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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琵琶三绝-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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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叹了一声,又道:“当三军豉噪之际,阿环是自己挺身而出的,她看到群臣都束手无策,乾脆自己走出去,那时她说了句话,她说三军是为杨国忠误国而迁怒於她,她没话说,因为她是杨家的女儿,但是看了这样的军士、这样的臣属、这样的……,她也感到安慰,她说大唐若因此而亡,至少後世不能怪到她身上去。

唉!孤家知道她第三个所要说的是这样的皇帝,但她毕竟还有点情感,没有说出口来,这是孤家太负她了。”
韩宏只能道:“城破之日,杨氏的另外两位国夫人都是自绝以避辱,杨氏的女儿都是很可敬的。”
上皇道:
“是的!是的!真是难为她们了。想起来真是愧煞须眉,韩卿家,回京之後,你能否透过希逸,为她们奏请旌表一下。”
韩宏道:“这个只要上皇下令一声就是了。”
上皇道:
“不!孤家不愿意下这道旨意,因为孤家不希望去干扰皇帝的行事,孤家希望希逸能够留用一些老臣一两年再换他们,固然是为了酬庸一下他们的苦劳,主要也是为了国家计,谋国应属老成,救国则仗青年,老人的经验仍是重要的。”

“是的,侯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上皇一笑道:“希逸是不会有这个意思的,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这些想法必是你教他的,他肯听你的话,孤家很放心,不至於做出做错事了。好了,今天耽误你太多的时闲,你早点去休息吧!”
韩宏并不累,但他只想早些结束这番谈话,上皇是个明理的人,态度也很和气,看事精明透澈,确是一般人所不及,气度宽大,主艮己严,待人宽厚,是个好皇帝。
只是——
他的确不适合再理国了,因为他的心老了,他的思想中已充满了颓丧自责,他的尊严被伤得太厉害……
贵妃之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他一直在追悔不安,但他伤感的不是贵妃之死,而是尊严的丧失,自信的沦亡。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於听一个痛苦的老人谈他的痛苦,那种暮年残烛的心境能使人窒息。
因此韩宏道:“夜深露重,上皇也早请安寝吧!”
“孤家还要多看看,今夜的月色很好。”
“每月都有明月夜的,长安的明月更佳。”
上皇叹了口气:“这个孤知道,月是故园好,在西蜀孤家所赏明月,总比长安少一分,但是老人的生命却不多了,过了这个月,不知遗是否还能见到下次月明,因此,我要抓住已有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韩宏行了个礼:“恕臣告退,不再打扰。”
上皇的意思似乎舍不得放他走,但仍然挥挥手,韩宏回到自己的屋里,心中有著解脱的感觉,他放弃了一个绝隹讨好上皇的机会,但他绝不後悔。
上皇终於回到了长安,西行的群臣也回到自己的家宅,长安也已回复到旧日的风貌,唯一的改变是长安市上的胡人仍多,他们多半是回纥人,回疆诸部是跟安禄山不和的,所以他们自动地出兵,帮助大唐击燕,当时倒是很受欢迎的,在作战的时候,助力越多越好。

可是这些胡人入京後,散驻在长安西郊,他们的酋长则住进空置的王公宅第,召来大批亲兵驻扎警卫,俨然王侯,他们的部属军纪比燕军好不了多少。所以光复伊始的日子过得并不安定。
皇帝入京後,稍微好一点,但是胡人的兵力太强,他们恃功而骄,皇帝也不便对他们太过份,只有寄望於侯希逸,因为他统率去迎上皇御驾的军卒才是新军的精锐。
而且侯希逸也较为清楚情况,知道那些胡人立下了什麽功劳,该如何奖赏遣回。
大家赖著不走,无非是等著皇帝赏赐,皇帝则倚赖侯希逸,侯司马不到,整个朝政都无法展开,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而那些胡儿也只认得侯司马,别人去跟他们说话,他们也听不进。
侯希逸一到,皇帝立刻召见,商讨国事去了。上皇则居於上林苑中,怀著他对贵妃的愧咎与思念,不理国事。
皇帝把旧日宫中的人仍然拨去侍奉上皇,更难得的是把旧日上皇的宠姬梅妃也找到了。
梅妃入宫在杨妃之前,温柔端淑,颇得上皇宠爱,但杨妃入宫後,光采渐为所夺,杨妃善妒而嫉,不让明皇到梅妃宫中去,梅妃只有暗自吞声忍泣而已。
渔阳之变,梅妃在两名内侍的护卫下,从宫中逃出,一路乔装易容,历尽艰难,逃回江南家中,倒是未受到凌辱,地方官闻说上皇回驾,特地又将梅妃送来,劫後重逢,别是一番滋味。
杨贵妃已故,前尘虽不堪,但喜尚可厮守终身。对上皇而言,这在他的暮年的确是一番难得的幸运。

