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盛开的葵-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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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都是听林淑贤女士回忆得来的。譬如说，她有一个洋娃娃，长着一头金色卷发，戴着顶红色帽子，水蓝的双眼，长长的睫毛，还可以模仿人类眨眼的动作呢！一身红色洋装裙，看起来喜气洋洋的，姜小葵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像妈妈一样照顾她，有模有样地替她铺好床盖好被子，轻拍着她唱睡前歌谣，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们一起度过，后来娃娃旧了，姜小葵不愿再扮演妈妈的角色，等到某天突然想起，才发现那只洋娃娃竟消失得无影无踪遍寻不着。她一直以为这只洋娃娃一如那只金黄色的狮毛狗，是来自父母的馈赠，所以发现她失踪以后也并没有很难过，正所谓旧的
不去新的不来，况且她已经过了迷恋洋娃娃的年纪，倒是林淑贤女士可惜道：“那洋娃娃还是当年坐飞机的时候，一个叔叔送给你的呢！你在飞机上蹦蹦跳跳窜前窜后，大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机又灵极了，多可爱一小姑娘啊，飞机上好多叔叔阿姨都说你漂亮呢！”
姜小葵完全不记得还有这茬子事儿，经林淑贤女士这么一念叨，倒愈发觉得可惜起来，本应该好好珍惜的，这份如此特别的回忆。姜小葵从此常试图在脑中勾勒出那个叔叔的模样，甚至在很多年以后受到无数言情小说的荼毒，常幻想着那个叔叔一如小说里的男主般帅气沉稳，送娃娃给她的表情亦是如暖风般和煦，姜小葵想得天花乱坠，为自己年少时的“艳遇”沾沾自喜，而最残酷的现实是，她对那个娃娃叔完全没有印象。
很多人都说姜小葵小时候长得很可爱很漂亮，也有许多人断言她长大了八成是个美女。可惜，姜小葵偏偏脱离了轨道，随着年龄的增加，樱桃小丸子变成了长脸小黑妹，完全不似年少时的可爱美丽，姜山和林淑贤女士常凝望着女儿的脸孔叹息道：“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呢？！”姜小葵也觉得很无奈，可这并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她也想问问苍天，为什么别人口中断言的八成美女，多年以后竟让人如此大跌眼镜呢？为什么自己很不幸地命中了那两成？
后来，听人说，如果小孩子小的时候长得太好看，长大了未必会有多俊秀靓丽，反倒是那些平凡无奇的孩子，在五官长开以后竟能愈发地朗目星眉楚楚动人。
想来，上苍也是公平的吧。可是，也有的孩子是从小一直漂亮到老的呀！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姜小葵不禁有些阿Q地想，还好自己不是在已经知道要爱美的年纪突然发觉自己变得愈来愈清汤寡水，她看惯了镜中的这张要多没趣就多没趣的脸，现在是这样，过去的样貌久远得她已经记不清了，所以她想啊，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呀！将来也会是这样，直到容颜衰老白发苍苍。
她是被上帝亲吻过的一颗苹果，可惜上帝的唇只轻轻地触到了苹果皮，便迫不及待地把她抛向了人间。
、月桂
第十二节月桂
外婆家门前有一棵桂花树，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据外公说，这棵桂树还是他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种下的呐！如今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长得枝繁叶茂，像极了一朵大大的蘑菇。下雨的时候甚至可以到树下躲雨呢！当然，瓢泼大雨和雷雨天气除外。
