亭羽不在意吟儿的沉默无礼，微笑着倾了倾身子：“跟我回家吧，你在汴京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两个节奏错落的脚步声轻轻回响在深巷中，相互交缠之间却有几分落寞。
也许是两人都各怀心思，他们竟谁都没有察觉到，背后响起了一个微不可闻的脚步落地声。一个黑衣的身影从高墙上跃下，借着月光看得出身形是个年轻男子，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脸上那冰冷铁青的面具。
这男子冷冷看了一眼王亭羽和吟儿的背影，目光沉了沉，在花弄影的尸体之前蹲下身来。他抬起花弄影的脸，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又伸手拾起地上的通缉令。他当然没有忽略了压在上面的金色銮铃，捡起来细细打量一番，若有所思地将它收入了怀中。
他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王亭羽和吟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深巷外的拐角。他站起身来，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久久出神，手中却悄然将那张通缉令用力揉成了一团。
一路上大都是王亭羽在问吟儿这几年的状况，吟儿开口不过是回答而已，并没一言半语涉及其他。王亭羽倒并不在意，一直微笑着寻些话题与吟儿闲扯，不知不觉已穿过了小半个汴京城。
夜风微凉中，远远便见两只通亮的灯笼微微摇曳在黑暗中。看到这两丝光亮，王亭羽脸上浮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像是习以为常，心湖却有始终都有淡淡的撩动。
宵禁的钟鸣接近尾声，王亭羽指了指那两只灯笼，“吟儿，我们到了。”一眼望过去，隐隐能看见上面的“王”字。院墙之内已然沉入静谧，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遥远的狗吠。
很快一方不大不小的朱门映入眼帘，虽然不见得富丽堂皇，却也很有一番大气的意味。夜色中两个人影快步迎了上来，见到王亭羽，恭恭敬敬地打千道：“老爷回来了，夫人等了好久了，特意让我们出来守着。”
王亭羽蹙了蹙眉：“夫人还没歇息？”
家仆打着灯替王亭羽照路：“没有，夫人定要等老爷回来。”
“阿青，你先进去通报一声。对了，这位是卢小姐。”
不待这唤名阿青的家仆走到门口，里面已经有一名少妇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这少妇二十三四的年纪，姿色平平，虽然身为王家的女主人，但无论是神色还是身上衣着，都丝毫没有那等贵女命妇的张扬高傲。
“亭羽，回来了。”少妇容貌虽然并不出众，然这微笑却也有和煦如三月春风的温暖，在这微凉的夜色中绽放如青山百合。
“小玉，这是吟儿。”王亭羽将吟儿拉到了面前，丝毫没有注意在妻子出现的一刻，站在他身边的吟儿微微叹了口气。他又向吟儿道：“这是你大嫂楚玉。”
“大嫂，我是卢清吟。”她尽量让自己脸色平静，有礼有节地屈膝颔首，至于此刻心中纠缠在一起的翻江倒海，就让它留到无人的时候再发泄出来吧。
楚玉上下打量面前的尤物，惊喜地笑道：“你就是吟儿，”她将卢清吟拉近自己身边：“这孩子生得真好，亭羽，看来师父她老人家的门槛就要被提亲的人踏破了。”
王亭羽笑笑，不置可否，目光只在卢清吟和楚玉身上游移。
“当年你执意要走，竟连大哥的新宅都不肯来看一眼。如今这新宅都成了旧宅，好歹是请到了大小姐尊驾。”王亭羽微微笑道，站在大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卢清吟看了王亭羽一眼，却站着没动。
“小丫头还害羞？”王亭羽笑道。不等卢清吟回答，楚玉已经笑着揽住了她肩头，将她推着往里走：“快进来吧，在大哥家里还有什么客气的？今后这里就是你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停步道：“你是从杭州来的？这两日住在哪里？身边还有什么行头，我们派人去替你取来。”
“没有，没有。”卢清吟忙道，瞥了瞥王亭羽，又道：“我今日刚刚到汴京，就遇上了大哥。我来得匆忙，身边没什么东西。”
“嗯，你在这里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吩咐下人，或者直接来告诉我。”
卢清吟含糊地答应着，又看了看王亭羽。王亭羽的目光也正好飘过来，只是这沉默着的一眼，卢清吟心中便明了了。她忍不住又看了看楚玉——这位满面春风的王夫人，根本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唐代名医王冰后人、世代杏林名门的嫡系子孙，在汴京为百姓爱戴传诵的神医——若是有一日她知道了，那该是怎样的场景？
卢清吟禁不住有些责怪自己，但事实上她心中实实在在是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忍不住又低下了头去。
“亭羽，今日宋老爷又遣人来过了，还送来三箱黄金，十箱白银。”楚玉说着看了一眼丈夫的脸色。果不其然，她此言一出，王亭羽淡然平和的脸上便是重重一沉。楚玉又道：“我已经替你回绝了。”
王亭羽点点头：“以后若是再来，索性就不要让他们进门。”
卢清吟忍不住悄悄看一眼楚玉。王亭羽的脾气在汴京是出了名的怪异，卢清吟从前就略有耳闻，看来楚玉也是习以为常。
待下人都走开了，楚玉忽然压低声音：“亭羽……”她的话语有些犹豫，像是想说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却又满是顾忌。王亭羽看了一眼卢清吟，道：“不必瞒着吟儿，你说吧。”
“你师父有信来。”楚玉说着将一只小小的竹筒递过来。那竹筒盈手可握，上面还系着一条金色的丝线。
