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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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果然全城搜捕,回到班房的时候兄弟们都在,他们都向梁大人说自己昨晚受了伤,告假在班房里休息。他们几个都笑着骂昨晚樊冬的表现太无耻,于是我想起昨晚的情景也一阵大笑,这时对面仪仗班进来一个兄弟说门外有个人来找我,一听这话籍少公也赶忙坐了起来,我们同时猜到:樊仲子他真的来了。
我们出去的时候,他正静静的站在门外,依然一脸微笑,我冲上前向他举起了巴掌,却久久不忍心落下。这时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樊冬他们也正好跟了出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这个跪在我面前的少年。“他是谁?”樊冬小声的问籍少公,樊仲子却张口说:“城外的锅是我支起来的,假币也是我造的,我现在来自首了”。樊冬走上前细细的看了他好久,突然大喊了一声:“黑狸子!”樊仲子笑着说:“我现在叫樊仕洁,字仲子”。
我愤怒的盯着他看,这时候何伊明也突然喊了一声:“看”。我们同时回头,见高大人正领着一帮朝廷的官员站在捕役房门外。樊仲子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向高大人施礼,又向那些人介绍了自己,然后是供认罪行。高大人半张着嘴半晌不肯接话,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痴傻了一般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过了好久,他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然后喘着粗气反复的骂:“小小年纪便这般大胆,早知有今日,两年前就该将你千刀万剐”,樊仲子嘴角挂着血迹浅笑,却依然抬头挺胸站立着,一脸的从容镇定。高大人瞬间暴怒,双颊憋得通红,他巴掌又扬起来,樊仲子侧眼看了看他,便又轻松的笑起来,然后固执的把脸迎过去。高大人举起来的手开始发抖,暗暗一发狠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樊仲子扫视了一边人群,摸了摸红肿的脸,原先笑眯了的双眼里飘然落下两行眼泪,然而却还是含泪大笑着说:“打得好”。高大人怒火便更盛,正要扑打的时候被他身后的一群人连扯带拽的拉住了。人堆里有个派头十足的京官儿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几眼樊仲子,转身问高大人:“这孩子才多大?”“我十六岁”,樊仲子抢先回答。那人便点点头说:“高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千万要注意你的举止,一个对作恶事实供认不讳的孩子,你又何须大动肝火?先收押了吧,明天本官要亲自出审”。高大人点着头,一直把头低到胸口,诚惶诚恐的说:“江大人教训的有道理”。于是这个江大人便冷冷的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了一边。同时有两三个士卒小跑过来用绳子把樊仲子捆了,推推搡搡的去了大牢,那位大人又转身对身后的一群小卒吩咐说:“去通知咱们的人,不用再搜了,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回来见我”,那些小卒便匆匆忙忙向几个方向分散开去。
捕役房门口就剩下我们几个和高大人,他脸色很不好,我上前扶了他一把,轻声问:“怎么了”,高大人摇摇头说没事,回身缓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他小声唏嘘,如同是在呓语。
“他就是两年前在胡家灭门案里杀过三个小孩的黑狸子”,籍少公上前告诉他。
“我看见了,所以才更生气,给了机会也不知道悔改,小小年纪就这般胆大猖狂!言行嚣张的令人发指”。他回头看了看我们几个说:“你们进去吧,身上有伤不要站的太久,我一个人坐会”,于是大家伙纷纷转身。进门前我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平日里穿的服服帖帖的官服此时却皱巴巴的贴在身上,整个人颓唐的像一颗凋零在大风里的老树。
回到班房里兄弟一个个唉声叹气,都说黑狸子这娃傻,我没有插嘴,小心的泡了一壶茶,端出去的时候高大人已经走了。
高大人的愤怒或许是由于太失望,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已经糟糕透了。我和籍少公去看他,他那天傍晚却不在县衙,门上挂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当我们正要回去的时候,他正好才从外边回来,一袭干净的灰色长衫,脚步琐碎而凌乱,脸色苍白,眉梢紧蹙,两只眼空洞的像是望不见底的井。我问上前他去了哪儿,他扶着墙喘了了几口气说:“闷的厉害,去外边走了走”。
“恩,好点了没?”
“好多了”,他挤出一个冰凉的微笑。
“吃饭了吗?”
“没有”。
“那我现在去给你带回来”。
他摆摆手说:“哪里还吃得下,先进来坐吧!”高大人说自己还是感觉闷,起身推开了所有的窗子,返身再坐回来,问我和籍少公:“喝酒吗?”