但是韩宏却没有如此幸运了,他急急地赶回家中,却只见到曹二虎等几个弟兄在替他守著屋子,就是没见到柳青儿与玉芹二人。
据曹二虎说,王师凯旋之日,柳青儿就急於归来,早一天通知他们,要他们回家来先作一番整理,第二天派人赶车去接她了。
到了庵中,老师太却说当天因为有送米的车子到庵中,她们主仆二人等不及,搭了便车回去了。
这边离开了,那边没见人,事情有点不太妙,他们又去找那家送米的粮号。
粮号中也在焦急,因为他们派出去送米的车子一直没回来,赶车的是个老头儿,十分老实,在粮行中做了几十年,家中有妻儿孙女,是个绝对靠得住的人。
想得到的,他不可能起了歹意,把两个女的拐逃。
推论下一定是出了事,他们辗转找寻多天都没有结果,曹二虎向韩宏连声道歉,骂自己该死,几乎就想拉出刀子来自栽了。
许俊把他的刀子夺了下来道:
“曹二哥,你也别再自怨自艾了,这不能怪你,说好是第二天派人去接的,那知道她们会先走呢?这是多久的事?”
曹二虎道:“五天以前,兄弟听说上皇御驾将返,知道韩大人也快要回来了,才去报讯的。”
许俊道:“五天前,局势已经安定,没什麽歹人了。”
曹二虎道:
“说得是呀!即使有歹人,最多只是抢些金银财帛,没有敢掳人的,再说她们身上没什麽财物,而且又是辆空车,说什麽也不会有人看上眼的。”
许俊沉思又道:“佛庵在终南之麓,离长安不远,一路都是大道,不应该发生什麽事情的,他们有没有在沿途的村落人家去问一下?”
曹二虎道:“问是问过了一下,但没有消息!”
许俊道。
“你们只问了靠路边的人家,那还不够的,最好再把有十字路或岔路的地方,也都追下去问问看,深入十里再回头。”
韩宏听见消息後,人早已呆了,这时才道:“十里不够,再深入过去,五十里百里都没关系,二虎!你要帮帮忙,一定得查出下落来,多找些人,我出钱。”
曹二虎忙道:“韩大人!别谈钱的事了,小人已经够渐愧了,只要能有办法找到人,兄弟舍了命也不在乎,却不敢再要您的钱。”
许俊道:“二虎兄,你别客气,照大哥跟你我的交情,要你做事是应该的,我们给你钱是看不起你,可是这要多些人才能办得了,你这些弟兄是不够的,最好还要多请些熟人来帮忙,务必在短期内要有消息,这些你先拿著。”

他递给曹二虎是两个金锭,十足赤金,每个重约五十两了,那是赤金百两了。
曹二虎惊道:“许爷,您这是干吗?要不了这么多。”
许俊道:
“拿著!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再说请人帮忙也不能刻薄人家,你放句话,只要是打听到消息,我另外再送赤金五十两。”
这个赏额太厚了,立刻使人心动,所以有不少的人自告奋勇去探访消息了。
果然人多好做事,而且许俊的研判也很正确,沿途没消息,很可能她们在途中遇惊,折入岔道去再出事,路上的人自然不知道了。
有人在一条通向岔路的小村落中,找到了那辆车,也找到了那个老头儿。
他是被人救起来的,背上腿上都是刀伤,流血过多,奄奄一息,足足昏迷了七天,这才刚刚苏醒过来。韩宏跟许俊忙赶了去,那老头儿勉强能开口,才断断续续地说出经过。

