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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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温三十七度五。值班医生开了单子,离离去付费领了四袋子药液。护士为她打点滴,将药液拎起举高,问她,没有人陪你来吗?
“没有”,离离说着接过药液,“我自己来可以的。”
护士正想要把离离送至座位,身后的妇女已经由丈夫陪着挤上前来。
离离冲护士笑笑,重复道:“我自己可以。”
水泥地上摆着三四十个棕黑色单人沙发,分成几排列。半夜十二点的急诊室里零零散散的坐着几组人,打点滴的白头发的老人两旁陪着的是正在削苹果的儿子和媳妇;穿蓝白校服的女孩左手滴液,右手还握着笔在做腿上的习题,旁边陪着爸爸不时的为女儿翻页;还有穿荧光黄色运动鞋的男孩旁边陪着脚上刺了青的女朋友。
没有人是孤单的,只有她。即使多年以前她也穿着同样的校服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人陪伴,等她如对面的白发人般年老时,也未必会有陪伴在身边的后备。奥特曼,也许她都不会给他陪伴的机会。
离离找了个灯光照着的角落,拉过钩子,挂好冰凉凉的药液。一只右手从包里摸索出薄毯子给自己盖了,又摸出了新买的小说,搁在腿上。夏夜风徐徐,雨水淅沥沥的拍打着消毒液的味道。这样的一个雨夜,她虽然发着烧,却心情闲适,愿意坐在这里消耗这漫漫长夜。她抬手将点滴上的滚轴调到最慢。
对面纹身的女孩已经坐上了男朋友的大腿,脚裸上一朵小小的玫瑰花随着女孩的动作轻轻的荡漾,女孩低着,黑发散开铺满了男孩的脸。离离轻笑,看得出来那黑发遮挡下是两人接吻缠绵。也许只能是年轻的时候才能这般狂妄的,若无旁人的爱。
离离低下头,翻开新买的小说。
《孤独,及其所创造的》,保罗·奥斯特。真是适合她现在。
她裹着灰色的薄毛毯,蹙眉阅读。身后的窗,框着老旧的蓝绿色铁窗棱,雨滴溅在玻璃上,车灯驶过,雨滴的影子流水般映在她的脖颈。
唐启孝将车停在急诊室门口,推开玻璃门,一眼就看见了离离。一排排单人沙发的尽头,她坐在最里面,面朝着门口的方向,低头看书。
真巧。他心想着,一边取药,一边看她,她低着头对谁都不关注,也不曾抬头,叫他都没有机会打个招呼。本来,取了药是要离开的,却犹豫着又回到了值班大夫的面前。
“给我来两瓶葡萄糖吧。”他说。
值班大夫抬头看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面前穿西装的男人把他这里当成了吧台,他说来两瓶葡萄糖的口气就仿佛在说,嘿,伙计,来两杯威士忌。
离离打开手机,看到疏疏回家的短信,回信嘱咐了两句然后看了看时间。已经一点零五了。她暗自乱了一下,希望自己不会因为看小说而错过他了。
她合上手机抬头,却见他正提着两袋药液走过来。灰棕色的西装,扣子开着,里面没有领带,白衬衫领口的扣子也随意开着。他冲她咪咪笑,眼角挤出丝丝细纹。
“离离?真巧啊。”
离离一愣,仿佛很意外,她刻意用她的鼻音回答:“哦,你也……”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莞尔一笑,“对,你也生病了,怎么这么晚来医院?”
他将药液挂好在她旁的位子上坐下来。
“工作,只有这个时间才能闲下来。你呢,这么晚在医院?”
“发烧,三十七度五。”她用鼻音讲。
“同病相怜。”
“嗯,同病。”她看看也是孤身一人的他说道,“相怜?你怎么会一个人,总会,有人陪你吧?”
她试探着问他的妻子或者女朋友。
他用手指揉揉眼角,没有戴眼镜,但是离离看见他双眼之间湿润的椭圆形压痕,也许是忙了一天,出门前才有机会把眼镜摘下来。
“我,一个人。”他说,只是说一个人,没有说是有另一半或是没有,含糊的答案。
离离笑,如果是没有便一定会回答没有,若是含糊,那自然是有了。兴许有个妻子,兴许有个情人,兴许不止一个。回头她见了疏疏她要询问一番。
“在读什么书?”