卢清吟一见她这动作便有些吃惊，下意识地向王亭羽看过去。王亭羽却脸色如常，只是轻描淡写地接过竹筒来，放进了怀中。“小玉，你吩咐人给吟儿收拾房间安顿。”
“我知道。”楚玉点点头，“你去吧。”她竟什么都没问，只是拉着卢清吟走开了。
“小玉！”王亭羽忽然又在背后叫住了她，“早些歇息，不可劳累了。”
“我知道的。”楚玉笑了，回头揽住卢清吟向客房走去。卢清吟看着楚玉，但从她平静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向来精于察言观色的她心中一时疑窦丛生，楚玉究竟知不知道？到底又知道多少？
至于那竹筒中的东西，她一点不好奇——因为她明白，大哥必定会让自己知道的。
楚玉的的确确是个贤妻，面面俱到，细致入微，体贴到每一个细节都替卢清吟考虑到了，亲自指挥下人替她收拾了房间出来，又将自己新添置的胭脂水粉送过来。从前这些事情只有师父替她张罗准备，她远走杭州这四年来已然慢慢习惯了独自一人，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备至，一时倒让她有些不自在了。
“大嫂，你早些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见楚玉还在吩咐下人替她准备些衣料，卢清吟连忙拦住她，“这些不打紧的事情明日再说。”
楚玉想了想，笑道：“也好，你也早些休息，还缺了什么只管吩咐下去，就当在自己家中一样。”
楚玉走了，留下的奴婢也被卢清吟遣开了，周围终于恢复了平静，夜色的安谧再一次包围过来。
卢清吟吹灭了烛火，却没有躺下，而是赤着脚穿过房间，伸手推开了窗户。一阵微风吹过来，撩起她的秀发，带着些夜的泥土气息。这阵风让卢清吟清醒了一些，虽然这一路奔波追赶花弄影，她已有些疲乏，但她还是清楚，此刻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果然，不多时便有一个身影淡淡地出现在了窗前。
“大哥，师父有事吩咐？”卢清吟开门见山。
王亭羽点了点头，伸手将那只小小的竹筒递过来。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物是人非ˇ 最新更新：20111130 21：59：25
卢清吟看着手里的字条，秀美的眉目渐渐紧蹙不展，道：“师父突然召集我们八人，还明言要你亲自去寻，不可借他人传信，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何必？”
他们这样的人，相互之间的信息传递手段之高明完美，自是不必多说，只因这其中一字一句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容不得半点大意。师父若是有要事需要召集相商，这般迂回曲折，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机？
王亭羽摇摇头：“师父她老人家的心思素来难猜，别说是你，我也捉摸不透。我们也不必妄加揣测，等过些时日见到师父自然知晓了。”他说到这里，忽然面有难色：“吟儿，只是有件事情须得托付给你。”
卢清吟眨了眨眼，等着王亭羽说下去。
“我不在汴京这段日子，你就留在这里，替我好好照顾小玉。”
卢清吟心弦中有一声微微的断裂。王亭羽未曾知觉，只是自顾自地道：“小玉她一点功夫不会，家中也都是些寻常奴仆，若是没有人照应，我实在不放心。”
卢清吟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冲动，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王亭羽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似乎已经知道她会做肯定的回答。
“名满汴京的妙手神医，却也要时时牵挂自己家人的安危。”卢清吟淡淡地转过了目光，望着沉沉的天幕。她也不管王亭羽是不是听懂自己话中的深意，忽然话锋一转：“大嫂有了身孕，是不是？”
王亭羽讶然道：“你如何知道？小玉告诉你了？”
卢清吟一反常态地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必她自己说出来。”
王亭羽笑了——的确，他们这样的人，最讲求的就是一眼看穿周围的目标。至于卢清吟话语里的冷漠，王亭羽却丝毫没有在意：“吟儿，只因为是你，我才敢将这样的麻烦交给你……”
王亭羽的话卢清吟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厌恶，短短四年的时间，又是漫长无边的四年的刻骨相思，如今重见，她却忽然觉得王亭羽变了一个人。
“大哥，”卢清吟胸中那股冲动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她冷冷打断了王亭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沧烟谷的传讯何等重要，我们都明白，可你竟然假手他人，师父若是知道了你如何交代？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你又如何担得起这个责？”
王亭羽呆了呆，他顿了一下，脸色微微沉了沉：“你是说小玉？”听得出来他语气中已经有淡淡的不悦。他对卢清吟的宠溺一如既往，任她再怎样胡闹任性，他总是不会介怀半分，可是如今卢清吟这番话无疑触动到了他的底线。
恰恰因为这语气中哪怕是一丝半点的不悦，卢清吟心中的怒火腾地被点燃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王亭羽的语调也冷了下来：“吟儿，你有话不妨直说。”
卢清吟柳眉一竖，冷笑道：“你有了家室，便置銮锦堂于不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有什么好说的？你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