我和籍少公怔怔的看着他,记忆里他从来只喝茶的,但也知道他今天心情很不好,我心想这样死气沉沉下去大家都不好受,于是半开玩笑的说:“没看出来,高大人这么雅致的人也会有我们这些粗人的爱好”。高大人苦笑着说:“喝酒哪里用的着分雅和俗?”他推开门疾步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左右手里各拎了只不大不小的酒坛子。
高大人显然是很少喝酒的,两只手小心的捧着只酒碗,极谨慎的喝下去,嘴角不会漏出来哪怕一滴。而一般嗜酒如命的人,一定不会喝的这么文静。
我想和他聊点什么,却最终找不出可以聊的话题,所以只是默默喝酒。一直到入夜时分,他又让籍少公在隔壁库房里抱了两次酒,高大人喝的很慢,很文静,却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门猛然被撞开,进来的是樊冬,他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的说:“又有人劫狱,叫江大人带了人全给抓起来了”。
高大人晃了晃脑袋,走过去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樊冬咽了口唾沫说:“江大人带人把来救黑狸子的人都抓起来了”。
“全都抓住了?”高大人再问了一次。
“全抓住了!”樊冬也在重复了一次。高大人回身坐下来,把头低下去嘿嘿哈哈一阵冷笑,倏忽又站起来,大喊了一声:“走,去看个究竟”。
我们赶到的时候,江大人正肿着左脸在乱哄哄的火把下逐个登记这些人的姓名籍贯,无奈这些人一个个视他如空气,此时他正气气愤抓耳挠腮。高大人踉踉跄跄走过去,又客客气气的施礼:“江大人果然料事如神,抓了这等的枉法的刁民,可是立了一大功啊!今晚这顿酒可是非喝不可!”江大人也开怀一笑:“酒是一定要喝的,可惜让逃脱了一个,等我忙完就去,后面的追捕就交给高大人了”。
“一个毛贼何足为虑?包在高某身上”,高大人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又说:“问个姓名这些小事还是下官来吧!”说罢从江大人手里拿了笔墨。他急急忙忙走过去,举着火把静静的挨个看了那些人的长相,淡淡的说了句:“说吧!”于是他们依次从容开口。从长安樊仲子开始,再是怀里赵天烈,逐个登记,这时我又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东阳田君儒”,我不由心里一颤,看过去时,此人果然就是当年的孙四,原来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一晚,高大人带着那一帮人去了城里最大的酒楼,位置在章台街和横贯驰道的交叉十字偏北一点,名叫醉生梦死。他亲自叫上我和籍少公随行,一直喝到后半夜,除我和籍少公外,其他人无一例外的酩酊大醉。
将那些人都安顿了,我和籍少公便一起回了捕役房。
第二天正午,我们接到通知,昨晚抓回来的十多个人又连夜逃走了,赶到牢里的时候,江大人正指着一帮狱卒的鼻子龇牙咧嘴,顿足捶胸,高大人却只是神情淡漠的站在一边。我和籍少公进里面看了下,紧挨着的六间牢房门全部敞开着,门口都横躺着四五把完好无损大锁。以前只听人说江湖上好多人能用一根竹签打开所有的锁,当时还不怎么信,要不是今天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籍少公俯下身捡起一把锁说:“真是凑巧,这帮人里竟然会有锁不住高手”,说罢抿着嘴开心的笑起来。我们一起走出牢狱,忽然好想再听听楚云碧的琴,于是和他商量一起去,他却故作惊奇的问我:“怎么?为什么突然心情这么好?”
“我心情哪里会好?以后长安不知道又得冒出多少善于开锁的扒手,不趁着现在去听回琴,难道又要等到忙的抽不开身吗?”
“嗯,对呀!”他很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便一前一后去了城南,到了霸城门下才发现城门口还有重兵把守。凭着长安城里的百姓都认识我们,加之当天我们都穿着捕役服,才平安出城。刚出了城门外,籍少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回头一看他正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我上前问他:“你笑什么?”他笑得喘不上气来,然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故意将嗓子拉长了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静静的看了好久,缓缓摇头,却也不由仰天大笑,一路高歌向南奔去。
然而到我离开这个捕役房我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做了英雄,就一定躲不过牢狱之灾?
十 捕役的悲歌(1)
十 捕役的悲歌(1)
春闺梦里人!它不是一般的妓院,无论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这座青色高楼之内也必然灯红酒绿如旧,轻歌曼舞如旧,风花雪月如旧。
短短两个月之内,十来个舍生忘死的江湖布衣,在长安大牢里进了又出,出了又进!几乎搅得整个长安满城风雨,人人自危。而这群闯入春闺长醉不起的梦里之人,明显对春闺之外的凄风冷雨一无所知。看着他们逍遥恣肆的身影,我不由感慨连连,天哪!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话来描述他们才算中肯?那大概就是下面这一段话了:“他们轻佻着,放纵着,自恋着,意淫着。他们出身富贵,衣着光鲜,他们冷傲麻木,挥金如土。他们只知有声色而不知有饥寒;他们四处拈花惹草;他们痴迷于世间所有或美或丑的女人;他们自认为天生丽质无人可比;他们自认为风流倜傥不同凡响,所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标榜自己的固执乖张;他们坚定的认为自己绝非俗类,自认为只有自己才堪称真正意义上洒脱不羁的多情浪子,不要试图和他们讲情义,因为他们根本分不清情义和金钱这两者有什么不同。”提醒我所有的朋友:“如果你恰好遇见了这样的人,千万不要胸闷憋屈窝火,也不要鄙夷谩骂嘲讽,更不要咬牙切齿两股战战,忽略他们吧!不要追究理由,你经历了并深刻体会了所有的辛酸,你完全有权利指责,但是,你一定要谨记:‘他们,从来都活在你不曾去过的另一个世界’。假如你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追梦,那么,不要在这些无聊的人身上浪费你的时间,继续做你该做的的事情吧!”回过神来之后,我却不由哑然失笑,白思夜,你也疯了吗?何必在意这一群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楚云碧的琴声,时而婉转飘逸,时而苍凉悲壮,时而欢快悠扬,籍少公此时正闭目凝神一脸庄严,这也是他一贯的表现,但是今天我忽然很想问他:“这琴声里那一段过往你能听出来多少?”当然,我不会真的去问。放眼望去,满座看客也无不沉醉其间,或坐或卧,手捧着美酒,一脸的痴迷。可笑!她是俞伯牙,你们都是钟子期吗?她的心或许在云端,在深海,在草原。你们果真能听的出来吗?假高雅!假痴情!假领会!唯一真实的是:你们从来都只是在觊觎她外在的美!真的好恶心,这人间,到处都是虚假!
我欣赏如樊仲子赵天烈这样性情率真的伟丈夫,崇拜如吕正渡江河清这样敢于担当的纯男人