那天他们回长安,忽见前面尘头大起,却是一队胡儿的骑兵过来,老头儿知道最近这些胡人很不守规矩,怕有意外,忙把车子折入岔道,那知胡儿竟然也追了上来,在村外拦住他们,看见车中的两个女子,立刻就要抢了走,老头儿上去拉扯,竟被他们砍了几刀。

老头儿命大侥幸没死,被村中人救了起来,但是柳青儿跟玉芹被那一队抢去,则不得而知,长安城中的胡人太多,而且差不多都有抢掠妇女的习惯,这是他们塞上的风俗,打了胜仗後,败方一切的物资都是战利品,包括妇女在内,他们不要土地,因为胡人是没有领土观念的。

他们大部份是游牧民族,逐水草畜牧以为生,并没有固定的领域,在每一片广大的草原上,聚居著很多的部族。一个部族又分为许多支族,一个支族又包含著若于家族,乃形成一个奇怪的国度。
在长安城中,聚集了几十个胡族的王公,从这麽多的胡族王公中要去找出是谁劫走柳青儿,那实是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因为大海捞针,只要找到针的所在,总还有办法可想的,但现在就算知道是那一个劫去了柳青儿,想把人找回来,恐怕还是万分困难。
这些胡儿天不怕地不怕,他们以胜利老自居,因为是皇帝老官儿向他们借兵来退贼,现在把贼人打退了,他们得些战利酬劳是理所当然的事。
总算他们对皇帝老官儿还懂得一点做客人的本份,没抢到宫里去,抢几个民女玩玩,皇帝也无法千涉。
因此韩宏打听到消息,好像跌进冰窖一般,全身都凉了。
许俊则是既愤怒又著急,连声骂道:
“不长眼的胡狗!居然欺负到我们弟兄头上来了。大哥,没关系,知道有著落就好,人被他们抢去了还算好,只要不被他们杀死,兄弟一定能把大嫂救回来的。”
这一说倒是又唤起了韩宏的生趣与希望,他记起了老师太的话,说他与柳青儿的婚姻该当有一次大劫,老师太也曾隐约地劝过他,教他看开些,说女人的名节是内心重於形体的,只要真情不移,便算是全贞了。又说红颜多薄命,佳人易遭鬼神之妒,柳青儿不幸生为绝色红颜,偏又是个明慧佳人,所以她的命运中多劫难,也唯有以不变的真情,才能度过劫难,相偕白首。

韩宏当时也表示了说他自风尘中娶得柳青儿,是爱她这个人、这份情,以前都不计较她的职业,以後自然也不会计较她在无奈时的遭遇。
而且,他还再三郑重叮咛柳青儿——为他珍重此生。要她不管遭遇到什麽,都必须要活著。
人活著才有希望。
那时主要是怕被安禄山的人搜到了,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出在胜利还京之後。
不管怎麽说,柳青儿总算是听从了自己的要求,没有轻生,含屈地活下去。
在老头儿的叙述中,韩宏听说了当时的经过。追兵渐近时,倒是玉芹急得用剪刀自杀,还是柳青儿把她拉住了,劝她说:
“傻丫头!求死是很容易的,但我们这样一死,抛下爷一个人,岂不是害苦了他。咬紧牙关活下去,活到爷回来,总有办法会救我们回去的。”
玉芹哭著道:“那时我们还能去伺候爷吗?”
柳青儿道:“为什麽不能?你应该知道爷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们是从平康里巷出来的,爷对我们何尝有半点轻视?只要我们的心是乾净的、庄严的,身体上的污秽,又能算得了什麽?”
“即使爷能谅解我们,但别人又会作何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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