离离将封面转向他。
他伸手拿来翻了翻,问道:“好看吗?”
“不好看。”
“哦?”
“看了会难受的书,不好看。”
他嗤嗤笑,将书还给她,自己的手顺势搭在沙发扶手上。那是双修长的手,且是左手,离离眼睛漂过他的无名指,倒是没有戒指的。
她翻回刚才看的那一页接着阅读。她从来都能将自己置身事外,就连今日明明是花了好大的功夫让自己发烧,精心准备了坐在这里等他,可等他的间隙里她依然看书入迷忘记了时间。如果,她想如果她能置身事外,那为什么爸爸的死她总是不能释怀?
就诊室里安静,病人们睡着的睡着,离开的离开,只听见外面雨沙沙的声音。唐启孝也不再开口说话,离离看了几页书再抬头看他,他却正在看自己。目光对上了,他来不及避闪,遂嘴角一动,唇边的法令纹细细的凹进去,露出了一丝笑。
离离的眼神是冷漠无情的,只因她身后窗外,偶然经过的车灯将玻璃上的水珠影子映落在她身上,随着车流划过,仿佛她眼睛里有时光陨落。那一瞬间,他错以为她对他别有情愫。心里暖痒痒,如被羽毛撩拨了一下。
待车流过去,他再看她时,她已经低下头,悄声问他:“闷?”
“有一些。”
她从包里拿出纸笔,在上面打上格子。
“五子棋?”她问。
“好。”
她打好格子,他认真的下。一支笔在两人手里交换,不免碰触,两人都不介意。离离闻见他身上香皂味,闻见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点男人们新陈代谢中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
她下的并不用心,没几下就输。总是要重新开局,画满了,离离便重新打格子。唐启孝是个高手,下棋的时候慢,每一步都前思后想,不是想自己赢,而是想怎样不露痕迹的让着她,或是蜻蜓点水的提示她该走的下一步。离离也不理,依然下的不用心,随意画一画,便瞥一眼小说。她是那种对世事少用心的人,向来活得自我随性。浮世忙碌人群中闲散的异类。唐启孝出招慢,想的多,思维缜密。别人动三下,他动一下,不出手则已,若是出手一定要十拿九稳的。内里不一,但起码俩个表面上都是慢悠悠的人,节奏合拍。
一直下了两个多小时,待到离离的点滴打完了,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唐启孝要送离离回家。
“反正刚去过,还没忘记路。”他看看表说道,“这个时间回家也没有意义了。送你回去,我就顺便去公司了。”
这时候也没有公车,出租车也难打,离离应允。等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离离下了车,向他道谢。然后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直红彤彤的大苹果递给唐启孝。
“进了市区才有二十四小时的早餐店。路上垫一垫肚子。”
他没有拒绝。
告别离离,他开车一路向东行驶,迎着生气的朝阳,啃着红彤彤的大苹果,回想着被那羽毛撩拨的心痒,他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6伍
一个阳光充沛的周末,对多雾的东都来说很稀有。
奥特曼报了学校乒乓球活动小组,以后每个周六下午要去少年宫。趁着这周奥特曼大人有档期,恰巧疏疏也没有通告安排,离离带他们去杏园老街看望惠萍姨妈。
除非离离回来,疏疏和奥特曼这辈子都不会见陈惠萍的,路过杏园也绕着走。
离离去的理由是她需要个工作室。她想开始新的创作,可是家里太小撑不开画架颜料。于是想到了陈惠萍独占了的老屋,离离要去分一杯羹。她发过誓,欠她穆家的,都得给还回来。
杏园老街是东都作为殖民地时期所建的一批欧式建筑群集聚地。构造宏伟有历史价值的都已被政府收回,少部分可观的被各小公司租赁,已经很少有属于私人的。很少的那部分,就包括她惠萍姨妈这类守财奴。死咬不放,不出售,不租赁,不被你那些小公司装修糟蹋,我老屋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一人住不了这七八间屋子你也管不着,我给老鼠蟑螂住你又能把我怎样。如今东都人多地少,尤其这几年地皮哗哗上涨,她这一爿老屋更是翻了十几倍,她越趋觉得自己对了。疏疏暗地里没少诅咒她,老妖精,算盘珠子转世。
杏园马路两侧的洋槐树有年头了,黢黑的枝干粗大,一个人环抱是抱不过来的。奥特曼下了公车,就绕着洋槐树走了好几圈,问离离这些槐花能不能吃。
疏疏:“你亲我,亲我我摘给你吃!”