外婆家是三层楼房，姜小葵住在一楼东厢，床是南北向的，紧挨着窗，每夜，姜小葵都枕着桂树的娑娑细语入眠，有时候夜里突然醒来，望见从窗户透进来的淡淡月光，桂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有枝桠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这画面深深地烙印在姜小葵的心里，每次回想起那样的夜晚，月光，桂树，那种静谧，让人深深深深地沉醉。
金秋八月，是桂树最好的时节。一树金灿灿的小米粒，香气馥郁，甚至还带有一些些的甜，醉人心魂。秋天的午后，阳光暖暖，闲适安逸，姜小葵突发奇想，铺了块塑料薄膜在桂树下午休，仰望着茂密的枝桠，看见阳光在叶子上跳舞，闪闪发亮，像挂了一树的星星。桂花好香好甜，风吹过的时候小米粒噼里啪啦地落下，姜小葵渐渐睡去，竟梦见了满树的桂花糕，馋得她直流口水。
这棵桂树绝对是声名远播远近闻名，一到花期，前来驻足观赏顺便采采花的人便络绎不绝。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确实是很招风的，有一天一个自称是上海什么植物园的人慕名前来，想要买下这棵桂树，开价10万，不小的一笔数目，着实很让人心动。贪财的大舅和舅妈合计着想把桂树卖了，外公当下就拍了桌子，怒发冲冠道：“你们谁也甭想打这桂树的主意！谁敢动这桂花树，谁就别进这家门！桂树是老祖产，不是谁一个人的，你们乘早都死了心！”
姜小葵觉得此刻白发苍苍的外公突然间伟岸起来，桂树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而在姜小葵的心里，桂树是属于她自己的、谁也夺不走的珍宝。
姜小葵对于这棵百年桂树怀有无比的仰慕崇敬之心，她觉得桂树已经成精了，活过百年的东西毕竟跟那些年岁少的不一样，有那么厚重的历史沉淀在里边，给人的感觉就如同聆听寺院的钟声。
听说月宫里是有桂树的，桂树下还有一只永不停歇的捣药兔子，姜小葵在好多个中秋之夜独自立在桂树旁，凝睇天边那轮如玉盘般的圆月，发觉月中果然有片灰蓝的阴影，仔细看看还真是和桂树极像的。看来传说也不见得净是胡扯。
自从听过大舅幼时在竹林里挖洞筑巢过夜的伟大壮举之后，姜小葵整天琢磨着要模仿一番，桂树开花月圆之际，姜小葵再也按捺不住那颗深埋许久而蠢蠢欲动的心，拿了铲子激动地在桂树下挖起坑来，她幻想着地下洞穴的美妙与神奇，当蜡烛的昏黄照亮整个地下世界，她甚至感觉到了些许的温馨。正当她陶醉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中，挖得不亦乐乎之时，外婆急急地跑过来一把夺了她的铲子，呵斥道：“干什么呢这是！好好的平地都给你挖成这副样子，去去去，回去看书去！”姜小葵眼睁睁地看着外婆把她好不容易挖出的“陨石坑”给填上了，真是郁闷之极，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永不会支持小孩子创意的想法，还总是觉得他们是在胡闹呢？
晚上做梦的时候，她梦见自己蜗居在地洞中，仰面躺在简易的小木床上，头顶的煤油灯闪闪烁烁，将整个地洞照成温暖的橘色，她激动得失眠，定定地望着光晕，地洞里的世界是这样安静，安静的她有些害怕，这时，褐色的泥土里爬出一只只蚯蚓来，滑溜的皮肤在灯光下发出慑人的光泽，姜小葵惊慌失措，惊忙逃窜之时碰到挂在头顶的煤油灯，掉落在地，碎了，满世界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瞥见绝美的月光，桂树沙沙作响，有阴翳烙印在纱窗上，没有洞穴，没有蚯蚓，还好，只是个梦。舒一口气，又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补鞋
第十三节补鞋
外婆心灵手巧，姜小葵小时候穿的鞋子，都是外婆一针一线纳出的艺术品，款式花色还多种多样，从春秋单鞋到寒冬棉鞋一应俱全。外婆缝的小花布包结实耐用，同样的手工作品，出自外婆手里，竟是比旁人都要精致的，记得高中时候，丝袜花流行，林淑贤女士还琢磨着这是个商机，千方百计要开个花店，只可惜姜山强烈反对，只得作罢。外婆的丝袜花做得就比林淑贤女士的卖相好，送给姜小葵的丝袜花洋娃娃典雅动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旧时代的女性，例如外婆，皆是擅长刺绣的。姜小葵一直缠着外婆叫她随便绣个什么花样给她好作为珍藏，外婆却总推脱说眼睛不好使了，绣不好。
姜小葵没见过外婆的刺绣作品，不过妈妈说她结婚时的鸳鸯枕和龙凤飘带都是外婆绣的，姜小葵稀奇得不得了，缠着妈妈找给她看，可惜林淑贤女士不记得丢到哪里去了，故十几年来无缘得见。不过，外婆的虎头鞋做得真是精致，真个虎头虎脑，栩栩如生，从这虎头鞋的精湛技艺来看，外婆刺绣工艺是要有多好可见一斑。
姜小葵怎么也想不到能亲眼欣赏到外婆的刺绣作品，那对鸳鸯枕和龙凤飘带。只可惜，物是人非，外婆已不在人世。是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找到的，潋滟的红色在悲凉的氛围里显得特别扎眼，绸缎布料腻滑，触感微凉，姜小葵抚着缎面细细密密的针脚，想起外婆生前对自己千百般的好，不由得泪眼婆娑。
外婆那般年纪吃过苦的老人，恐怕都是节省惯了的。姜小葵有双红色的保暖鞋，穿了很多年，外婆每年都会重新做鞋垫，为保暖鞋添棉，有句话叫做“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鞋子前头磨破了，外婆打上红色的补丁，补丁布红艳艳，黏在暗红的保暖鞋上很是扎眼。姜小葵继承了外婆节俭的好习惯，并不觉得穿补过的鞋有什么大不了，偏偏班主任老师眼尖，心想这是个教育同学们勤俭节约的活生生的教材，便在课堂上表扬姜小葵穿打过补丁的保暖鞋，值得各位同学学习云云，惹得全班同学的目光投射到姜小葵的双脚上，此刻的姜小葵极不自在地缩了缩脚，仿佛脚上也长了眼睛，能感受到众人的注视，甚至有些发烫起来。姜小葵几乎要分不清发烫的是她的脚，还是脸。
后来，姜小葵再也没穿过那双打着补丁的保暖鞋，外婆以为是小女孩子爱美作祟，也不强求，默默地将保暖鞋回收再利用。殊不知，不是那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捣鬼，以姜小葵男孩子气的性格，不大注重仪表形象之类。她只是觉得，在那一瞬间，成为众人焦点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像某种见不得光的生物，骤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受不了，她不要做哗众取宠的小丑。
、写信
第十四节写信
四年级，姜小葵学会了写信。
姜小葵人生中的第一封信写于四年级的秋天傍晚，那天语文课上；老师刚教会大家如何写信寄信，姜小葵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问外公要来信纸，郑重其事地宣布说自己要给远在S城的姜山和林淑贤女士写一封信。
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爸爸妈妈：
今天在语文课上，我学会了写信。老师说写信是一种向远方的亲人朋友寄托思念的方式，我立刻就想到了爸爸和妈妈。很久没和你们通电话，爸爸妈妈工作是不是很忙呢？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哦。
外婆让我告诉你们，钱还够用，最近几个月就不要再寄钱回来了，前几天家里的老母猪生了十几只小猪，外公说小猪长大就可以卖钱了，所以我们不缺钱花，爸爸妈妈在外地也不要那么省。
上次大姥爷在家里逮到一只翠鸟，送给了我，翠鸟跟麻雀差不多大小，可比麻雀要漂亮一百倍，羽毛是五颜六色的呐，嘴巴细长细长的，像针一样。外公说它会抓鱼呢，真是不可思议！我把它放在小盒子里，可是，都怪蕃芋这个大坏蛋，缠着我说要看翠鸟，一不小心就被他给放走了，我急得都想哭了！不过，我想起以前被我抓住的小燕子，就是后来被母燕子救走的那只，想想它们被我抓住，失去自由也挺可怜的。所以，这样也算做了件好事。
还有啊，姨妈在他们家茅厕里逮到一只刺猬，全身都是钢铁样的刺，胆子很小，一直蜷在粪桶里面动也不动，臭死了，不过它很快就成了桌上的一道美味，我没有吃，因为一想到它在茅坑粪桶这类地方待过就没有胃口了。不过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