离离:“不能吃的。”
“疏疏你又骗人。”奥特曼噘嘴。
疏疏乘机亲他噘起嘴。
“离离——”
“疏疏你不要老占他便宜。”
“对呀,疏疏你不要老占我便宜。”奥特曼紧接着离离的话强调。
“那你还回来吧。”疏疏蹲下来把嘴噘向奥特曼,“快,占我便宜。”
奥特曼抿紧了嘴,一脸悲壮。
老房子是两层楼式格局,有阁楼,有院子,东都地湿,房子地基打得高,像是建在山坡上一般。冬青树长过院墙垂下来,郁郁葱葱满人眼。
除了东都,离离在任何城市都没有见过可以长得这么彪悍的冬青树。这些冬青树,伴她走过了漫长同样彪悍的青春期。
离离正出神,看见对面一个男人提着一袋子面粉走了过来,不合时宜的围了一条灰色围巾。他按了门铃,里面有人问话。街道很窄,离离清楚的听见男人说了声,宝贝,是我。
疏疏也听见了,和离离对视一眼。
在男人关门之前走上前,离离拦住了正要合上的锁。
“找谁?”
“我是陈惠萍的侄女。你是谁?”
男人听了并没有解释,作势要把离离退出门外:“她不见客。”
“我不是客。”
“说了她不见你。”男人年纪不大,皱着眉,说话故作老气。
离离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又看了他手中的面粉,缓缓问:“新来的保姆?”
男人被猜到显然很讶异,还没来得及回答,离离就直径进了院子,“别以为你控制了一个富婆。她活着的时候没什么钱,死后房产也是我的。对不对,惠萍姨妈?”
男保姆惊慌失措的回过头,看见他的女主人已经在门口了。
齐耳卷发,发白了半头,尖尖细细的眉挑着,一脸不满。她松了手闸,左手一送右手后拉,熟练地转了轮椅的方向,推自己进了里面。
“我说蹊跷,大晴天的我关节疼,原来是你回来了。”陈惠萍暗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关节疼就搬出东都嘛,风湿还赖着。”疏疏牵着奥特曼进了院子,推了推那男保姆,“借光,借光。”
男保姆回头看见疏疏显然惊讶了一把,疏疏高,一米七八做模特的身段,穿球鞋也比那男保姆高半头,另外,疏疏是很美的,浓眉大眼的美。男人走在街上看见这么一个女人,十有八九是要回头的。
疏疏指着男保姆对奥特曼说:“呀,他叫你惠萍姥姥宝贝唉,快,你叫他姥爷。”
年轻的男保姆听了尴尬不已,傻傻站着的空档里,奥特曼已经噘着嘴和疏疏进屋去了。
男保姆年轻,起码离离觉得那年纪不比疏疏大。
“她口味越来越嫩了啊 。”离离在和饺子馅,韭菜虾仁。
男保姆买回的饺子面在瓷盆和好了,疏疏准备蹂躏它们,疏疏说:“她当她自己是妖精,吸食壮男精华她就能保青春了。”
离离碰了她一下,指旁边在等着面团玩的奥特曼。
果然,奥特曼问:“怎么吸食啊?”
疏疏:“吃汤面饺子一样,先吸汁,然后吃。吸食。”
奥特曼:“今天是汤面饺子吗?”
“呃,不是。”疏疏回答,然后转头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